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天地不容!”这一声断喝声震四野,在这寒冬深夜的密林中浩荡而出,震的枝杈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忽然大风起,尘雪纷扬而起衬着半点余晖,如染血的刀锋倏忽而过。
此时钱掌柜和七爷都已经油尽灯枯,虽然不曾放松警惕,紧紧的盯着情势的变化,听到了汪直的话,钱掌柜悚然而惊,疲惫和伤势侵袭着他的精神和肉体。
“住手!”抓着大刀的手在颤抖,视线中狼藉的青山岭外,孤独的车厢外,天地都似彻底暗红,其中一人举起了手中剑,而老者则拄着竹节,动也不动的看着东南方向的京师。
身上已经被这最终的晚霞打湿了衣衫,花白的胡子在寒风中抖动着,在这生死的瞬间他忽然有些悲伤,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这么多年从南到北,一步步的走过来,如此沉重。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责骂没有反抗,静静等待着自己人生终点的来临。苏景看着眼前的情形,深深吸气,搭箭引弓,静静注目等待着最好的冷射时机,剑锋某刻在空间中移动。
形成完美弧线,速度很快。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苏景虽然深心剧颤,却依旧冷静。现在还不是最好时机,他不确定那个人是否有所防备,冷射时机只有一次,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汪直显然不想让他多受苦,所以剑招很快,两道尖锐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刀影晃动,只见这横飞出来的大刀,顿时将那刺向老者的剑打得偏了过去。
掷出这一刀,伤口结痂处再度迸裂,失血过多钱掌柜蹬蹬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瘫坐在积雪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可是这不管怎么看,也是徒劳无功拖延时间罢了。
钱掌柜目光绝望,只有苏景冷然,从战斗开始他始终像个隐匿在阴影中的刺客,盯着那一袭黑衣的中年,握着短弓的手中的汗液不断的分泌,轻轻的移动着位置。
汪直扭过头来,深深地看了钱掌柜一眼,目光纠结,却还是坚定的举起了手中的剑。就在这时,苏景的目光骤然亮起,异变突生,漫天的飞雪随风涌动,只见瘫软在地面上的七爷。
粗壮的指节陷进雪里,血迹自七窍出溢出却没理会,目光中暗红,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喷涌而出,似是一只捕食的大鸟,张开了两翼,这一跃横掠而出竟有两丈距离。
准确的落在汪直身后,强有力的双臂似扣紧的锁链顿时收紧,固定了汪直的身子,苏景的表情顿变:“就是现在!”
可是他准备的时候全神贯注,却不曾看到战场中的变化。几乎同时,一只胳膊从车厢侧面的窗户中闪电般伸出,准确的扼住了苏景的脖子,力量却是极大。
苏景只觉得骨头咯咯作响,顿时连吸进的空气都变得火烫,由于缺氧的窒息感使眼前顿黑,眼看就要昏厥过去,但是他没有挣扎,手中的短弓依旧瞄准着,这样生死关头,他空前冷静。
嗡然之间,弓弦振动,顷刻箭矢离手,箭簇在飞雪中旋转着,瞬间撕裂一切,就在此时被固定住身子的汪直挣脱开来,他从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么短的距离。
耽搁顷刻,他知道自己根本躲不过这一箭,但是有些事即便是死,也要完成。手中的长剑化作一匹白练对着老者激射而去,他相信自己身着的软甲应该能抵挡住着夺命一箭。
箭簇高速旋转,但他没有在意,视线注视着那柄脱手的长剑,但是他错了,这一刻无论是坚韧的软甲,还是那一身横练的功夫,都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因为苏景瞄准的是他的耳朵。
身为百多年后的人,他对人身上的弱点很清楚。苏景相信,不论是如何强横的功夫,都根本不能弥补耳廓的脆弱,伴随这清晰的入肉的铮鸣,汪直只觉的一股热流灌进脑海。
炽热的灼烧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眼神下意识地看向隐匿在车厢中的人,表情中带着不可思议,一只短小的羽箭,准确的命中了他的耳廓,将整个颅脑贯穿。
汪直慢慢地跌落在积雪间,但他笑了,因为那柄剑已经临近老人的胸口,可就在这闪电间,钱掌柜却飞身扑到老人面前,本是瞄准老人的利剑轻而易举的将心口刺穿,他闷哼一声。
身子晃动,喉咙都给鲜血堵住,却还在呢喃着:“老爷,您,快走,快走…”
老人没有走,在钱掌柜中剑的时候,他的胸口也似是被一股巨力给撞了下,颓然地坐在了车辕上,钱掌柜沉重的喘出一口气,看着心口极速扩大的殷红,火辣辣的疼痛刺破麻木,再度涌上来,反手粗壮的指节狠狠地捏住了车厢边缘,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滴溅落融化白雪。
嘴中不可遏制暗红溢出,但是他没有倒下,就好像是雕塑般稳稳的立住,坚定的守护着老人,他想努力睁开眼睛最后看一眼这片白雪覆盖的宽厚土地,四十年后重回一切似乎都没有过改变,他笑了笑,耳际处传来老人颤抖的声音:“小九儿…”
这次他没有回答,恍惚中他又回到了江南钱塘岸边的家里,草长莺飞,满目明媚的光,低沉的声音:“家…是了,漫山的木棉,漫山的笑声,钱塘潮信来了,该…该回家了!”
钱掌柜看着浩瀚天地,流露欣慰神采,慢慢地熄灭生命,身边只有大雪纷纷落下时簌簌细碎响动,天地间陷入了短暂的真空,直到晚霞的光彻底消失不见,青山岭陷入顷刻无尽黑夜。
同时陷入昏厥中的还有苏景,强烈的窒息感冲击着他的神经,那只手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喉咙,全身无力,双目外凸,两脚拼命乱蹬,双手用力的掰着那只铁钳般的手,却无济于事,他翻着白眼眼看就要毙命。
苏景多么希望自己的经历正是一场噩梦,梦醒时分平静地躺在医院,可模糊的意识和不完整的念头却始终翻搅着,正此时耳际处忽有炸响:“畜生,好狗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