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围不住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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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黑白

父母因为加班与生意洽谈早早出了门。

起身后,燕逐匆匆梳洗,骑上轻巧灵活的单车,直奔两公里开外一家早餐小铺。

这家小铺是最传统的民间手艺。以原先的居民楼下车库为根据地,塞入煤气灶、碗柜和几张简陋的小桌,构成了古朴又温馨的环境。老板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大妈,平素待人和善,煮的一手干挑面冠绝县城。在通货膨胀的浪潮下,坚持着仅有市场价75%的价格,三元一大碗、一元一卤蛋,薄利多销。

父亲因单位的地理位置原因,常在此处解决早餐问题。年少时燕逐也三天两头跟着父亲来此享受这美味的大碗面。对归家游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吃一碗家乡的特色美食更让人动心的?

干挑面的做法简之又简,可谓积极响应反奢靡主义的号召。大妈抓取一把新鲜湿面,丢入沸水中,锅盖半掩,热腾腾的气息窜入晨起的顾客鼻中,撩拨着空荡荡的胃。

大妈的儿子和燕逐年纪相仿,又是小学校友,常在此帮母亲打理生意。但燕逐只知其乳名为阿多,初中后各奔前程,久未相见。这时故人相逢,也是颇感欣慰,相谈甚欢间,干挑面已然端上了桌。燕逐卷起袖子,大快朵颐。

生意忙碌,阿多也不再多言,起身帮大妈收拾碗筷。

燕逐望着眼前这碗面,酱油、麻油(猪油)、味精、盐、葱,简单的调味品配上嚼劲十足的面条,让人无比舒心。将一条细长的面条吮入后,燕逐回想着自己的白日梦:他日发达后,安坐街边小摊,品尝一碗面条,背对着路过行人惊异的目光与夹带崇敬的声声议论。

这一白日梦却被一位在包子铺前排队的领导达成了。排队购物,小事一桩,放在大人物身上,是道德文化的弘扬;包子铺前的一小步,是国人精神文明的一大步。

“领导买包子!”

“领导亲自买包子!”

“领导排队买包子!”

“领导亲自排队买包子!”

各大媒体争相大肆渲染这一惊天动地的壮举,网民、读者纷纷议论,“买包子事件”红极一时,包子铺老板眉开眼笑。

然而,领导很有修养的一个小举动,在不断的传播中变了味。群众效仿买包子,媒体争先恐后歌颂领导,“排队”这二字变得脆弱不堪。这件事情也仿佛从侧面告诉了我们,领导是不吃包子的、领导不会亲自购物、领导不排队。

好在,事情的源头是那位有修养的领导,群众的效仿也并非毫无意义。

某公有企业老总率着一众员工属下晚间加班赶工,错过了晚餐时间。工作暂告一段落时,饥肠辘辘的众人寻思觅食果腹。老总心下愧疚,想犒劳员工,又因全国打击公款吃喝手段强硬。该老总想起“包子事件”,心念大人物也买包子,加班工作餐以包子来填肚子不失为廉洁、明智之举。于是领着一干人马奔赴就近的包子铺。

这样一件值得尊敬的事,似乎有小人从中作梗,竟扣上了公款吃喝的帽子,老总也遭到了严厉处罚。此事被搬上了燕逐父亲的会议桌,单位领导认为,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今后免除加班时期的工作餐,省了麻烦。父亲拍案而起,笑道:“那不如先免了加班,这才是真的省了麻烦。”

与会者纷纷响应父亲的提议,领导干咳了几声,将此事撤下议程。工作餐得以幸存。

燕逐冷不丁想到,哪日若在只有一个坑位的WC如厕完毕,下一位入坑的是领导大人。是否该拍照留念,并感动地说一句:“领导!您竟然亲自排队上厕所!”

尽管思维已经延伸到上厕所的部分,燕逐还是津津有味地嚼着爽口的干挑面。这时,一阵浓烈的酒气混杂着烟味自门口传来,燕逐抬头一望,却是三个大汉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进来。

为首一人五大三粗,古铜肤色,约莫40多岁的年纪,眼神彷如觅食的恶犬,随意向店铺瞥了几眼。他抹了抹扁平的鼻梁,有意无意地展示着手臂上已然褪色的纹身。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一位体型精瘦,发型凌乱,穿着花哨的短袖;另一位却胖似圆球,行走间一脸横肉欢快地抖动。更可笑的是那圆球还将T恤上撩,露出滚圆的腹部,一手还有节奏地拨弄着腰间的赘肉。

见到这三人,原本笑盈盈的大妈脸色顿时僵了下来,阿多也是一脸阴沉。

大妈的手在围裙上搓了搓,问为首一人:“邵龙啊,来吃面了啊。”

“干挑面,来三碗大的,都放肉圆子、卤蛋、大排。”为首一人并未搭话,身后的圆球扯了扯嗓子威风凛凛地点了餐。听他张口要了这许多配料,大妈不喜反忧,阿多面色也是愈发深沉。

被称作“邵龙”的似是三人中的带头大哥,他随意哼了哼,寻了紧贴电扇的位置坐下,恶狠狠的眼光四处飘散,一脸要在这小面馆内龙袍加身的神情。而那位身着花色短袖的瘦子,则是端茶送水、点头哈腰,仿佛带头大哥登了基,就能封他做太子。

“混社会的。”燕逐在心里暗暗给这三人定了性。

这三人也没让燕逐失望,就坐后纷纷点起了烟,被大妈唤作“邵龙”的带头大哥,随意朝地下吐了一口浓痰,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两位跟班炫耀起了自己拼杀江湖的光辉历史以及如何淡然游走于黑白两道间的往事。

三人似乎在某些娱乐场所消遣了一夜未眠,如今准备吃了早点打道回府,那圆球应当喝了酒,口齿不清地恭维着邵龙。

黑道之流,随着历史演变,越来越见不得光。想当初梁山好汉替天行道何等英雄盖世,到如今部分影视作品勉强以“江湖义气”、“兄弟情深”的戏份为黑道抹上最后的光彩,其性质已然从家国天下缩减到个人欲望,所谓的义气也蜕化为不分是非狗咬狗之流。利用潜藏于人姓中好斗的兽性强行将混迹黑道之徒引申至对束缚、对规矩的叛逆与个性的张扬。

在一次又一次被黑道题材的艺术作品激发出沸腾热血后,在一次又一次报纸新闻报道的黑道恶行后以及自小见识到校门口堵中小学生的社会青年后,燕逐也终于明白,真实的黑道,与情无关、与义无缘。那只不过是一帮好吃懒做的无能废物,在金钱关系的衔接下构成的害人害己的族群!这个群体,顶着社会不公、反抗叛逆的帽子,打着潇洒自在的幌子,做尽了吃小便宜、背后捅人、以多欺少之事!

毕竟,当初的梁山好汉更多是文学作品的升华,如今的国外“教父”、国内“浩南哥”也无非是导演编剧漫画大师们的才华的展露。这也难怪,既然白道的领导买包子会被全天下大肆渲染直至变了味,黑道本就龌龊卑鄙之徒又怎能隐忍不为自己面上贴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