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到了锻人后又遇到了灭绝师太这个老尼姑。”我试图开开玩笑,让气氛轻松一些。
跃扬苦笑一声,语气里丝毫没有幽默的意味:“接到锻人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差点乐癫馅了,我妈也特别高兴。我在我们那片也出了名。这可是锻人中学,省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要是让我考,我几辈子也考不上!没想到竟然凭着我会拉小提琴就进去了!可是现在……说句心里话,我已经后悔了,锻人根本就不是我这样的人呆的地方。为什么不是,我心里明白,可就是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是一只孤鹰,飞进一片不属于你的天空。”
“太******对了,就是这句话!”跃扬一拍我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你是我们之中作文写得最好,说话最到位的一个。”说着,他叹口气:“我心里明净的,那些老师,一个个根本就看不起我。”
“除了灭绝师太,别的老师都还可以。”我打断他的话。
“那是对你和晓松他们,”跃扬说:“你觉得行是因为你没见过那种眼神,那种一瞬间就能让你彻底心寒的眼神。晓松虽然学习一般,但是他爸是大画家,灭绝师太再不服,有事的时候不还得低三下四地去求吗?你没听晓松说过上回她外甥开饭店,她求晓松他爸写匾额时候那个孙子样吗?雅文的妈妈也是明星,你的父母至少是搞文艺的,再说你学习还凑合。那些老师顶多就是唠叨你们几句学习不努力,还能怎么样?我算什么?爸妈没能耐,自己学习又是狗屁不是,平时还总给老尼姑找麻烦,除了文艺汇演的时候拉出来用一下,还能干什么?但咱班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露一手,又怎么轮的上我?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狗屁不如?灭绝老尼姑总说要认清自己的位置和任务,我觉得这话就是冲我说的。”
“得了吧,她跟谁都那么说。”我打断跃扬的话,试图让他心里觉得舒服些:“学习好又能怎么样?咱班张强学习好吧,上次《婚前必读》那件事儿差点没整死他。”
“那是因为他家长孝敬的少了,要是岳明哲干了这样的事,她肯定会帮他遮着。不过话说回来,老尼姑让我们认清自己的位置,这话倒是没错。我现在就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和任务,不是不想认清,而是有很多事情根本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政治课本上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可是我父母连工资都开不出来?为什么现在一提铁西区,人人都撇嘴?为什么我妈能嫁给我爸那样的人?为什么灭绝老尼姑四十多岁了还不结婚?”
我无法回答?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没认清自己的位置,依然无法回答那天晚上跃扬提出的问题?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说句老实话,我******连现在应该干什么都不知道。我试过努力学习,我真的试过,即使我觉得在锻人学的那些狗屁东西真的不是我想要的。上学期期末,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你们都不知道,别看我天天晚上和你们去玩,但是回家后我每天都学到十一二点才睡觉,把我累得王八犊子样,可惜我小学时候欠债太多,最后数学还是没及格,我政治考了九十五分又能怎么样?灭绝到底还是把我损了一顿,甚至对我说最好是哪来哪去……”
“****,她的话你也放在心里?当放屁听就算了,”我打断跃扬:“她算什么东西,她明白什么叫兄弟义气吗?她只知道拍那些有钱有势的家长的马屁。我们兄弟说你好就行,”我说着,笑着拍拍跃扬的肩膀:“还有李梦婷,对吗?”
跃扬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我到锻人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们这帮弟兄,要是将来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就象BEYOND哥儿四个一样?将来你和李梦婷结婚的时候我们还要参加你们的婚礼呢,不过随礼钱我们三个可不掏,至少晓松不能掏,总请你吃羊肉串,你也够本了。”我笑着开玩笑。
“我们不会的,”跃扬摇摇头:“我们是初中生,将来早晚要分开。”
“我说哥们,你今天怎么象六十岁的老头子?”我说:“别再唉声叹气了。”
“不是我唉声叹气,而是……我妈去世,让我明白很多事情,很多。”
“这样吧,如果你怕我们分开,现在我们就订个君子协定?要是分开了,那我们就十年后在锻人的大门口前碰面,好不好?就象金庸小说里面的大侠们那样。”
“好,这可真是好主意,定在哪一天呢?”
“明天是二十九号……这样吧,我们就定在十年后的五月二十九号,中午十一点半在锻人中学门口见面,怎么样?”
“为什么定在中午?”
“见了面就去吃饭啊。”
跃扬一笑:“你越来越像晓松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行,那就这么定了!”
“到时候你要带着李梦婷和你们俩的孩子一起来见我们?我肯定是孩子的干爹了。记住,计划生育,不许多生!哈哈!”
跃扬在我后背拍了一下:“别瞎说,我和她还没定呢。”
“这可是你不对了啊,”我说:“看这几天你和她有说有笑的,明明已经确定了,还在这里和我撒谎。”
“你不了解,不了解。”
“不了解个屁。”
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整整谈了一夜,直到东方微微发白的时候,我才不知不觉靠着柳树睡了过去。
那一夜的谈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是我和跃扬少有的一次谈话?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谈港台片,没有谈电影明星,没有谈性,而是谈一些自己心里真正在想的事情,一些即使是现在我也觉得很严肃的事情?能和你谈这些事情的人,才是你的真朋友。
现在的我十分羡慕张跃扬和当年的自己,我们有人倾诉,把心里话都倒出来,那种痛快的感觉一定很好。现如今我每天都戴上面具摆出笑脸,但根本找不到敢于倾诉的对象。你找得到吗?
当我被晓松和雅文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他们正在争论十二位黄金圣斗士里到底谁是最厉害的一个。晓松在力挺童虎,而雅文则支持沙加,跃扬正在一旁收拾东西。看见我醒了过来,他立刻叫住晓松和雅文,向他们宣布了我们之间的“十年君子之约”。
雅文立刻同意,晓松表示反对,他说十年时间太短了,看不出什么变化,算算时间,2001年我们不过刚从大学毕业一年,还算是学生,就是聚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万一我们要是很幸运,上同一所高中,读同一所大学呢?不如把聚会的时间定为十五年后,这样会更有趣。经过讨论,我们同意了晓松的意见,正式把“君子之约”定在十五年后。晓松很兴奋?我们很少接纳他的意见。
我正要和跃扬他们商量这新的一天要怎么消磨,突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都在这里呀。”我转身,只见李梦婷推着自行车,站在树荫下,浅蓝色的牛仔套装,白色的运动鞋,粉红色的发卡。我们都愣住了。
李梦婷把自行车靠在树干上,向我们走了过来。跃扬立刻迎了上去,我们跟在他后面。
“你怎么没去春?”没等跃扬开口,雅文先发问。
“我昨天迟到了,没赶上火车。”
这肯定是借口。
跃扬和李梦婷对视着,他的目光里有惊讶,有欣喜,也有我读不出来的东西。我们五个人都站在那里,谁也不说话。挺了五秒钟,我觉得应该为跃扬做点事,对晓松和雅文说:“我们先走吧,去太原街逛逛。”
“昨天都去过了,今天不是说好了我们四个到中山公园吗?那里新开了个电子厅,有最新的《街霸世界冠军版》”雅文一脸不乐意。
“那我们就去中山公园吧。”我说。
“扬哥,你也跟我们走啊。”雅文说。
“你怎么这么没眼力件儿”我笑着说:“你没看见人家有客人吗?”我暗自小心翼翼地调节自己的语气,争取恰到好处,毕竟这是跃扬的关键时刻,不能让他太尴尬。
“扬哥,走不走啊?”晓松问。
“都这节骨眼了你还问,还想不想混了?”我说着在晓松屁股上拍了一下,带着他们向自行车走去。
李梦婷和跃扬还是没有说话,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我们跨上自行车,我对依然站在河岸边的跃扬喊了一声:“我们先走啦!”
“哦,那……你们先走吧,今晚在中山公园西门对面的那家录像厅等我。”跃扬说。
“没问题。”我挥挥手,带着一脸不快的雅文和频频回头的晓松离开。
在我们去往中山公园的路上,雅文牢骚不断,说李梦婷搅乱了我们的计划。这次春的机会以后很可能都不会有了。我安慰他说开学后以后我们还是有时间的,至少可以利用每天放学的时间玩。雅文一脸不以为然:“以后扬哥放学就要陪李梦婷走了,你们看着吧!”晓松开始并没有什么情绪,过了一会他比雅文还不高兴?他想起来跃扬说过要在晚上带我们去“休闲一条街”附近的一个录像厅里过夜,那里半夜的时候会放“好录像”?跃扬用这种方式来弥补那次让我们看“十分钟好片”。现在李梦婷闯了进来,今晚我们只能在常去的那家录像厅里和跃扬会面?而且他今晚会不会露面还不知道。
那一天我和晓松雅文过的索然无味,中山公园那家新开的电子厅里摆的都是一些我们在别处玩烂的老,录像厅里放的也是一些看过的港台枪战片。张跃扬晚上十点多才来到和我们碰面的录像厅,并且已经甜蜜得哪儿都不想去了。剩下的那一天假期,他也和李梦婷在一起,而不是按照原计划,和我们去逛中街(沈阳的另一条着名商业街)。
我知道张跃扬和李梦婷的关系终于正式确定下来了,也就是说灭绝师太和各位家长严防死守的那种“早恋”终于在我们班发生了。至于张跃扬不参加班级的春是因为交不起钱还是因为他和李梦婷“早有预谋”,李梦婷怎么知道可以在河边找到我们,张跃扬和李梦婷在我们离开后在河岸边说了些什么,他们后来又去了哪里,有没有接吻,甚至有没有偷吃禁果,我只能向你打官腔,说声“无可奉告”。当然,我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向你编一段故事,编一段他们怎么在河边卿卿我我,怎么手拉手逛太原街,怎么山盟海誓,怎么把最珍贵的东西献给对方。但是我不能,因为:一,现在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情节太多了,简直可以说已经烂街了,我再来一段,完全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二,我觉得,如果我那样做了,就是对我最好的朋友的莫大侮辱。如果我和跃扬互换身份,他是绝对不会给我瞎编感情的?我肯定。
总之,从那天起跃扬和李梦婷的恋情就在正确的轨道上运转起来,而且也确如雅文推断的那样,跃扬和我们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说疏远了?每天放学后他要护送李梦婷回家,周末的时候他们又总在一起补习功课,就连午间吃饭,他和李梦婷必须分开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他们的恋情要是被灭绝师太发现会是什么后果,对吗?),他也心不在焉,我们三个人说笑话他不听,让他说笑话他也不说,就连他骂人的次数也减少了。即使李梦婷和我们四个人一起活动,一起逛太原街,一起吃肉串,一起看录像,原本很有趣的事情也变得索然无味?人家是女孩子,我们不能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说脏话,不能谈论班里的女生,不能评论晓松最新弄到的色情杂志,不能带她去看“好片儿”……如果不能做上面这些事,兄弟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总不能在课本上挑一道二次方程题让我们解吧?雅文和晓松对李梦婷恨得不得了,几乎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发牢骚,雅文对李梦婷百般挑剔,说她那模样根本配不上张跃扬,晓松则认为李破坏了我们很多的计划?跃扬带我们去看“好录像”的计划一直没有实现。我开始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后来妒忌的情绪还是象野草一样在心里慢慢长了起来?不要误会,我对张跃扬的情感和雅文的完全不同,我只是觉得李梦婷抢走了本该属于跃扬和我们三人的快乐时光,兄弟之间插进一个女人,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兄弟情和男女情这两样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东西竟然能产生矛盾,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
那时候老天好像是在故意和我们开玩笑,就在我和晓松雅文抱怨跃扬和李梦婷恋爱后生活中就缺少了刺激的时候,一次真正的刺激发生在我们身上。
早恋就象青春痘,不会只生一个。班里的学生们都像角马过河,在河边徘徊,只要看到一只下了河,其余的一定会跟上去。也许是张跃扬觉得因为和李梦婷在一起而疏远我们很不好,也许他觉得应该实现自己的承诺,所以他和李梦婷常常帮我和晓松制造机会,和心爱的女孩在一起。可惜我中灭绝师太的毒太深,胆子太小,和同桌司马燕只发展到暧昧的程度,就是那种互相对视,装着不小心碰一下手的那种暧昧,要不就是星期天大家偷偷到中山公园玩,司马燕以陪李梦婷的名义参加。而晓松,根本就没有一点机会。可能是对方对他DIY的实力探测器依然怀恨在心,连暧昧都不肯。
我和晓松雅文都竭力在帮张跃扬掩饰他和李梦婷的关系,但是一点作用也没有,那时候报纸电视很少报道娱乐明星的八卦消息,所以身边的绯闻或者所谓绯闻大受欢迎。同学们常开跃扬和李梦婷的玩笑?那些没有胆量去爱的人,借着开开别人的玩笑,似乎自己也能发泄一下。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灭绝师太发现张跃扬和李梦婷的关系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层纸,竟然被捅破这么早。
那是在六月末,按照惯例我们已经进入了期末总复习阶段。一天晚自习刚刚开始,灭绝师太来到教室,神情严肃地把李梦婷叫出去,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她才眼圈红红地走进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后一声不响地收拾书包。灭绝师太紧跟李梦婷走进教室,她站在教室前面,让李梦婷和岳明哲的同桌换座位,又对跃扬说:“张跃扬,你到我办公室来,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我和晓松雅文收拾书包走出教室,想问问李梦婷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只是红着眼睛,什么也不说,我们还想问,司马燕说:“你们烦不烦?都别问了!”说着,就和李梦婷一起骑自行车离开了。我们三人没办法,只能在校门外的老地方等跃扬出来。我们猜测跃扬和李梦婷的事肯定是被发现了,然而,灭绝师太是怎么发现的?她怎么就那么的肯定?她虽然很可恶,但却是个非常讲证据的人,讲究“一击必中”,让学生心服口服,没有证据,她是不会下结论的。过了一会儿,李梦婷和司马燕又骑车回到我们身边。李梦婷把一个纸条交给我,让我过一会交给跃扬,就转身离开了。晓松和雅文对纸条很感兴趣,要求我把纸条拆开。但我拒绝了,我怎么能看我铁哥们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