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恩靠近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禀报三公子?”
“不要……哥哥若问……就……就说我累了,想睡觉……。”
傍晚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好不容易晒干的地面又变得湿漉漉的。
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地下着。
李羽问过鸿恩之后,就没有过来,天降小雨,他们那帮纨绔子弟正好喝酒听曲,明日就要散了,该好好乐一乐。
彼此之间打得鼻青脸肿的胡粼和霍芷没脸见人,命小厮去交代了一声,互相瞪了一眼之后,各自离开了乐游原。
李玫一直介于半梦半醒之间,每次醒来,她都努力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别人。
每次都只有尽责的鸿恩或者谷清在,没有别人过来,胡粼更是踪迹全无。
第二日,客人都离开了,李府的乐游原别业又陷入了静寂。李羽忙着去羽林军应卯,日日早出晚归,别业里只余下李玫。
李玫起初的愤怒与伤痛被掩盖了起来,她只求胡粼能过来向自己解释。
胡粼一直没有来。
李玫没等到胡粼来找自己,就挣扎着带着鸿恩去了桃花林后面的湖边。
湖面平滑如镜,李玫一直等到了天黑,可是胡粼始终没有出现。
夏天逐渐过去,天气开始变得凉爽,李玫又去了很多次。
胡粼仿佛消失在这个世间了,再也没有一点消息。
李玫终于放弃了希望,不再去湖边等待胡粼了。
最先发现李玫变化的是李羽。
他一直忙碌着,待公事告一段落,这才发现短短十余日,李玫原来圆润的鹅蛋脸变得瘦削起来,下巴也变尖了,衣服穿在身上仿佛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似的,晃晃荡荡的,无边无际。
李羽忙命人回长安把李玫的情况告诉了母亲。
李夫人得了信,来不及等李空回来,马上命人准备马车,很快赶到了乐游原别业。
马车还没停稳,李夫人就不顾仪态,跳下马车,冲到李玫房里。
她这才知道李玫是真的已经病倒了。
李羽已经请来淳于家族的女医看过李玫的病了。
女医翻来覆去瞧了半日,也只是说什么“姑娘心性敏感,忧思伤脾,肝木太旺……这是心病!”,开了几服汤药吃了,却没什么效果,李玫依旧是病。
李夫人抱着女儿,不停地追问着:“小玫,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告诉母亲,告诉母亲吧!”
李玫闭上了眼睛。
她能怎么告诉母亲?告诉母亲她十五岁的女儿和男人有了私情,而那个男人却是喜欢男人的?告诉母亲自己不顾一切喜欢一个人,却被抛弃?
都怪自己。
李玫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浑身发冷,没一点力气,嗓子干,呼吸困难,每呼吸一次,肺部就像针扎一般。
看着憔悴不堪的女儿,李夫人泪如滚珠,颤抖着摸了摸李玫的手,发现李玫原来丰腴带着几个小肉窝的手已经变得干姜一样,瘦骨嶙峋的,手心湿漉漉的,却热得发烫。
李夫人放声大哭。
李羽心里异常内疚,母亲把妹妹交给了他,他对妹妹关怀实在是不够。他上前一步,沉声道:“母亲,要不儿子亲自去请宫里的男医吧?!”
如今女儿命在旦夕,李夫人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是哭泣道:“羽儿快去吧!”
李羽走近,摸了摸被头里露出的妹妹枯槁的脸,心里一恸,转身大步离去。
虽然请了很多名医来诊治,药也不知喝了多少,可是没过多久,李玫已经起不了床了。
李空取消了带李玫回陇西相亲的行程,日日在别业和妻子一起陪着女儿。
李玫的大哥李裳带着妻子徐氏从南郡赶了回来,她的二哥李霓带着妻子韩氏从岳父关内侯韩兴的封地赶了回来,三哥也向羽林军统领将军请了长假,呆在别业里守着妹妹。
全家人都没怎么说起她的病情,可是独处之时,常常偷偷流泪,人人都晓得李玫活不过这个夏天了。
李玫也知道自己的病情。
她自小就是个健康宝宝,很少生过病,没想到这一病就严重到这种地步。她只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嗓子好像烂了,说话喝水吞咽都很困难,身子一直发冷,冷得骨头都疼了,就连皮肤挨着被子也是疼。
对她来说,活着已经变成了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她想就此死去,可是她的腹部却有一个小小的热源,在向外散发着无穷的热力,维持着她的生命,令她连死都不能轻易做到。
胡粼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七月的最后一天,天空一直是阴沉沉的,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李玫仿佛有了点力气,她让鸿恩打开了窗子,然后求母亲和嫂子们离开一会儿。
她病了,全家人都围绕着她,可是在即将死去的时刻,她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家人都疼她,看着她,只想流泪,所以一切都顺着她。
两个嫂子搀扶着李玫的母亲李夫人离开了。
侍女们也全被李玫赶了出去,整个后院空无一人。
李玫倚在枕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早已枯干的泪水不停地流着。
病了这段日子,本来她已经不会流泪了,可是近日泪腺似乎是失去了控制,老是控制不住地流泪。
每个女孩子都有过十五岁,像花朵一样怒放的十五岁。
十五岁时的爱情,就像深秋燎原的火,一旦引发,瞬间就会烧毁一切。
现在,这场无边野火即将带走李玫的生命。
腹部的那个热源支撑着李玫挣扎起身,她把衣带穿在了床架上,绑成了一个环。
脖子套上那个环之后,在坐下之前,李玫无声祷告上苍:“如果有来世,我再也不要遇到他,再也不要爱上他……。”
过了一会儿,李羽放心不下,悄悄过来看妹妹。
他去推房门,发现房门被闩上了。
李羽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他大步跑向窗户。
窗子一推即开。
站在窗外,李羽先看到了闭着眼睛安详地坐在床边的妹妹,然后看到了套在妹妹脖子里的绑在床架上的环。
“小玫——”李羽大哭出声。
带着帏帽掩盖着伤势回到城南老巢之后,胡粼待左右无人了,这才使用法术,去除了脸上、身上的伤痕。
他如今满心的烦躁,也没有心思去修炼了。
胡粼的烦恼很具体,他担心情敌霍芷为了打击他,把今日色诱之事告诉李玫。
一想到李玫,胡粼就身子发热,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即飞奔去找李玫。
可是,如果李玫知道那件事的话,还会不会再理他?
想到李玫再也不理会自己了,胡粼就感到浑身不得劲儿,坐卧不宁的。所以,这种状况绝对不能出现,得立即掐灭在萌芽状态。
在后院大树下徘徊良久之后,胡粼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
霍芷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李府在乐游原的别业,可是他作为贵胄公子,如此鼻青脸肿的形象,自然不能出现在长安城里,被有心人士看到,所以遮脸带帽离开之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小厮骑马去了上林苑。
皇帝在上林苑里赐给了他伯父霍光一处打猎时居住的木屋,这几日陛下带着宠妃和近臣也在上林苑打猎,他作为陛下亲信的侍卫,正好找个借口过去。
第二日清早,霍芷早就起来了,却没有出门,而是呆在房里擦拭自己的长剑。
擦了一会儿之后,霍芷心里一动,突然很想去外面走走。
因为是清晨,又刚下过雨,林中的空气带着点湿意,分外的清新,霍芷漫步在松林间的小径上,忽然觉得前面似有浅绿的裙裾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大步追了上去。
前面是一个身着短襦长裙的背影,短襦是粉紫色的,绣着深紫色折枝花卉,看起来很是熟悉。
霍芷大喜,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痕了,快走几步,试着叫了一声:“小玫妹妹!”
前面的女孩子听到了他的呼唤,轻盈转身,温婉一笑——真的是李玫。
霍芷大步走上前,狂喜之下还记得拱手行礼:“李家妹妹!”
李玫笑盈盈还了一个礼。
两人并排在松林里漫步。
霍芷虽然出身权倾朝野的霍府,长安城里有名的翩翩少年郎,可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未免就有些沉默了。
今日的李玫却有些变化。
往日她见了霍芷,总是沉默而守礼,从不肯多说一句话;今日她不但一见霍芷就巧笑嫣然,而且还主动攀谈起来:“霍三哥,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