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像杨站长讲的那样,伤兵站在会餐之后,杨站长亲手主刀,短短十几分钟的工夫,就给篓子取出了子弹,缝好了伤口,之后,杨站长得意地对等候在手术室外的唐队长和花舌头说:“这几天,你们就让他猛吃猛睡,五天过后,我包他下床活动。”
可是,还没等到第五天,棋山的局势突然恶化了。1944年6月8日,原苏鲁战区挺进第二纵队司令厉文礼在公开投靠日寇之后,向诸城、安丘两县的共产党地方武装发起了猖狂进攻,八路军教二旅奉命离开棋山,远征厉文礼部,吴化文见有机可乘,动议他的骑兵团偷袭棋山伤兵站,杨站长接到了情报,紧急安排伤病员疏散,花舌头陪着篓子连夜奔向了东北方向的梧山乡墨黑村。他俩各骑一匹快马,跋涉一百多里,于拂晓时分赶到了墨黑村,住进了保长李清明家的后院。
墨黑村南靠大安山,北临城顶山,名义上是吴化文的防区,由于处在沂蒙山北麓,实际上一直被国民党的51军和共产党的山东纵队控制着,这样,李清明的真实身份也就不用解释了,他是国民党党员,却又听命于共产党的领导。这个李清明别看长在小山村,却是个有见识的人,他早年做山货生意,挣了套二进门的四合院,后又用老山龟配伍壮阳药,卖给城里的有钱人,结交了一帮四海朋友,同时也赚了不少钱。个头不高,粗门大嗓的李清明,有着山里人的厚道,也有着山里人的精明,他的嘴巴好,脑瓜也灵,说话能往人心里去,所以,各路人物都愿意结交他,村上人遇到了拿不准的事儿,爱找他商量,这样,他也就落了个“李孔明”的雅号。
篓子跟花舌头入住李清明家后,李清明悄悄对他们说:“两位兄弟,这到了俺家,就等于是到了你们自己家,俺吃香的,保准不会让你们吃苦的,俺喝辣的,保准不会让你们喝酸的。你们尽管养着就是了。但是,这几天,你们还得悠着点,躲在俺家后院里,少露面。梧山乡离这儿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前些日子,从安丘县城来了个高丽鬼子,叫朴正琪,挂着日本准尉的军衔,说是来督导乡村教育的,说白了,也就是来查看日文课程的。按说,他也该走了,但是,俺们乡从青岛来了一个逃难的窑姐,叫‘三点香’,他俩泡上了,这个朴太君也就赖在这里了。他在这里,对你俩可不是啥好事,你放心,俺略施小计,保准让他尽快滚蛋。”
篓子先是表示感激,然后又嘱咐李清明:“李大哥,你可要当心啊,据我所知,梧山乡公所住着一个保安中队呢。”
“没事,那帮混小子,见到俺就嘴馋,总想讨俺的酒喝呢。”
梧山乡虽然插在深山里,却因为连接着安丘、沂水和临朐三县,相比还算繁荣的,至少,临街建造了几排青砖黑瓦的房屋,开设了几家山货商铺和接待商家的客栈。“三点香”就住在“景芝客栈”的两间套房里。那里面的陈设看上去平素,但仔细端详,不乏城里妓院的味道,在雕花的藤垫床上,是红艳艳的花被和红艳艳的床单,在涂了红漆的方桌上,是白花花的酒具和白花花的茶碗,再加上满屋子的胭脂之气,这里怎么也不会是一个良家居所。
下午,梧山飘起稀零的小雨,李清明提着两瓶“景芝烧酒”和一只熏烤的“沂山光棍鸡”走进了“三点香”的房间。这个“三点香”,外祖母曾是混迹青岛的俄罗斯歌女,让清朝的一个衙役收娶,做了四姨太,因此,“三点香”肤色白嫩,眼睛淡蓝,尤其是胸峰和肥臀,特别有异国风情。过去,李清明在她这儿不止一次请过客人,所以,“三点香”见到了李清明并不感到奇怪。李清明进了屋,现将一枚银元按在了红漆方桌上,对“三点香”:“哎,俺今晚要请一桌,你去张罗一下吧。”
“李——李大哥,我倒是盼着你来呀。”“三点香”笑得很无奈。“可是——可是你没听说吗?刚来了一个太君,保安队指派的,我这些天不都是陪着他吗?”
李清明“呵呵”笑道:“你呀,你!也不问个一二,就这么绝情啊!告诉你吧,俺今晚,就是在这里请朴太君的。一会儿,保安队的陈队长也来作陪呢。”
一听这样,“三点香”收起银元就出去了。
朴准尉、陈队长和李清明在“三点香”陪同下,喝得很尽兴。沾了酒,朴准尉也就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他一会儿用日语,一会儿用韩语,最后直接用汉语跟在座的几个人聊开了,他颇为自得地对陈队长说:“今天痛快啊,我能敞开心扉,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在县城兵营里,我只能说日语,因为长官不让讲别的语言,再说,你讲别的语言,人家日本士兵也鄙视你。其实,陈队长,李保长,哦,还有漂亮的阿妹,我的汉语、我的汉字,也是很棒的。你们知道,我们大韩民族,一直受汉文化的熏陶,讲汉语、写汉字,在我们国家曾经是很高尚的事情。可是,现在不行了,我们的国家,也像你们的国家一样,正在发生着变化。”
李清明一边给朴准尉续酒,一边说道:“太君,其实,有些是不一样的。你看,满族进了北京城,200多年啊,可到头来怎么了?京城里的旗人一大半儿把满文给忘没了。所以,这汉学,太顽固了。当然,俺不懂,只是说笑。”
朴准尉品味着李清明的话,一声不吭了。
“三点香”怕弄出岔子来,赶忙端起了一杯烧酒,对三个男人说道:“不是有个话吗?下雨的天,喝酒的天,我敬大家一杯。”
这时,陈队长却向着朴准尉挤着眼睛说道:“这下雨的天,可不光是喝酒的天吧?”
朴准尉心领神会,睁着眼睛,美美地笑了。
李清明装作不明底里,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三点香”:“这是我从日照捎回来的上等青叶茶,给我们泡上一壶。”
当“三点香”取走了茶叶,李清明拿起酒瓶,“哗哗”的倒了两茶碗,对陈队长说:“兄弟,你总是嫌哥哥俺喝酒不痛快,今天当着太君的面,咱俩大战三个回合。”
陈队长是个酒鬼,只要有人陪着喝酒,他比什么都自在。一看李清明跟自己摽开了膀子,他也来了兴致,忽地站起来,应道:“李哥,难得啊!好,今儿个当着太君的面,咱就比划比划。来,我先干!”
说着,他干了一茶碗。
李清明也紧随了一茶碗。
酒这东西对男人来讲太有魅力了。到了第二碗。朴准尉也被激起了情绪,主动要了一茶碗烧酒,但李清明却满脸好意地对他说:“太君,你晚上还要当新郎呢,你少喝,看着俺们哥俩斗。”
几茶碗烈酒下去,陈队长显然是蔫了。这当儿,李清明冲着门外高喊了一声:“跑堂的,过来!”
一个光头跑堂的闻声而到,李清明向他示意道:“太君要当新郎了,来,跟我把陈队长架走。别碍了太君的美事啊。”
朴准尉端起“三点香”泡的茶,一边品着,一边眯眼笑着。
客人走了没多久,“三点香”正扭着宽肥的屁股收拾桌子,那边喝茶的朴准尉的眼睛渐渐喷射出了一股燃烧的烈火,他浑身上下空前地骚动着,全部的力量都在朝着身下的那一点集中,他就像扣动了扳机的子弹,急不可耐地要飞出枪膛。他瞅着“三点香”的肥臀,似乎找到了射击目标。在欲火,强烈的欲火驱使下,他如同一发飞行的炮弹,“嗵”的扑到了“三点香”身上。猝不及防的“三点香”惊讶地望着他,并拖着他往床上走,可他忍受不住了,就地扒下了她的裤子,当她露出了肥美的大腿,他又一把撕碎了她的红裤衩……
这一夜,朴准尉仿佛是一辆燃烧的战车,在“三点香”身上来回的滚动。作为久经风月场的老手,起初“三点香”还不以为然,可到了第四个回合,大汗淋漓的她,摸着大汗淋漓的他,轻声说道:“你歇会好吗?”
但他并不吱声,依然在发动他的战车……
至此,“三点香”猛然明白了。她知道这是李清明做的套,但考虑到将来自己的命运,她又不敢明说,只能在心里暗暗地骂娘:“李清明,你这个王八蛋,你折腾鬼子,还要搭上老娘的命吗!”
……
第二天,陈队长来到了“景芝客栈”,请朴准尉去吃早饭,可左等右等,还没有他的动静,于是,陈队长让光头跑堂的去打探,过了一阵子,跑堂的来了,低着头,不肯说话。陈队长觉得不对劲儿,赶紧跑到了“三点香”的房前,他先是隔着窗户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他又去敲门,还没有应答。他警觉了,“唰”的抽出匣子枪,一脚踢开了“三点香”的房门,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朴准尉跟“三点香”赤身裸体,并列躺在床上,陈队长过去用手一试,两个人还都有气,作为一个老嫖客,陈队长清楚这是房事过头了,于是,他让人打来一盆开水,把门关严了,由他亲手给朴准尉擦身散热,过了老一会儿,朴准尉醒了,他左右看了看,羞愧地对陈队长说道:“谢了,陈队长,这事,你要保密。让大太君知道了,我就死啦死啦的。”
他俩说话间,身上已经盖了遮羞布的“三点香”也缓过了劲来。这位久闯江湖的风尘女子清楚,如果自己说出了真情,朴准尉走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她假装糊涂地问朴准尉:“太君,你昨晚怎么了?那么疯啊!”
朴准尉愤恨地瞪着她,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清楚,作为一个非纯种的日军,这事闹大了对自己没有多少好处,因此,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对陈队长说:“陈队长,把我的马牵来,我要回县城。”
他又扭头望着用被子掩着下身的“三点香”说:“这里的花费,陈队长会给你钞票的。我们的事情,你的,谁也不能说。”
李清明略施小计,驱走了威胁伤兵安全的鬼子准尉,令篓子和花舌头甚是感激,从此,三个人成了无话不拉的朋友。
篓子养伤期间,尽管遇上了李清明这样的热心人,尽管有花舌头陪伴,但他的心情却随着伤口愈合越来越阴暗,原因非常简单,他中弹的左臂和右腿,已经出现了功能障碍,也就是说落残了,最要命的是到了下雨阴天,伤口就会不断的刺疼,厉害的时候,疼得难以忍受。至此,他才理解了花舌头过去为什么总是发牢骚,这打仗负伤,是一辈子的事啊,你本来好好的,一下子落上了个伤残,国家、上司经常牵挂着你还行,一旦国家、上司把你给忘记了,你骂娘都不解恨。而中国人处理伤兵的办法又太******特殊,一次给你一点点钱,再给你治治伤,就打发你回家了,回家后,有些优抚待遇是明了的,但大部分是含含糊糊的,连部《伤兵法》都没有,你投诉无门,只能默默忍受,忍受不了了,那就跳着脚骂娘,像花舌头那样。所以,一想到自己的未来,篓子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他毕竟是一个伤残人啊,当中国的伤残人太残忍了!
篓子的心情花舌头理解,可在这个火口,他不能口无遮拦,像过去那样随意发牢骚,因为这样会影响篓子的情绪。他知道,篓子不像自己,还没个媳妇,一个伤残军人找媳妇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像在英美国家,据当年的罗教官讲,英美的伤残军人找媳妇都是挑着选。为何?人家的伤残优抚已经法律化,待遇太高了,一个人的抚恤金足够养活一家人,而咱们呢?那点儿抚恤金还不够塞牙缝的。
为了调理篓子的心情,花舌头经常陪着他到大安山附近去玩,那里有一条清澈的溪水,弯弯曲曲缠在山下,像一条银色的玉带,溪水边上生长着一些花果树,在这夏季里,树冠上布满了璀璨的花瓣,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当然,花舌头清楚,单凭这些花草是吸引不了篓子的,主要是溪流里的一群群浮稍鱼儿,能让篓子心动。这种黄脊梁的鱼儿,又扁又长,在水中潇洒飘逸,飞来飞去,如一把把利剑,银光闪闪。在河边长大的人,对擒获鱼虾情有独钟,在花舌头教唆下,篓子用竹竿制作了一个三角形的捕网,专门用来对付水中飞鱼,有时一天下来,他俩能捕获十几斤浮稍鱼。这种通体洁净的小鱼,撂到锅里一炸,那是绝对的下酒佳肴。当然,像许多捕鱼人一样,篓子的乐趣绝不在食用的终端,而在于捕捞的过程。
这天上午,他俩又在一汪如镜似晶的水中发现了一群浮稍鱼。还是原来的分工,花舌头到下流拦截,篓子在上游捕捞。当篓子蹑手蹑脚,攥着捕网正要袭击鱼群时,忽然,明净的水面上竟然浮出了一个美女,他认为看花了眼,拼命眨起了眼睛,却听到“嗵”的一声,水面被落石击碎了,还没等他作反应,那边的花舌头早已吆喝了起来:“哑女!啊,真是你呀!”
篓子再回头时,果然见哑女站在了一棵樱桃树下,她穿着黑裤蓝衣,脸蛋儿粉红,在金黄色的梨花映衬下,楚楚动人。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篓子如梦如幻,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再去探望花舌头,人家却正在朝着他挤眉弄眼呢。
这时,篓子看到,从哑女身后闪出了李清明,于是,不明白的人都明白了。
当天晚上,李清明将家里的大门关严实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把篓子、哑女和花舌头请来,然后他跟媳妇各自端了一杯烧酒,对着篓子和哑女说道:“篓子兄弟,这次我说是到潍县收账,其实到你们南流镇拐了个弯。通过你原来的介绍,加上我这次见面,哑女确实是个好闺女啊!她不但心灵手巧,还格外的心地善良。这不,我把人给你领来了;你们早就互有情意,咱们也就不用虚悬客套了。反正你们家里都没亲人了,自己的事靠自己做主。我也事先没征求你们的意见,就让你大嫂在后院给你们收拾了一间新房,咱们一起喝上九杯酒,九九长远嘛,喝完了这九杯酒,你们就合房。战乱时期,大哥只能快了萝卜不洗泥了,你们要是埋怨的话,就等抱着你们的大胖小子找我算账好了!”
这一席话,把花舌头首先搞笑了,继而篓子也涨红着脸,嘿嘿地笑了。哑女尽管听不清楚,却也看明白了,她羞涩地垂下了头……
篓子跟哑女合房没多久,花舌头就找到了小两口,荤素搭配地说道:“我挨着你们,天天晚上睡不着啊,你们那样折腾,我听着太难受了。你们热热乎乎的,不能让我冷冷清清吧?其实呀,打从哑女来了,我的用处就不大了,我家里也有妻女老小啊,所以,我想回家去,后天是中秋节,我就后天赶回去吧。因为我还琢磨着,咱们的那个兵站,早晚得归八路军。当八路,我可受不了,他们的清规戒律太多了,所以,我趁早溜号。本来嘛,我就是个伤兵,也对得起国家了吧?!”
听了花舌头的话,篓子啥也没说,只是从床头上摸出了一包银元,扔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