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鬼谷以后我从未睡得很沉,睡八小时还是很困,很爱做梦,而且一阵狂风的声音都能把我吵醒。可能是换了别的地方睡不舒服,也可能是出于一种奇怪的危机感。每每感到自己十分危险的时候,我都会把纯钧放到我左手边三寸的地方然后平躺着睡觉(之所以把纯钧放到左手边是因为我是左撇子,之所以平躺着是因为平躺比较方便起来),今天也一样。
我永远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几乎不会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被惊醒的。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冷风呼呼的从外面灌进屋里,我心想不对,迅速清醒过来然后半眯着眼睛打量着整个屋子。
窗户开得很大,以至于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升至中天的月亮。借着外面的一点点月光我飞快的看了一遍我能看到的地方,没有人。我装作在睡梦里转身,却在转过去的时候看到了站在我另一侧的黑衣人影。
我心下大惊,连忙闭上眼睛做熟睡状,心中默念这家伙最好别乱动别过来我现在不想杀人,但如果他非要作死,纯钧就在我左手指尖旁边,我不用伸手就可以拿得到。
“我知道你没睡着。”黑衣人忽然开口,声音是意料之外的低沉富有磁性且悦耳,好似还夹着些笑意。
我吓出一身冷汗,然后就开始想他是真的发现我没睡着还是骗我的,把眼睛张开一点点想看看这个家伙在哪里,他还站在那里,好像在看着我,手里的什么东西发出一点熠熠的光芒。
我心想不好,那个会反光的东西百分之八十是兵器,拿出兵器的目的无非是杀人和防身,而无论是这两种之间的哪一个,这个人都有了杀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姚贾就给我做了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下定决心抄起纯钧迅速站起来,他并未料到我会在此时起身,面对突如其来的动作愣在原地。我抢尽先机,立刻站稳脚跟展开攻势。面对我快速且滴水不漏的攻击常人早已被一剑砍翻,而他却在一瞬间收回心神抬臂抵挡。我惊异于他临危不乱的强大心理,出剑益发小心,生怕哪里出错被他看破。
他的反应很快,而且力气极大,手中的剑架住纯钧,就算用多大的力气都不能向他的方向移动分毫。他双臂一挥将我推出一尺左右的距离,我想近战不得就玩远程,于是借着他的力气在半空中转身直接落到七尺外的地上,刚刚落地他便把剑飞过来,我急躲,却没想到让他找到了时机,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来到我面前,长剑狂乱无章连连劈来,我虽然看出几处破绽,但为他杂乱的剑法所困,一时竟无法阻挡。眼看着一分钟快过去了,我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快,而他的攻势半分未减。我一咬牙身子一矮从他右臂下闪出去,暗松一口气,回头狠狠踢他一脚,他转身避免面门撞到墙上,我和他两个人两把剑,一霎时抵住对方的咽喉。
之前迅捷流畅的动作蓦然停止,两人对峙,安静的可以听清楼外远处人家的犬吠。
“还不错。”他的语气悠闲十足,还杂着丝丝笑意。
“你是什么人?”凭我的直觉推测,这个人大有来头,而且很有可能是今早的那个小老头。
他却答非所问自顾自的说道:“鬼谷子礼魂,此次出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未婚夫暮铃,来到天南海岭却发现他并没来过,怀疑有人在他身上下了手,准备去找仙氏一族的仙薤,没错吧?”
我讶然,随后眉头微皱:行走江湖什么都不怕,就怕会读心术的人。会读心术的人可以轻易明白你心中所想,而你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面对敌人时虽然心里没底,也不能流露出来一丝半缕恐惧之色。便厉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他笑了,摘下黑色的帽子和面罩,“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月光流泻入窗,沿着他长可及地的白发缓缓洒下。白眉入鬓,其下紧压着凤目明澈,黑衣衬得他的肤色更显雪白。他静静地站着,凤目低垂,嘴角含笑,宛如仙人。
“你是仙薤?”良久,我缓过神来,但也不能确定眼前的就是我要找的仙薤,便开口问他。
“对。”
虽然从他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不过我念头一转,仙氏一族常年隐居世人不得轻见,而这个家伙不过会点读心术有一头白发,就是仙薤了?
他已经把剑收入鞘中,我的剑却又逼近了他几分:“你说你是,我便信了?”
“这个给你。”他遥遥扔过来一个小瓶子,我用剑尖接住,确定没有毒之后拿下来细看。不知什么材质的瓶子,瓶盖上的花纹看起来很像某一家族的族徽,里面的液体水一般清澈透明。我想起之前在馄饨店看到的那个很像闻人的人,他的桌子上就摆着这么一瓶东西。瓶子好像是一样的。我仔细看了看瓶身,上面写着四个小字:“落尽繁华。”
我抬头看他一眼:“有落尽繁华我就可以把你当成仙氏一族的人了?你骗谁?”
“哈,”他莫名其妙的笑了,“仙霖带回来的那个丫头之前说你想得多,果然没错。”
“仙霖?”我立刻想到梦里那个白衣白发的女人,和馄饨店里美得360度无死角的女人。但依然对眼前这个自称仙薤的人有几分顾忌,“证据呢?你身为仙氏族人的证据在哪里?”
他好像并不在乎我作何想法,自顾自地坐下:“你信不信,我是无所谓,不过你想去找的仙薤此时就在眼前,你什么也不问我也不会管你。但你若真去了漠北找仙薤,我敢打赌你一定会徒劳无功失望而返。所以你想说就快点说,不然我要走了。”
这个人的神情不像是骗人——也不像是什么正常人。自从这家伙进了屋子就一直是笑眯眯的模样,所以他说什么都不能全信。但如今他话说到了这份上,我问几个问题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为了表示我对他的一点点信任,我把纯钧放下:“今天上午跟我说话的那个小老头是你?”
“对。”
“你告诉我关于暮铃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没错。”
“那个女孩子是谁?”
“不能说。”
“···你有没有把落尽繁华给她?”
“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说。”
“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们两个认识或不认识,这些都是她的个人隐私,你没有权利问我,我也没有权利告诉你。”
“···那你知不知道,我如果去找暮铃的话该怎么走?”我把剑收入鞘中,心想这仙薤还能说点有用的吗==
“啊啊这不能说啊···说了还怎么看戏?”
他的表情单纯而善良,使我怒意更盛。什么叫看戏?看我的戏?
“我随便说说你别生气,”他凤眼微眯,大约是想出言平息我刚刚被他激起的怒气,似乎并不想打架。“看在仙霖的面子上告诉你,念端七天之内便要死去,天下知道暮铃的人又少了一个。”说到这里他稍有停顿,看了我一眼,好像想听听我的意见。虽然他这个家伙言行举止都让人觉得不太靠谱,但刚刚的话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暮铃一直保持低调,知道他的人也仅限于你、梅花弄、师门中的人还有新郑城里的百姓。韩国已亡,百姓也死了不少,所以百姓几乎没有什么问的价值了。梅花弄和你也不知道什么,就只剩下师门里的人。据我所知暮铃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天南海岭,所以师门中知道他的也少之又少。念端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只剩下一个人对暮铃很熟悉——”
他故意停了好长时间,我屏住呼吸等他的下文。
“墨家的镜湖医仙,端木蓉。”
想想也对,镜湖医仙端木蓉,之前暮铃提到过她,只是我不仅在秦国做过官,还和高渐离荆轲打过架,间接导致了旷修的死亡,我想如果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端木蓉一定看都不看我一眼。
思索之间他又带上帽子走到窗前:“我先走了,明早见!”说罢倏的一下跳下去,转瞬间消失不见。
第二天清晨。
“老人家,退房!”我随口说完之后才想到古代没有退房一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刚想解释却看老人家笑道:“诶好,两位客官慢走!”依旧很热情,把我们送出门口,挥挥手:“拜拜~!”
既然这样昨晚的事情就不是梦了。我调转马头告诉黑皮:“走!去楚国旧地!”
“去哪儿干什么?”
“找我一个朋友,你不用多问,我能把一切预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