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幻时之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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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九原城

【扶苏九原】秦王政廿五年十一月廿二人定

初冬的九原,早已下过数场大雪。莽莽原野上,白皑皑的积雪在月光下反射着蓝色的幽光,不远处冰凌密布的九曲河水发出潺潺声响,提醒着扶苏没有走错方向。扶苏把缰绳在臂弯上绕了两道,将火把送入了刚从怀中抽出的左手,并将冻得已经麻木的右手塞进怀中取暖。

“嘶——”扶苏从牙缝中吸入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样的天气,如果没有火和食物,人根本坚持不了一天。从上一个集镇出发整整一天,除了之前在脚边的雪地里受惊逃窜的几只草原旅鼠,连一个活物都再没有看到。

风狠狠地袭向扶苏的脸。他的眉眼上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只得眯着眼睛在寒风和卷起的雪尘中缓缓前行。身旁的腾霜已经成年,身高七尺有余,胸阔蹄健,长而密的马鬃从头颈一直蔓延到肩背处,仿佛一头长鬣的麒麟。扶苏心疼马儿在雪中不宜驮人,便这样一路牵着。

腾霜突然打了个响鼻,抬起头来警惕地停下脚步,两只耳朵四处转动,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扶苏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轻轻抚摸着腾霜的脖颈,试图安抚它,可腾霜却像是疯了一般,死命的仰起头挣脱扶苏的拉扯,并不停地将扶苏往自己身上推。

扶苏很快便意识到附近出现了什么异样,他举高火把,努力在黑暗中辨认着。很快,在火把的光线能照射到的极限处,两个亮点逐渐出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快速地移动着!亮点逐渐变多,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六个!

是狼!扶苏想起了集镇中猎户的提醒,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唰地从马鞍上拔出长剑,再回转身来,硕大的草原狼已经逼近到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虬结的肌肉上覆盖着钢针般的厚重皮毛,狼身上浓重的臊气透过冰冷的空气向扶苏的鼻腔涌来。

三条站起来足有一人多高的狼,向雪原中的两只猎物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扶苏挥动着火把,不让狼再逼近身。三条两组成的半圆形阵将扶苏和腾霜包围起来,并不断地收缩。腾霜突然一阵嘶鸣,扶苏回头一瞥,一人一马竟在不知不觉中退到了河边的高地,腾霜脚下打滑,险些摔下河去。

一条狼突然跃起,从左侧扑向了扶苏。扶苏向右跨出一步,左手挥动火把咚地一声敲在狼头上。因为蓄力太久,力道用的过大,扶苏的身体也随着挥舞向左多转了半圈,露出了后背。趁这个机会,最右侧的一条狼也发动了进攻。扶苏听得身后腾地一声,一股狼嘴里喷出的腥臭热气便已触到了自己的后颈。

扶苏已经没有办法转过身体进行防御了,但他在一瞬间借着惯性继续向右踏出一步,并举剑过头顶,剑锋就指在刚才自己的位置,在半空中拉出了一道弧线。随着剑光一闪,偷袭的狼竟在半空被削掉了半个脑袋。

见同伴被杀,被火把敲晕的狼发了狂,不顾火的灼热又扑了上来,并一口咬住了火把的长柄。扶苏调转剑尖便向狼腹刺了下去。只听狼口中呜呜一声,狼血便喷涌着洒了出来,浸透了雪地。

第三条狼见两个同伴瞬间丧命,开始夹着尾巴向后退去。扶苏却紧紧盯着那条狼,不敢有丝毫放松。突然狼发出低沉的吼声,猛地向一旁的腾霜冲去。扶苏大呼不好——刚才一退一转,已经将身后的腾霜完全暴露在狼嘴之下!他正要向去救,却见腾霜飞快地掉转身,抬起后蹄猛地一弹,重重地踢在狼头上。第三条狼一声没哼便已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扶苏喘息着,坐倒在地上,这一场突然的人狼大战在片刻之间就已抽干了他的体力。可雪地里又传来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只见一个低矮的影子又向自己靠了过来。

“完了!”扶苏心中突然感到一股绝望——此时若又扑上数条狼,自己绝对无法抵抗了!谁料那个影子却站了起来,用不熟练的秦语开口道:“兄弟身手真不错!我是这附近的牧民,叫赫图。我出门追叼走的羊羔的狼,跟着脚印一直追到了这里。兄弟,去我家帐房里暖暖身子吧,快要来暴风雪了!”

扶苏着才顺着牧民手指的方向,这才隐约看到几里外的河边,有几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一个多时辰后,扶苏已来到了帐房前。帐房外的羊圈里,还残留着被叼走羊羔的血迹。

赫图伸手撩开了帘子,先探头进去咕哝了几句戎狄语,随后才笑嘻嘻地邀请扶苏进门。扶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赫图黄褐色的眼睛如同一块琥珀,在火光中透出一份草原人特有的豪爽和单纯。扶苏用脸上冻僵的肌肉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不好意思地低头钻进了帐房中。

赫图的妻子阿丽坎是一个腰圆膀粗的女人,在此之前她正哄着怀中的婴儿哺乳。丈夫吩咐有客人来,她才赶紧穿好衣服,拍打着孩子入睡。她那圆润光滑的两颊上,由里到外透出鲜红的血色——草原人不爱瘦弱的女人,他们相信只有强壮的女人,才能在丈夫外出时独自照看好整个家。

扶苏与阿丽坎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他接过一杯滚热的羊奶,开始环视四周。赫图家中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甚至连帐房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补丁——新鲜的牛皮与已经磨的发白的旧料形成鲜明的对比,甚是扎眼。突然,阿丽坎身边褥子上一件纺织精美的衣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件明显不同于草原装束的曲裾深衣。深衣为黄色,扶苏看到后,目光便再也无法从这件衣服上移开——这是他与骊瑶第一次相见时,骊瑶身上的衣服!

赫图不知为何这个秦人会突然对这件衣服感兴趣,开口道:“很美的衣裳不是吗?客人喜欢的话便拿去,我们牧民不穿这种衣裳的……”

话还没说完,扶苏却突然蹭地站起身来,杯中的奶也泼到了身上。他却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一般,紧紧盯着着赫图和阿丽坎:“这件……这件衣裳……是从哪里来的?”

“这……这是……”赫图见扶苏突然态度大变,心中害怕,本来就有些生疏的秦语,更加不利索了:“这是……河……河……”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扶苏心中焦急万分,头脑一热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刀尖指向阿丽坎逼问道:“这衣裳的主人呢?!你们把她如何了?!”

阿丽坎吓得哭出了声,用犬戎语大声叫喊起来。

“她说什么?!”扶苏调转刀锋,目露凶光地继续向赫图发问。

“是河,衣服浮在河水上!”赫图终于说出了完整的句子:“只有衣服,没有主人啊!没有啊!”

扶苏觉得心中仅存的希望之火被狠狠地浇灭了,手中的刀缓缓垂下,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这里,已经十分靠近九原苦力营,骊瑶既没有靴子,现在连御寒的衣服都被从河里拾起,恐怕真的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两行热泪便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赫图小心拾起地上的刀,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秦人——他不明白为何这个人见到衣服后一会儿暴怒,一会儿又伤心哭泣,问道:“客人,这件衣服的主人,是你认识的?”

“是我心所属……是我的至爱……”扶苏喃喃道:“可恨我连她是生是死都无法知道……”

“我们草原有一句话:‘只要篝火不灭,便有冰消雪化之时’。客人心中有爱,便不要轻易放弃。”赫图坐下,安慰起扶苏。

外面的羊圈里又传来了一阵骚乱,赫图脸色一变:“又是狼么?!”起身便向外奔去。扶苏也抹了抹眼泪,抽出长剑跟着冲了出去。谁知刚迈出帐房,便被人打翻在地。

扶苏与赫图被双手反扣在身后压在雪地上,只见身边穿着大秦军靴的兵士有十数人之多。他们冲进帐房,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搜索,并将阿丽坎揪住头发,拖出来狠狠丢在二人身边。

扶苏见一个什长装束的人,攥住黄色深衣举在赫图眼前。扶苏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分明瞧见他手指上带着一枚面目狰狞的兽头指环。什长用极度沙哑的声音开口道:“穿这件衣裳的妖女,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赫图战战兢兢道:“衣服是……是随河水漂来的……”

什长眯起眼睛,继续提高了语调,用金属刮擦般的声音威胁道:“尔等到底是用了甚么犬戎妖法,帮此妖女逃走的!快如实道来!否则便砍了你们的脑袋!”

“我们真的……真的不知道……”阿丽坎带着哭腔答道。

“杀了她男人!”

“不要——”扶苏努力扭过身子,向什长吼道,却迎来一股滚烫的鲜血,喷涌在自己的头颈之上——赫图转眼已命丧刀下。

阿丽坎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在一瞬间响彻云霄,无比凄惨。什长一脚蹬翻过扶苏的身体:“居然还有秦人与他们勾结!那么你说,衣服的主人,去哪里了!”

“我还想知道呢!”扶苏道:“尔等是何人麾下?我乃秦王嬴政长子扶苏,快快将我们松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听说扶苏因此妖女而被囚在咸阳宫中不得外出。你这贼人若是扶苏,那我便是秦王了!”什长在寒风中狞笑道:“把他带回去慢慢拷问!”

“那这犬戎女人和孩子……”一名兵士问道。

兵士尚未问完,只听噗地一声,什长竟将长刀刺入婴儿体内:“入冬后粮草吃紧,不值得匀给此些外族蛮夷!”借着他便将婴儿高高挑起后狠狠地摔在地上,直摔得脏腑俱裂。可此时婴儿尚未气绝,白嫩的小脚仍在散开的襁褓外抽搐着

被五花大绑的扶苏成了阶下囚,腾霜与赫图的羊群也被当作战利品一并带走了。直到此时,扶苏才听见身后早已呆若木鸡的阿丽坎悲凉的哭喊,与利刃切入人体的声音。

虽然扶苏刚才一时冲动向赫图夫妻拔刀相向,却只是想威吓他们一下。此刻这对朴实的犬戎夫妻,竟在瞬间被秦国军队残忍地杀害,他心中感到很不是滋味。而更让他担忧的是,这队不明来路的残暴兵士,竟也在寻找骊瑶,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指派,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