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事的变化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
——莎士比亚
【离衍神农架?原始森林】2018年04月11日02:37
离衍身后的追兵被越甩越远。茂密的树木很快便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但却没有人向离衍开枪射击,因为“枭影”下令必须留活口。奔雷般的雨声、山间的水声、杂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刺激着离衍的耳鼓。他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回头,在湿滑的密林中继续没命地狂奔了近半个小时。
很快,离衍便再也跑不动了。他觉得手脚突然没了力气,胸腔内的那颗略显老迈的心脏,已经到达了跳动频率的极限,肺叶中的氧气也仿佛被抽干了一般。离衍在一道十米多高的山体断面前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地大口喘息着。
雨越下越大,仿佛一道几乎密不透风的水帘,让离衍无法判断下方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若隐若现的树木在风中摇摆,仿佛一只只挥动的魔爪,要将离衍抓入那无底的深渊。离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此刻才觉得自己与穆煜煌临时起意的这个计划,实在可以称得上疯狂。
细密的水幕中,再次出现了追兵的身影,离衍长叹一口气,又看了看断面下的深渊——往这个方向走,便是他同穆煜煌约定的碰头地点。只是此时此刻,已经来不及用藤条制作攀岩索具,他只能赌一把了!
离衍做了几个深呼吸,便向着深渊下方跃去。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下面茂密的树木,能够为自己的坠落提供些许的保护。
此时的穆煜煌,并没有按照之前确定好的计划离开,而是蹲在电梯轿厢顶上暗中等待。整个地下建筑内警报大作,士兵的脚步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像是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蚂蚁窝。突然,广播中传来了“枭影”近乎于歇斯底里的骂声:“你们这群白痴,他们俩一定是分头进了丛林,别老在地底下翻,赶紧给我派人出去追!都缩在这里是想偷懒还是想躲雨?!”
随着命令的下达,大队的士兵匆匆乘电梯升上了地面四散开去,很快电梯不再频繁地上升下降,地下建筑内又恢复了之前那死一般的沉寂。
“哼,终于走得差不多了!”穆煜煌一撇嘴角,轻手轻脚地进入了电梯轿厢里,并迅速向最下层前进——虽然思维由于疯症发作而变得混乱,他已回忆不起最下层到底有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非去不可。
【扶苏九原城】秦王政廿五年十一月廿三平旦
扶苏被绑在马后,在雪地中努力地保持着平衡,不让自己摔倒。他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在这看似平整的雪层下,隐藏着大量尖锐的石块。人只要摔倒了,登时便会被战马拖得皮开肉绽。而他的腾霜被不识货的什长当作驮运战利品的工具,也走的十分吃力。
九原郡治原属赵,处极北苦寒之地,乃边疆戍守之城。早在秦王政十九年时便已被秦军攻陷。土石砌成的城郭年久失修,又屡遭战火洗劫,断壁残垣举目皆是。许多犬戎遗族的牧民在燕、赵两国灭亡后,趁乱翻过阴山进入郡内,希望找一片避风的地方过冬。秦人久居边境,平日里民间与犬戎一族往来频繁,只有原本赵国的子弟,归秦后仍视犬戎为关外蛮夷。这什长听口音不似秦人,不知是否九原城里哪位投靠了秦军的赵国权贵。
“打开城门!将这贼人下入大牢,日后再审!”什长站在城门口,大声喝道,语气竟似这城中的郡守。
城门立刻轰隆隆地向上抬起,两个士兵搬开门前的拒马,一左一右欲将扶苏押进城去。扶苏听见身后那什长继续道:“本将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扶苏心中奇怪:“身为守将,竟然一幅什长的打扮,丝毫不显山露水——况且这九原的守将,何时轮到赵国人了?”
“董郡守,此人看穿着不似普通平民,是否该……”负责押送扶苏的副将有些迟疑地问道。
“蠢货!怕什么,这时节会在九原城外荒原上闲逛的,即便稍有些来头,也绝非善类!”郡守怒道:“况且现在找寻那个妖女的下落要紧,这个小子……”他赶上两步,扯过扶苏的肩膀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小子看样子没出过远门,脸上一点也没糙……便将他与那无面鬼关在一起,先吓他一吓,灭灭威风!”
扶苏被投入了城西北角的监牢——这是一间不大的囚室,供犯人方便的木桶所散发出的气味,即便在冬季的严寒中,也依然刺鼻难闻。囚室内没有窗户,只有门外跳动的火把,映红了地面上的一小块区域。扶苏站在火光中,隐约中看到角落里一个人影蠕动了一下。
扶苏心道:“这难道就是那个郡守口中的‘无面鬼’?看似十分虚弱,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离他远些……”
他小心走进里面,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那人影在东北角,他则坐在西南。木质牢门缓缓地关上,两名狱卒却没有离开,双手抱团站在一旁窃窃私语。突然一个狱卒用刀柄敲打起牢门的立柱,带得门上的铁链叮当作响,口中喊道:“无面鬼!快起来!董郡守给你送个伴!我们俩兄弟等着看好戏呢!”
扶苏心中一沉,感觉不好便欲赶紧起身。却只见对面被称为无面鬼的人影呻吟了一声,坐了起来。无面鬼身上似乎绑有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哗地响着。就在扶苏起身的一瞬间,无面鬼突然跃起发难,用惊人的速度冲向扶苏。扶苏见人影扑上来,想往一侧闪开,脚下却被铺在地上的纷乱稻草缠住,重心不稳仰面摔倒在牢门边。
随着无面鬼的逼近,扶苏已经能够感觉到他带起的劲风,应当也是个习过武的人!他挣扎着坐起,将身体向后贴紧牢门,眼睛却始终盯着无面鬼扑来的方向,睁得滚圆。
一张恐怖至极的脸,终于从黑暗中探出,暴露在火光里。这张脸没有鼻子和嘴唇,五官缺失处残破的伤口上,脓血随着唾液鼻涕缓缓滴在扶苏的身上,口中喷出的恶臭随着呼吸不断冲击着扶苏的脸颊。扶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但始终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发出一丝示弱的声音。很快他发现,无面鬼的双手和双脚竟是被铁链牢牢地拴在了石墙上,任他如何凶狠地向自己扑来,却只能将头颈伸至离自己半尺的地方,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牢门外传来狱卒的笑声,笑得那么声嘶力竭,仿佛索命的小鬼般尖厉。扶苏厌恶地将头扭过去质问道:“你们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他到底是谁?!”
“这无面鬼被从咸阳罚来九原做城旦,前些日子不知为何突然发疯,见人便咬。董郡守见他身患重病,也没几天活头了,便将他锁在这里……”一个年轻点的狱卒刚解释了几句,便被同伴连推带搡地带走了:“少和他说这些没用的!热闹看完了我们便快走罢……”
无面鬼已经退到距扶苏三尺远的地方,半跪在地上张大了嘴却不再挣扎。扶苏惊讶地看到,无面鬼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两行清泪。他站起身,刚想过去一问究竟,无面鬼却猛地扬起脸来,用没有嘴唇的嘴挤出几个模糊的字:“你……是……扶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