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身高贵,家财豪富,所以没有什么野心了,只希望儿女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子李裳、次子李霓娶的都是同样来自陇西高门的卢氏和韩氏,三子李羽虽然未婚,也定下了陇西柳氏的四女,只有最小的女儿李玫,因为疼爱太过,所以虽然一直有高门来求亲,但他和夫人一直在细细挑选,所以一直没有定下来。
听了夫人的话,李空立即道:“待会儿把和小玫适龄的陇西高门未婚公子的名字列出来,咱们一起参详一下!”说完,他忙又补充了一句:“诸子皆可,惟有嫡长子排除在外!”
李玫来到父母房里,看到父亲也在,忙行了个礼,然后陪着父亲母亲在长榻上跪了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李玫还能端正地跪坐了一会儿,可是很快她就受不了了,靠在母亲身上,让母亲喂自己喝米浆。
李空跪在榻上,隔着小桌看着小女儿。
三个儿子生得都像他们的母亲,只有李玫生得最像他年轻时候,白皙肌肤乌浓眉睫,看上去如同一幅画。
三个儿子里面长子李裳性子沉稳做事妥当,如今在南郡做太守;次子李霓精明能干,娶了关内侯韩兴的独生女,如今同妻子呆在韩兴陪送的封地上;三子李羽神采飞扬,交游广阔,也不用担心——三个儿子李空全都放心,只担心李玫。
他这唯一的女儿李玫,不善言辞为人老实。嫁入高门吧,李空担心她侍候不了公婆,对付不了姬妾,管理不了下人;嫁入低门小户吧,李空担心对方门第配不上自己女儿,生活上亏待了女儿;最后,两口子决定给李玫在陇西老亲里找一个非嫡长子,让李玫嫁过去既不用操心费力当家理事,又没有子嗣的压力,而且既然是老亲的话,也能厚着脸皮要求对方不要纳取姬妾了。
李空想了一会儿,想到当年那个白粉团一样可爱的小婴儿也要嫁人了,顿时心里空落落的,招手道:“小玫,过来陪爹爹说话!”
李玫马上直接从榻上爬了过去,在爹爹身边跪坐下来。
因是夏季,天气炎热,李玫穿着浅粉绣着深绿花卉的上襦,白色的中衣稍稍分开,露出了脖颈里挂的一粒龙眼大的明珠。
李空看着那粒明珠,沉吟了一下。
这粒明珠唤作定风珠,是他去世的母亲留下的传家宝,圆润莹洁,熠熠闪光,就给了最疼爱的小女李玫。
他抚了抚李玫颈后乌黑油亮的垂髾,爱怜地说:“小玫,爹爹秋日要回陇西祭奠你的祖父祖母,你随爹爹回去一趟可好?”
李玫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家出自陇西,但长这么大,她还没去过陇西呢!
“你三哥呢?”李空随意问道。
李玫知道三哥李羽和几个相得的少年去乐游原自家的林苑打猎去了,却了解父亲最烦哥哥和狐朋狗友一起出去,忙笑道:“女儿好像听到哥哥说,他要到太学去拜见丁博士!”
李空一听说三子李羽有心向学,不禁捻须大乐:“李羽这孩子随我,就是爱学习!”
李玫和母亲相视而笑。
用过午饭,李玫带着侍女回了自己住的后园,李空夫妻歇了不提。
到了下午,刚过申时,李玫就命了一个妈妈守在了门房那里,待三哥一回来就通知自己,免得哥哥打猎归来,莽撞地闯了进来,再被爹爹鞭笞一顿。
申时三刻,妈妈来报,说是三公子回来了!
李玫赶忙带了鸿恩就迎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终于在仪门外截住了哥哥,缓了缓,才道:“三哥,爹爹在内院呢!”
李羽穿着窄袖猎装,一手拿着弓箭,一手提着猎物,正要去内院向母亲炫耀呢,闻言马上一缩,退了回去。
他把手里的物件都递给一旁的小厮,拉着李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走到了仪门外的树荫下,这才小声道:“爹爹不是要去拜访太常寺卿么,怎么会这个时候在家里?”
李玫看着哥哥满头大汗的样子,拿出帕子踮起脚跟帮哥哥擦了擦汗,抿住笑道:“大概爹爹有什么事情吧!”
兄妹俩正在说话,在大门内影壁处等着李羽的三个少年大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黧黑少年大声叫李羽的字“飞鸿”道:“飞鸿,是你的女弟么?也不介绍一下?”
虽然《礼记》有许多男女大防,本朝的刘向也写了《列女传》,但是大汉朝男女之间的大防并不太严,景帝游幸上林苑,就让重臣郅都到溷秽之地去叫自己的宠妃贾姬,郅都觉得不方便不愿意去,景帝还很不高兴。
所以这个少年敢大胆地叫李羽介绍自己的妹妹。
李羽毫不在意地拉着李玫转身,先道:“舍妹李玫!”然后指着这个少年介绍道:“这是兄长的好友,刘青刘郁荫!”
李玫忙行了个礼。
李羽又指着一个清俊青年道:“霍府三公子霍芷霍汀兰!”
李玫微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她忙低下头去,行了个礼。
“这是哥哥新近结交的好友胡粼!”
李羽没有说字,李玫有点惊讶,一抬头就看到了那熟悉的晃来晃去的水滴形绿宝石耳坠,登时脸就有点热,心跳也加快起来,再也不敢多看,行了个礼,向后退了一步。
李羽没有注意到小妹的异样,交代李玫道:“我们现在去我的西院,有劳妹妹吩咐厨房给我们备下酒席!”
李玫强笑着答应了一声。
李羽又低声补充道:“千万别让爹爹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李玫点头答应了。
她向刘青、霍芷和胡粼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李玫走在白色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耳朵竖起来,听着身后哥哥他们的动静。
李羽似乎正在招呼胡粼他们一起离去。
李玫听到了胡粼的声音,很清冷,很悦耳,她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谁知道那个胡粼也侧身看她,四目相对,李玫的心跳开始加速,脸像着了火一般,她慌慌张张地盯了胡粼一眼,转身逃也似地离去了。
一直到过了月亮门,她还在想着胡粼。
一日没见,胡粼似乎有些了变化,眼睛的颜色看起来是一种接近与黑色的暗绿,身材也长高了许多,看上去高挑颀长,而且少了些稚气,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模样。
他昨日披散的黑发如今全梳了上去,用一个白玉环绾住;今天穿的猎装似乎很精致,在领口、袖口、腰带和衣摆绣着深红色的變纹;左耳上那个绿色的水滴形耳环还在,依旧晃晃荡荡;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一直到了晚上,李玫心里还在想着胡粼。
李玫叫来了在三哥院子里侍候的勤妈妈问了一下,这才知道三哥和好友喝得酩酊大醉,都在西院歇下了。
鸿恩和谷清侍候李玫沐浴完毕,待李玫睡下就离开了。
李玫住在父母正院后面的后园里,园子小小的,景致秀美,李玫住在园子最里面的香房里,按照李家规矩,主人都没有仆人陪侍,侍候的人都住在园门口的下房里,到了夜间,她房里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留。
睡到半夜,李玫在睡梦中听到一阵悠扬的短笛声。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正是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透过木窗格子照了进来,一阵清凉的风从窗外而入,绕着李玫滴溜溜只转。
李玫心里一动,起身下了床。
她站在卧房中间的地面上,拿起白日穿的短襦披在了身上。
那风转得更快了,把李玫的长发吹了起来,遮住了李玫的脸。李玫刚要去拨开头发,裙子又被吹了起来,又忙去压下裙子。
她一时忙乱无边。
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风忽然就停了下来,“咣当”一声,两扇窗子被推开了,一身白衣的胡粼笑微微站在李玫眼前。
李玫知道这一切是梦。
即使是在梦里,她的心也仿佛被泡进了加冰的蜜糖里,凉阴阴甜丝丝的。她抬头看了看胡粼,李玫打量胡粼,胡粼也在打量李玫。他眼睛略微一扫,便道:“你今夜很好看!”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说,可是李玫还是羞红了脸,忙拢紧了短襦的衣襟。
李玫随着胡粼向门外走去,走到了窗前玫瑰树旁的草地上。
胡粼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李玫顿了顿,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
李玫是太害羞了,不知道说什么。
胡粼是两万年来第一次和女孩子在一起,搜肠刮肚之后,还是无话可说,只好闭嘴装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