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西南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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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猴桥与史迪威公路

出发去猴桥时,什么也没想,上午10点走,11点30分就到达古永。当年腾冲通缅甸、印度有三条道。蜀身毒道走的,主要是其中两条,即腾西北线和腾北线。两条线均在缅甸密支那汇合后延伸至印度北部的雷多(列多)。腾西北线经古永、牛圈河、甘稗地、俄穹、昔董坝、大湾子、瓦宋到密支那,从腾冲算起,境内105千米入缅甸,250千米到密支那,途经9个马站。腾北线经固东、小辛街、茶山河、大竹坝、平河、片马到缅甸拖角,计255千米。这两条线在当时是抵达印度的最近的路线,从腾冲算起到印度雷多为679千米,需时20天。

我现在走的道路经过整修,黑色的沥青路面显得非常干净。两边有村寨、工厂,可见大量木材堆积在渡口的空地上,巨粗的树木一看便知来自原始森林。一路车不多,但每一辆开过的大车都与木材有关,而槟榔江一侧的新型工厂,也是板材加工厂。

在河畔一片茂密的芦苇地里,我想寻找当年渡口。四顾茫茫,此刻的公路上却不见来人和来车。没有任何标识,古道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变得无影无踪。我一厢情愿地想:蜀身毒道、史迪威公路和现在的新公路,在这一地段,应该完全重合了吧?

史迪威公路又叫中印公路,为二战中美、英、中三大盟国协力修筑的。路线从印度东北阿萨姆邦的利多起,贯穿缅北山区,进入中国,与滇缅公路相衔接。1942年12月,中印缅战区司令史迪威将军决定由美国工程兵先修利多公路,并向密支那推进,和整个战区的形势互相配合。1944年9月,腾冲收复。11月至次年1月,施工军民仅两月就打通了保山至密支那的公路段,与西段公路形成对接。1945年1月20日,随着试行的三辆汽车的到达,中印公路北线贯通。 槟榔江与公路同行,这是一条非常迷人的河流。槟榔江主河源为五台山大岔河,支流有狼牙山胆扎河、轮马河,三源合流处称三岔河,由北向南流至猴桥,继而转向打望山入盈江境汇人大盈江。驱车而行,清澈河水以及河边奇形怪状的巨石,屡屡吸引我的视线。浑然天成的质朴和没有雕琢的秀丽,使得槟榔江有一种远避世生的优雅。我不得不停车、下河,在石滩和碧水间流连,听泉声盈耳,看奇石如画,让匆匆的行程中出现了一个个停滞的回弯。

猴桥镇很小,小到我误以为不是镇,车子便冲过了公路桥。在黑泥潭停车问路,边民闻知惊诧:“你们过猴桥没办手续?”这一状况,着实吓我一跳,好像犯了大错,成了偷越国境的人。可过来已成事实,着急也没用,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只有短短十余千米,我们没有了选择。当年沿槟榔江有几十座石砌或土夯成的碉楼,有兵丁把守,如今大部分湮没在热带雨林疯长的植物里,只剩得胜堡还算完整。在一个路边小店问路时,遇到位颇有艺术大师风度的当地汉子。长长的头发,有着刀刻般纹路的脸庞,当年一定是英俊的汉子。来了古道的同路人,他兴之所至,眯缝着眼睛给我们讲起古来。边地往事早已如烟,他的眼里,飘荡着古道对过往荣耀的沉湎与回味。

车子在界碑前嘎然而止。停车看碑时,发现柏油路也到此中断,再往前,道路变得坑坑洼洼,可以肯定,这就是当年的史迪威公路,它的前方,是缅甸小镇甘稗地。史迪威公路是在异常艰辛的条件下开工的,淫雨、瘴气、泥淖、滑坡,一切道路施工可能碰到的困难,都让美国大兵的机械化施工部队赶上了,工程进程缓慢。亲自督战的史迪威,每天泥水一身在施工现场指挥抢修。这些片段的资料,我是从Discovery频道的节目中看到的。道路修通时,民众和军队都欢欣鼓舞,可谁也没有想到,这条著名的公路,会在很短的几年间如花朵般凋零了。几个月后,战争结束,此后中国长期断绝了这一地区与境外各国的大规模通商活动,古道和新路都没有了意义。没有交往,何来通途?和千年古道相比,史迪威公路的凋零速度实在是太过迅速。据说野人山一带的公路,很快就被荒草掩埋,疯长的热带植物间,想找到这条有名公路的路基都不容易了。

在甘稗地口岸,身穿笼基,手持卡宾枪的小缅兵会说中国话,我们过关时只用登记车牌。搭我们的车到甘稗地的两位当地边民,一个劲鼓动我们再往前行,前面据说是大片罂粟花地。我拒绝了。

公路在甘稗地前有一个大转弯,站在这里,可见土黄色的公路渐行渐远,消失在绿色山峦中。它的身影沉重,不像丝带那般的飘逸,更像一条混浊的河流,缓慢地流淌,流淌。

回来时在猴桥停车,我们要好好看看这座当地百姓传说一夜间架起的桥。最早在槟榔江的这个两岔口架起的桥,是三条过江藤索。过江的人在摇晃不定的索上行走,很像猴子攀藤,因名猴桥。古道昌盛时,桥边形成马帮歇脚的小集镇,猴桥镇。那时的索桥上已铺有木板,方便马队通过。1944年,史迪威公路修至猴桥,千年藤桥完成历史使命,一条钢架桥出现在原先的藤索桥址。这是我国第一座贝雷桥,单层双排单道,桥长45.75米,净跨43.5米,上部为贝雷式钢木行架,下部为石砌桥台。在当年的桥梁建设中属于先进技术。战争结束后,为战争而建的贝雷桥失去了光彩,1964年,史迪威公路这座由中美两国工兵部队建起的桥梁被拆做它用。次年,原桥址修了一座柔性钢索吊桥以保通行。现在,这座吊桥也赋闲山间,它前头数十米处,一架能承载大吨位重量的永久性多孔石桥出现在槟榔江上。小小的猴桥,在几经衰荣后,成为了国家级口岸。猴桥是古道的缩影,一部猴桥的历史,也是古道在2000多年间逐步演变发展的历史。

1992年6月,腾冲县政府代表团第四次赴密支那访问,讨论的重点;合作修复昔董至蛮门的公路,就中国帮助缅甸修复密支那至瓦城、至葡萄、至雷多的史迪威公路段,达成了意向性协定。

缅北的绵绵阴雨中,中国的公路建设者揭开了古道的又一页历史。1993车,腾冲至密支那公路通国典礼隆重举行。虽然我看到的公路进入缅甸后成了土路,但它复活了,不管是土路、石板路、弹石路还是柏油路,道路的意义在于沟通和交流,在于车马通行。 小镇很静,仅有的饭铺没有客人。也许就是它的静谧让我们作出决定:在猴桥边吃晚饭。小饭铺又窄又脏,好在有一小块自己种的菜地,种着绿茵茵的小苦菜,还有从江中摸上的小鱼。等待的时间,我们通过一座小桥,来到猴桥上方滩石间修了一半的度假村。滩头呈船形,立在江水中央,有一道石砌的围堰,围堰里有仿傣式的一座小楼,两个小亭和一片花园。大概没有什么客人来住,度假村停工了,花园里杂乱地长满了飞机草。清亮的水流从巨石间哗哗流过,撞击产生的水花和声响,在空谷间久久回荡。边防检查站鲜亮的大楼外,飘着国旗,这里是蜀身毒道北线最后的关口。

由甘稗地返回,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麻烦,夜色中,回到了灯火通明的腾冲。

我很想沿着蜀身毒道继续前行,我无法承认我们比2000年前的祖先们还缺乏勇气。可我只能在此停住脚步,或止于猴桥关,或止于铜壁关。

万里蜿蜒的古道,穿越岁月风尘,历经烽火硝烟,却一直不屈地存在着,活着,流动着,与西南各民族的发展进步一路同行,这是我在一次次震惊与感动之后,认识的古道。而行走在南方丝绸之路上的那些个日夜,我有很多次想象着为它做一点什么。可当我坐下来书写时,我发现,我所能描述的,只能是古道的万分之一。

我多希望能复原出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古道,可它不是属于一个人的工程。古道是一条在2000多年中由开路者、行走者塑造出来的道路,它是一个巨大的载体,承载着太久年代,太多王朝、不同国度的众多人物带给它的关于经济、关于文化、关于政治、关于宗教、关于军事的种种资讯。海纳百川,古道就是海,它容纳了游走于蜀毒古道间所有涓涓细流的能量,又将它毫无保留地释放。这样,古道就融入了它所经地域的生活,成为边地发展的大背景,成了文化交融的大舞台,成了古道沿途百姓精神气质的哺育者。 这样的认识让我为难,我没有用飘逸的文字,讲述深远雄沉史实的能力。于是,我也有了很沉很重很涩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