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西藏的天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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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七岁十七朵莲花(5)

当他路过一家“拉芳浴足”的时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窗玻璃上大大的写着“二十五元,包你满意。”他想,真******安逸,这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可二十五元在家乡可以办好多事呢。管******,再安逸也比不上我和小悯坐在船头让脚掉在清花花的水里免费的安逸吧。哎,不去想了,越想越生气。可就在他停止再想的时候,浴足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微笑着向他走来:“嗨,老板,进来坐坐吧!”他“哦”了几声,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很快,他红着脸欲转身,女人已经拉住了他的手。他狠狠地挣脱女人白嫩嫩的手,不料用力过猛抖落了女人手上的银镯,趁女人低头捡银镯的时候,他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几米之远,然后回过头喘着粗气,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他盲目地走进一家“好再来”的餐馆。服务员让他点菜,他说:“先,先,先来酒。”服务员偷偷一笑,转身给他递上一瓶藏香醇。他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服务员傻傻地望着他,吓得不敢吱声。他忽然站起身,一把将服务员抓了过来:“你,你,你,快告诉我,小悯在哪里?”

“啊……我并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小民?”

外面冲进两个戴尖尖帽的大胖胖厨师,几拳挥舞将他打得晕头转向。

忽然,一辆满载着山羊的拖拉机停在了路中间。一个悲悯的声音从街那边传过来:“别伤害他,他是山那边的金珠玛米(解放军)。请原谅他,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他心爱的女人了。”

过了这座山,你看到了什么?

过了这座山,你还能回到那座山吗?

我想,我能!我想我能迷途知返。是的,物理学家可以说,给我一个支点,一个杠杆,我就可以把地球撬起来_而我想说,(在这里不是替我个人说,是替所有的迷途者说)——过了这座山,我就可以投入地再爱一次,我就可以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那座山。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抱这座虎啸龙吟的山!

问题是有些人过不了这座山,回到那座山的可能就无从谈起。

往事,像一群奔跑的藏羚羊,瘦瘦的,绒绒的,让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想多瞟一眼。有时,像被什么人撕扯了一样,如细丝一般轻轻浮游在回忆的天际里,仿佛是一块珍贵的蓝宝石中的玉丝。

在我眼里,与西藏有关的往事就是这样弥足珍贵。

2004年9月,我挎着背包离开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大院,重新踏上了返回拉萨空中之旅的客车。这是我离开西藏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的西藏之行。随着飞机不断的运行,窗外,成都平原所独有的阴晦天气一如少年离别故乡的心情。

自从走出故乡后,我在西藏的军营里便开始怀念四川荣县的那个小山村。寂寞的雪域给了我写作的灵感,故乡几乎是所有军人的精神母亲,在它上面所潜藏的情感意义和审美价值远远大于其地理意义。在中国,大多数城市还残留着浓郁的山村味道,故乡所给予我的是一种精神体验,一种情感回忆。

在我的成长史中,山村生活占有很重的分量,清苦的山村生活时而调动着我单薄的想象力,常常使我陷入沉思和冥想状态。我的童年是像稻草人一样立在田野里,看着远处的云朵浮想联翩度过的。从军西藏十年后,山村生活一直把我的物质要求压得很低,这在无形中强化了我单纯的创作冲动。山村的生活细节所赋予我的那种心灵经验,其实是一种超越身体和欲望的精神之旅。当我怀揣梦想走出山村后,山村就成了我孤独回忆的精神支柱。

若干年以后,我的心灵重新进人生我养我的山村,每次从西藏回到故乡都有新的发现。缓慢发生变化的山村并未给我恢复记忆带来很大难度。看看满脸布满皱纹的老人,看着门前挂着菖蒲的土屋,看着那个名叫水田的男人无所事事地老去,我就会慢慢琢磨明白故乡的灵魂。山村在风雨的削刻之下,日渐枯萎。时代在不停地变换花样,城市中兴起的各种潮流和时尚让人兴奋和疲惫。而我的山村似乎也在闻风而动。为了打破生存的尴尬,老乡们渴望跟随滚动的豌豆和土豆进入城市的梦境。但事实并非如此,花花绿绿的城市在老乡们眼里仍然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符号王国。每次看着老乡们背着空空的行囊从城市的柏油路上像生了锈的铁环滚回山村时,我才发现山村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朵野花,每一把泥土似乎都成了热情的主人,散发着一种接纳温暖的气息。故乡在市场经济的碰撞下显得无比脆弱而坚韧,宽容而富有,她可以抚慰每一颗受伤的心灵,包括我自己。于是便有了我的散文集《飘过西藏上空的云朵》中的第一部分“梦里故乡的飞花丝雨”,也许这只能算作是一个离开母亲的孩子十多年后交给母亲的一份不合格的答卷。

而对于其散文集中的第二部分“青春枕着西藏入眠”的创作,我则可以用云朵般的飘逸感受来向读者深情倾诉。西藏是我父亲当兵的地方,如今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我在西藏已整整居住十二年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西藏是一个生产梦想的地方。到西藏当兵之前,我的梦想是当歌手,可到了西藏,我却意外地爱上了写作,而且一发不可收。最初写诗,不到两年,出版社给我出版了诗集《唱兵歌的鸟》。写散文是近些年来的事情,去年出版过一本散文集《你知西藏的天有多蓝》。我的生活来自和平年代的西藏军营,我的文笔得利于早年的诗歌基础,我的灵感来源空灵的雪域,我的每一个文字都来自心灵的言说。在西藏的环境下写作,几乎成了我心灵的一种需求。而每次深入边防,我都会被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和那些天然的自然景象感动好一阵子,回到拉萨,我便一头扎进创作的黑暗之夜。

在西藏,特别是在空中的西藏行走时,我的思维常常天马行空,浩瀚的云海仿若远古的苍狼落荒逃走了亿万斯年,她带给我无穷无尽的遐思,仓央加措的情诗使我对一个二十郎当的青年所拥有的才情产生崇拜,格萨尔史诗让我对一个古老民族充满无限的眷恋,仰望,偶尔我会发现云在飞,心也在飞,飘逸的句子犹如天花乱坠,我无法克制自己诗意的心跳,我常常为找不到最贴切的文本来表现我所看到的西藏而困惑。有一阵子,我每天只能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出一个最美的句子,后来这成了我写作的一种习惯和积累,这些看上去互不相干,又具备神性通感作用的句子构成了我的西藏散文,最终我选择了以散文的方式聆听西藏。

如今,故乡和西藏筑成了我散文创作的两座高高的山脉。“西藏”是一种丈量,“故乡”则是一种回眸。在无数个灵魂像风的夜晚,我在西藏常常梦见风吹草动的故乡,醒来时,揉揉眼,我面对的是脚下一百二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高天厚土,当我转身回眸故乡的时候,庞大的西藏早已在我体内驻扎下来,两种刻骨的痛交织成了我创作散文集《飘过西藏上空的云朵》的情感积累。

往事像厚厚的云,把回忆盖得严严实实,不让我看到西藏的真面目,但有一座雪峰还是把头探了出来。他们迎着金色的阳光,抖动着银色的披肩,笑对故乡。

往事被云带走。我站在雪线上,仰望苍穹,苍穹无言。乳白的云从我视线中忽然消失,而我停在原处,却不愿抽身离去。

附注:此文为《解放军报》针对《飘过西藏上空的云朵》一书在读者中引起的不同反响后,特别约我写的稿件。相当于一篇创作谈,也相当于一篇命题作文。

其实那几个爱读书的哥们都反对年纪轻轻的我写创作谈。后来,想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我最初的正标题叫“在西藏抒发青春和梦想”,副标题是“我与散文集《飘过西藏上空的云朵》”。此文第一个读者是远在广州的苏彩桃老师。作为《飘过西藏上空的云朵》一书的责任编辑,她付出的心血让我铭记难忘。我想,感激的话留在心里更好,因为那才是最沉甸的记忆。

那天,彩桃老师几乎是守在电脑旁边等到深夜才收到我稿件的,在得到她的一番赞赏之后,她还和我对照了几个概念模糊的字和词,很快就将稿件发给了我。

紧接着,我便将文章发给了北京的林敬秋编辑。她看完稿件很满意,把此文发表在《军营书屋》的头条,标题改成了《飘过西藏上空的云朵》,内容删了部分文字。

文章发表后,我意外接到了军内外许多读者的电话。让我尤为感动的是《战旗报》霍莉霞女士在电话中对我指出的“一发不可收拾”,应该改为“一发不可收”。

今出书,收入此文,作了补充修订。

忘记这是第几次在天上飞了。

12年光阴,像手指在夜色中的一个叠影,灯一拉亮就消失了。人坐灯下,心底里升起一种苍茫之荒,模模糊糊,如旷野中上升的狼烟。之前,我生活在一个历史上从没记录过空中飞人的村庄,自卑得几乎不敢想象人在天上飞是一件怎样的事情?那时,少年的理想像冷风吹拂的芦苇,来不及摇摆已被暮色笼罩的丘陵压伤。常常坐在门槛上,望着屋檐滴水,心灰又迷惘。正是这段时间给我添置的岁月掌纹,才让我有了向着世界最高处飞的幸运。

这一飞就飞离了我的村庄。

仅仅一百分钟,便从直线那一端的川南山丘飞到八百公里这一端的青藏高原。

走出宽敞的贡嘎机场,回头呆望着来时的飞机又一次起飞;不可思议却又妙不可言,心境顿时开朗起来,一如雨后的春天纤尘不染。飞机起飞,我心昂然。这是我第一次被飞机起飞所吸引。在这之前的一百分钟里,我的心,一直随飞机悬挂在空中。总担心这个庞然大物,飞累了容易折断翅膀无可救药地掉下来,所以一直闭眼不敢看世界。当飞机降落,我听到人们的尖叫声:“到了,到了,快看,西藏到了。”

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彻底陌生。

阳光打了山峰一记响亮的耳光。遍体伤痕的山体,几棵衰草在风中哀嚎着死亡的气息。远处的远处,山尖,冷得吐雪。经幡吹动的河流,九只羊像九块石头一样蹲在流水的边缘,看自己冥的表情。抬头的一刻,它们的样子好像是听到对岸藏家少年拨动的扎年琴声。裹着花头巾的藏族女人,缓慢地行走在紫外线的内部。

绿得像茶的四川已被飞机甩得无影无踪。

这是我第一次飞往西藏降落之后的记忆。

初到西藏的时候,这个记忆一直被我怀疑。为此我曾跟随驮盐的马匹跑到贡嘎机场边的草地上远远地看飞机起飞与降落。每当飞机越过头顶,震耳欲聋。尤其是两架飞机在跑道上排队等待起飞,前面的飞机慢条斯理,依次前进,停好,像一只巨型的烧鹅让太阳的光茫烤着。忽然,飞机像一个浑身发抖的酒鬼,往前窜,一不留神,酒鬼的头已经抬起来,左右平摊的手臂,挥舞着,冲上去,冲上去,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非常坚贞的样子,像我年少时坐在雨天的木窗前油然而生的一个念头,真叫人慰藉。那一刻,我想飞得更高。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而自己坐在飞机里,起飞了,倒一点感觉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不论在什么时候,看见飞机起飞,我的心就开始慌乱,然后,失落。人类怎么能干出这样一件让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么重的一块铁?不对,是铝,铝在高空中托起那么多上帝的婴儿,它究竟累不累?

渐渐地,坐飞机的次数多了,那些违背科学原理的担忧渐渐的减去,想象的时间忽又多起来。其中,反复出现一个时间重叠的动词——

飞。

我曾坐过一次成都到大连的小飞机。看惯了波音宽体,猛然看见这架小飞机真有点滑稽。像晴空中的红蜻蜓或大海里的蚱蜢。想不到它居然也能飞起来,那招摇劲儿,活像成都春熙路上呼啸而过的街舞小男孩。

上飞机之前,我特意和这个“小男孩”合了一张影。然后坐在靠窗的位子,看小男孩飞翔的翅膀,然后把他所有举动录下来。转眼之间,那么多的群山,被他抛在身后。我看见他骄傲地穿越远近不同的云朵。那些大海之上的云朵像蓝色的蝴蝶,没有我经常往返青藏看见西天之下的云朵那么白,几十只蓝蝴蝶拥抱在一起像一团蓝色的火焰,阳光掠过,蝴蝶重叠的影子很快被小男孩一掷百里。这迷幻的景致,在小男孩引领我见到大海之前,我从未见过。白云之蓝,是否因海水正蓝?也许只有小男孩心里最清楚。当你看见云朵由白变蓝的一瞬间,内心世界一定比现实景象壮观得多。

在我回忆蓝色的时候,往事已被云朵带走。

我想,要是苏氏兄弟,李商隐,辛弃疾,还有李白、杜甫之类的人物坐在这架如同一个小男孩的飞机上,看到蓝色的云朵,看到蝴蝶般影子重叠的云朵,会写出怎样梦幻的句子?

第一次在飞机上瞌睡,居然在广州去北京的航班上。机票是暨南大学出版社统一定购的折价票。上飞机之前,苏编辑介绍了一大拨出版人,看上去都很年轻,没说几句多余的话。起飞了,绿色的地平线忽然倾斜,树林好像掀起来,我开始闭目养神。近2小时的空中之旅,我几次睁眼,没有看见白云。舷窗外,浓烈的绿色染过湖南衡阳的乡村。这是我第一次从空中看清地面。河南信阳的山,大蟒蛇似的,看上去是活的,像在飞跃。飞机在前移,山在转弯,后移,隐退,然后,慢慢消失……

从拉萨飞厦门之前的晚上,朋友们在青年路,围坐在火锅旁,说是为我饯行。重庆女子听说我又要飞了,立马讲了一大堆飞的恐慌之事。主要人物是她的上司,每次起飞之前都有写遗书的习惯,把自己重要的事,统统交待于纸上,锁在办公桌里,把钥匙交给女儿。朋友们大惑不解?原由是上司每月“飞”的频率很高,一年已有三次在飞机上被逼写遗书的经历,倒霉透顶。后来,他拒绝空飞,改走陆地。每次出差或休假,驾驶员先把他从拉萨送到西宁,然后坐火车到格尔木,总之为了安全,他是一截路一截路连接到终点站的。

没有类似体验的人是不大在乎此类事件的。

2005年1月7日,我完全相信重庆女子绝望的叙述了,感觉坐飞机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机型是什么我忘了,南方航空的旅游空客。在云南与西藏两座高原之间的上空,遇上气流,剧烈颠簸,杯水打翻,所有乘客强装笑脸拒绝做马克思嘴里的面包。大家集中神志,屏住呼吸,可颠簸持续,有一种永不停止的勇气。这个瞬息万变的时刻,我感觉自己变成了跳伞兵,从一个很高的地方跳下来,落在柔软的云朵之上,心儿忽然静止了一刻,下一次更剧烈的颠簸又开始,人的心跳完全失去节奏。坐在最前面的一个白种女人开始尖叫,她微闭双眼,双手合十。然后,小孩的哭声穿过卫生间。许多人惊叹,这一次真的玩完了吗?! 坐在我身旁的一个西装革履的温州商人,看上去五十来岁,很成功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一只手已将我的胳膊抓的紧紧,脸色可以挤出一汪水来。我一直不停的安慰他:放心吧,恐怕黑色这么快还不会降临。20分钟后,轰隆一声,飞机终于平稳着陆在云南中甸机场。

在候机室坐下来,面目全非的乘客开始暗自庆幸,又捡回一条性命,回去好好撮一顿,庆祝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