书城文学国家万岁:记因战争而伤残的中国勇士
4110000000033

第33章 内战前夜(4)

别看谭校长年轻几岁,却是个异常机灵的人,他诚恳地望着唐营长:“唐营长,你就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干吧。”

唐营长坦诚相告:“谭校长客气了。由于我们是军地两个体系,加之我没有带来首长对你们地方工作的具体要求,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好过多的发表意见。我只希望一条,十顶帐篷的帆布尽快搞来。另外,我有一点个人建议,在协助我军行动中,谭校长可以多出面,于条子跟刘蜻蜓尽量隐退到幕后,将来形势变化了,谭校长可以随着部队转移嘛。”

“好,我们就听你这个大首长的。”条子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其他人听了心里都不太舒服。

但,唐营长一愣怔,却只甩出了一句话:“散会!”

篓子和花舌头被召见,也是在晚上,但那是在约见条子他们后的第二天的晚上。篓子和花舌头是被两个便衣分别带进学校的。哦,镇上这所学校已经被腾给了解放军。当篓子和花舌头一前一后走进了一个由教室改造的指挥部,只见课桌拼凑的长方形桌案上,放着两盏马灯,一盆炖菜,还有六个酒碗。沿着桌案坐着四个人,除了唐营长,另外三个都是原来骑兵队的弟兄。篓子和花舌头进来后,唐营长并没有起身,而是带头轻轻鼓了几下掌。当篓子和花舌头落座,唐营长首先感慨道:“唉!当年骑兵队的弟兄,都到齐了。”

大家五味杂陈,表情肃穆。

唐营长把今晚的聚会,安排得就像当年在杨家寨的一次晚餐那样,没有礼节,却按部就班。临开席之前,唐营长毫无回避,逐一询问起手下的情况:

“二排长,铁路掐断了吗?”唐营长问。

“掐断了。撬了十几节铁轨。”二排长答。

“一连长,将军岭的工事进展得怎么样了?”唐营长问。

“500米环形工事已经铺开。”

“不行。500米才是一个连的防御弧度,一个连的工事,说明有一个营的兵力,而一个营的工事,才能说明有一个团的兵力,明天加吧劲,把工事再加长三倍。”从唐营长这段对话里,篓子已经揣摩到了,唐营长这是在有意泄露军情。

唐营长又瞅着小地瓜:“粮草到了吗?”

“到了三船。河东解放区的魏书记亲自护送的。”

“不是还有三船吗?”唐营长说道。“请转告魏书记,明天那三船,要搞出点动静来。最好敲锣打鼓。支前嘛,就应当轰轰烈烈。”

然后,他又将目光停留在了花舌头身上:“老花,自卫队跟你不会没有关系吧?你不用摇头,至少你的话还能管事。我拨给自卫队五百发子弹,你让他们尽快正规起来。我们的主要精力是对付潍县的第八军,后边的这摊子事儿,只要别乱了套就行。我希望你们南流镇在现阶段能够自治管理。”

还是像过去在一起那样,临到最后,唐营长总是期待着篓子的意见。

篓子望着真诚的唐营长,琢磨了半天才说:“我有一份礼物,在围子墙上。既然要借局布势,力小势大,那就要考虑细节。一个连队两个锅灶,这是基本的军事常识。如果我们多一些炊烟呢?”

听了这话,唐营长深情地端起了一碗酒。

大家也随而仿之。

几口酒下肚,唐营长又跟篓子和花舌头拉起了知心话:“你们要一如既往,保持中立身份。在内战这盘棋局中,南流镇处在河界上,交战双方都要在这里来回厮杀,除非武装人员,谁出头最多,谁就受害最大。你们都是伤兵,既然退伍了,就享几天清福吧。”

他又特别嘱咐花舌头:“老花啊,我是了解你的。自卫队的事,你可不要往前拱啊。自卫队嘛,就让他们自卫好了。兵荒马乱的岁月,没有自卫力量,老百姓要吃亏啊。”

当条子“哐”的一声闯进来,指挥部里的唐营长先是一愣,继而沉着地审视着他,并不吭声。

条子一腚坐在了唐营长对面,拍着桌子发泄起了自己的情绪:“唐营长,你也太拿我不当人了!我尊重你,是因为出于礼貌,而不是因为你这顶乌纱帽。你是正营级,我是副营级,差不了多少。再说了,我民国二十七年就参加了八路军,民国三十一年就入了党,比你差不了多少吧?”

唐营长却依然面带微笑,问他:“于条子同志,噢,于副科长,有啥事你尽管说。我知道你是老资格,但摆资格跟讲问题,是两码事嘛。”

“唐营长,”条子的情绪依然难以自制,“你别认为我远离组织,不了解上级的意图,实话告诉你吧,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我是天天收听。你带着部队打下了南流镇,我感激你,可是你也不能太独断、太军阀了呀!为了你的作战目的,你可以不建政权,也可以不搞地方武装,但是你总不能帮着国民党搞武装吧!”

唐营长拉下脸来,问:“我什么时候帮着国民党搞武装唻?”

“自卫队,村里的自卫队,你竟然还给他们配发了弹药。”

一听条子所指的是这事儿,唐营长的神情也宽和了:“于条子同志,村自卫队是我同意配发的弹药,可那怎么成了国民党的武装了呢?”

“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唐营长。那个自卫队队长是谁?螃蟹!这个愣头愣脑的螃蟹听谁的?听他堂兄的。”

“噢!我总算明白了!你是把肖柳子跟国民党划了等号啊。”

“难道不是吗?他可是国民党的退伍兵。”

“国民党的退伍兵,就一定是国民党吗?于条子同志!”

“反正不是我们的同志!”条子很坚决。

“于条子同志,你们可是一块长大的朋友啊,难道你连朋友都不相信了吗?”

“唐营长!”条子一拍桌子吼了起来。“毛主席曾经告诫我们全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你不要用朴素的个人感情,取代了阶级立场!”

他又翻眼白了唐营长一下:“我知道,他曾经是你的部下。”

唐营长也被激起了火:“于条子同志,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他是我的部下,我们也有交情,可是我能拿着革命去做交易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条子一扭嘴说。“南流解放了,既然发展地方武装,为什么不发展红色的武装,为什么不让党内的同志掌握武装呢?!”

唐营长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眺望着窗外的胶莱河东岸,沉痛地说道:“于条子同志,你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有思考一个现实的问题吗?南流镇地处国共两党结合部,敌人随时都会进犯啊。你让一伙扛枪的农民去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敌人战斗,会有什么结局?没有悬念!你知道吗?胶东拉锯地区有一半的农村革命骨干遭到了残害,几万人啊,难道你还想让这一惨剧在南流发生吗?革命,不但需要倾向、激情,更重要的是需要时机。如果我把这支农民自卫队交给了你,将来时局发生了变化,倒霉的不但是那些朴素的农民,还有你!我不但要对你一个伤兵负责,我还要对刘蜻蜓同志负责。你懂吗?”

条子品味着这番话,却又僵硬起脖子说:“唐营长,你的话似乎有道理,也很感人,但我从一个党员的阶级立场出发,却接受不了你的观点。这样吧,我劝你对自卫队的今后也保持中立。”

“你要干什么?”唐营长听出了弦外音。

“我要联合镇上的退伍八路军,接管农民自卫队!用红色武装,保卫胜利的成果!”

唐营长阴着脸,对他说:“真没想到啊,你会这么偏执!你自己搭进去不说,还要把其他同志也搭进去,你太过分了!”

“我有这个权力!”条子执意孤行。

“你没有这个权力!”唐营长吼道。

“那就等着瞧吧!”

唐营长略一沉思,一拍桌子说:“好!那就等着瞧吧!来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门外进来了两个持枪的警卫员。

“你要干什么?”条子惶惑地问。

“把他押起来!”

一拥而上的警卫员架起了条子的双臂。

“我要先关起你来。”唐营长瞪着条子说。

条子垂头想了片刻,又扬起头来:“我可以不采取激进的方式,也可以不过问自卫队的事。”

唐营长正在琢磨这个变化莫测的于条子,没想到条子又说道:“在强权之下,我可以顺从你的意见,但我必须阐明,你的意见不一定是正确的。你我的观点谁对谁错,只有时间是最好的法官。”

他的这番思辨,让唐营长感到既好奇又好笑,他不苟言笑地望着他:“于条子同志,不管你是不是以退为进,但我还是要关押你的。”

“你为什么这么无情?”条子问这话时,语气并没用软下来。

“不是我无情,而是你对情谊的理解太偏了。你需要静静的反思。肖柳子,难道仅仅是你的同乡吗?他可两次救过你的命啊!”

“押下去!”说完,唐营长坚定地一挥手。

条子被关押不久,螃蟹就奉命带着几个自卫队员来到了条子家……

蜻蜓抱着孩子,来到了唐营长的指挥部。唐营长给她递上了一杯开水。

“一准,又是他那张臭嘴惹的祸。”坐下后,蜻蜓就针对丈夫说道。

唐营长咧了咧嘴,没有说什么。

“他从民国二十七年参加了八路,由于科班出身,从助理员到副科长,从此却就‘原地踏步’了,为啥?还不是那张把不住门的大嘴嘛。”

“也不光他,”唐营长自责道,“我们两头犟驴碰头了。”

蜻蜓轻声笑道:“他可不是那属性的。他这人,偏执开了像一头犟驴,灵活起来比麻雀还精。属于那种势强了,电闪雷鸣,势弱了,风雨无声的人。你这么一动真的,他保准不会硬对硬了,顶多犟几句嘴罢了。”

“呵呵呵……”唐营长笑了几下,然后又对她说:“你这也来了,按说应该立马放人,可是不行啊。”

他寓意深长地说:“明天,国民党的主力部队就要进犯了,战斗的结果很难预料啊。于条子这么激进,到时怕要吃亏啊。刘蜻蜓同志,你也不能走了。”

“怎么?”蜻蜓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要把你跟于条子同志一同关押起来,交给村里的自卫队看押。你们的罪名就是消极革命,倾向敌人。”

蜻蜓一想,豁然开朗。

深秋,那散香的夜色正在徐徐飘逝着,花舌头便起了早儿。高丽揽着他光滑的腰身,问他干啥,他说要到铁路边上的地里看看,这些天不断有雁群飞来,他怕啄食了播下麦粒。

俩人恋恋不舍,还想加个早班,忽觉得窗户棂子哆嗦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将军岭上打起来了”——在第一时间里,花舌头就做出了判断。但这种炮弹也太邪乎了,仿佛要炸翻天地。

高丽吓得趴在丈夫的怀里,而睡在边上的葫芦却紧紧抱住了母亲。

“这是美国的105榴弹炮,这玩意厉害,一发炮弹四五十斤,打二三十里远。这是第八军开过来了。唐营长他们要吃苦头了。”

花舌头又安慰高丽娘俩:“你们不用怕,正规部队打仗,是有讲究的,一般是不会祸害平民百姓的。”

枪炮声闹腾了一二个小时,才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天已大亮,院外静寂寂的,可能乡亲们都在家里躲避着战乱。

花舌头的院门又敲响了,男主人穿好了衣服,满不在乎地迎了出去。打开了院门,是背着钢枪的螃蟹。

“哥,国军跟解放军在将军岭上干了半晚上,解放军撤到河东去了,第八军开来了,还有坦克呢。”

花舌头不以为然地说:“干吧,谁干过谁,谁有能耐。”

哥俩进了里屋,螃蟹又说:“国军来了一个旅,就驻扎在围子外。围子里也来了一队人马,是潍县的一个保安营,营长就是上次来接管咱镇的那个胡连长。”

哥哥哼了一声:“哼,这小子啊。”

等嫂子礼节性地从厢房里走出来后,螃蟹又神秘地问花舌头:“哥,你知道这回谁还跟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