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喝完了小童送来的一碗汤药,歇息了一会儿觉得好了许多。忽听窗外似有瑟声清远如鸣佩环,不禁推开窗循声望去,欲知弹者何人。入目却只有险峰崖壁和一片晴朗天空。
我倚窗静听,调似《诗经·小雅·采薇》,细细听来此人只弹后几句,一遍一遍的弹,一遍一遍的重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流畅的曲调伴着天上星河流转,我默叹那是怎样的素手慧心,又是怎样的风景触动了怎样的心肠,又引出了怎样的伤心过往方得哀怨灵动如斯?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上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高山流水妙绝之曲,但至少在我看来此曲此人此景举世无双。我听过旷修死前与高渐离的心神相通所奏的高山流水,我却并未听出什么来。一切景语皆情语,心思相通方能听懂琴音,若不然,琴音再好也不过是好听而已。正因为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我心中的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任何人都不可提出一丝一毫的质疑。暮铃是我最喜欢的人,在他前面没有别人,在他后面也没有别人;韩非是第一的思想大家,在他前面没有别人,在他后面也没有别人;黑皮是我最有责任保护周全的人,在他前面没有别人,在他后面也没有别人;今夜的瑟声是天下第一,那它便是天下第一,任何音乐都比不上它,任何人也没有权利质疑。质疑它便是质疑我的审美,质疑我的审美就是质疑我的能力,质疑我的能力就是质疑我,而你质疑我我就只好像你证明我的实力,然后再告诉你的尸体我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或许鬼谷子就应该这样。
瑟弦一震,我蓦然抬头只看到漫天星斗。再细听,声音已停。
我想起从前的从前和暮铃同席而坐,他默默抚琴,我跟着低低吟唱,午间的阳光洒在琴上,洒下一片斑驳光影。我抬头,看见暮铃笑意温润,旧时模样。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我独自望了一会儿天空,不知哪里来的乌云缓缓凝结,不一会儿便笼罩了整个苍穹。不见星宿不见月亮,之间一片黛蓝。我顿觉兴味索然,关了窗户收拾了一下床铺便打算睡觉。
昏暗中门忽然被打开了,我冷喝一声:“谁?!”顺手抄起桌上三支刻刀飞出去。
“师姐!别!是我!!”黑皮惊慌的声音从我刻刀飞去的地方传来,我惊觉不好,下手太重自己都没想到会是他,但转念一想如果他躲不过去的话那他真的是一个废柴,我没有带着一个废柴闯江湖的理由。
我清晰的听到刻刀插入什么东西的声音,走近他想看看有没有帮他收尸的必要。谁知他冲我眨眨眼睛:“师姐,袖子太宽,刀把我袖子钉在墙上了···动不了了QAQ”
我一愣,上前一看的确是这样。他的袖子被刻刀穿透固定在墙上,看位置大约是躲的时候袖子拖了后腿才没躲开,而且还没有伤到自己,至少说明他自身能力还是没问题的。
算是合格。我将刻刀拔出来:“以后进我的屋子里要敲门,随便说句话也行我能听出你的声音。还有明天把衣服换了,不准再穿大袖子的。最后···三更半夜你不睡觉来我这里干什么?”
“我睡不着,看你屋里还亮灯就想过来告诉你让你早点睡···谁知道一进门差点被你戳死在那儿!”他揉着胳膊一脸哀怨。
“反正我也睡不着,既然来了就过来说点正事。”我往床上一坐,抱着被靠着墙壁眯着眼睛,这个姿势很舒服,也不会让我那么轻松就睡着。
“是关于暮铃的?”他在我旁边坐下。
“对。”我长叹一口气,“我想念端不会骗我们,况且暮铃若是到了,也没有理由不回来找我。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暮铃在去的路上出了岔子,这种事情他一定会走最近的路,我们只要沿着这条路线挨个地方问,我就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但麻烦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两年,恐怕就没那么好找了。”
“那该怎么办?”
“这个地方不行,我们就换一个地方下手。既然落尽繁华有线索,就去追查落尽繁华。这种毒药只在各大家掌门和咸阳宫内有一点点,其余都在仙氏一族的手里。而从仙氏一族手中得到落尽繁华的唯一方式就是仙薤。”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找仙薤?”
“对。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仙氏一族既然能活很长,必然也能记得很长时间之内的事情。所以我想去问问他自然没什么问题。”
“可是师姐,你上次不是说仙薤要别人给他感兴趣的东西,他才能答应你的条件么?”
“我知道,到时候再问。只要他有线索,我就尽力给他找就是了。”
“还有,师姐你上次还说,仙氏一族的人并非长生不老,只是靠着落尽繁华的强大药力延长几百年生存时间而已。每次药效到了的时候都要请别人在自己喝药之后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一部分的更改,你说,会不会把仙薤这一部分的记忆改掉?”
“很好,”我闭着眼睛点点头,“想事情越来越周到了。这件事情我也想过,但是你觉得一个熟悉他的人会随便删掉那一部分的记忆?仙薤会把那一部分的记忆交给一个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人?”
“倒也是···那样我们便不用太着急了,可以一边走一边打听线索。”
“对。而且去仙薤那里说不定还可以弄明白一件事情。”我沉吟许久,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曾经在我梦里出现过一个女人,名字叫做仙霖,白衣白发,她给了我一些神神叨叨的预警预言什么的然后就消失了。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不止一次。那次我看到过闻人和一个白发白衣的人在一起走,那个人有可能就是仙霖。还有,在馄饨店看到的两个白衣服的人,其中一个眉眼与闻人极其相似,另一个倒没见过···总之我觉得闻人和仙霖可能会有点关系。”
“师姐我怎么觉得你在编故事==”
我不爽的瞪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他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小样儿你敢质疑我?在找死!我懒得动手打他,把被一裹紧紧闭上眼睛:“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第二日早晨谢过念端便启程。
“老板有没有见过一个灰色头发的男人?”
“什么时候来的?”老板低着头翻着账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两···两年前。”
“两年前的事谁还记得!!”
“有没有住店记录我想看下···”
“你到底住不住不住快滚!”
“老板有没有见过一个灰色头发的男人?”我问一个坐在柜台旁须发皆白面目和蔼的老人,我想老人的态度会好很多。
“你说啥?小姑凉你大点声!老头子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您——有——没——有——见——过——1——个——灰——色——头——发——的——男——人——”
“啥?灰色头发的男人?”老头子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叫啥子?啥时候来的?多大岁数?”
“两——年——前——来——的——二——十——岁——上——下——”
“两年前啊···两年前老头子倒真是见过一个灰色头发二十岁上下的男人,好像和一个小姑凉一起来的。”
“小姑娘?”我懵了,随即一股怒意袭上心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小姑娘?!这又是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起来的,两个人好像认识,小姑凉还特意要了那个男人隔壁的房间···男人好像不认识小姑凉。”
我无语,怎么觉得乱七八糟的···不过既然问出来了就要接着问:“老人家,那个男人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
“足足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房钱啊,都是住在他给隔壁的小姑凉交的,临走的时候啊也是小姑凉带着这个男人走的。”老头看了一眼我,长叹一声,“唉,小姑凉我看你就死了心吧,别找了,那个男人在两年前就已经和别人离开了,你现在青春正好,世界上两腿的男人多的是啊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这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我家我未婚夫好伐!是我家人好伐!!两年没回来了好伐!!我们两个伉俪情深举案齐眉那个死丫头算哪根葱?!
老头依旧喋喋不休的唠叨,我只好无奈的打断他:“老人家···我住店。”
老头人还挺好,把我带到二楼的北间里然后告诉我,这是那个灰色头发男人住过的地方。我忽觉不对心下起疑,笑问:“老人家记性真好,两年前的事情还记得这么清楚。”
老头哈哈大笑:“人老了,就能记住这些个小事儿!”
我也笑:“老人家见识多,晚辈不敢自比,有些错处还请您指教才是。”
老头摆摆手:“年轻人你的路还远着呢,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找老头子我问,老头子我风烛残年半截入土,恨不得把这辈子知道的都告诉别人呢!楼下有人要打尖,老头子先走了!有啥事儿尽管来找我!”
我点头笑应,看着老人下楼后拽黑皮进屋,收了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的看着他。
“真是有活力的老头啊哈哈哈!”黑皮一边整理行囊一边说,随即注意到我的表情,立马收了笑意问,“师姐你觉得哪里不对?”
我点点头,示意他坐过来,伏在他耳边小声说:“老头有点可疑。”
黑皮无奈:“师姐你想多了吧,老人不都能把很长时间之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而不记得手头的事儿嘛···你太多疑了!”
“我多疑不假,但是这真的很值得人怀疑不是吗?”
“我不觉得,”黑皮摇摇头,拿起他的东西向我挤挤眼睛,“我去那边那间咯~师姐挥挥~”
我眼疾手快抓住他:“你等等。”
“怎么了?”
我把我包里的暗器塞到他手里:“你半夜别睡太死,时刻准备迎接敌人的到来。”
“我说师姐,你这也太,太···”我狠狠瞪他一眼,他无可奈何的接过我手上的东西,“好好好我带着就是···”
目送黑皮离开,我重重呼出一口气。我没有告诉他我听闻人说过,现任农家首领善于易容,往往隐于市井之间,门下没有几个人见过他。轻功卓越,而且——记忆力超群。
还有一种江湖传言,在东海的另一头有一个小岛上的国家,那里的人记忆力超群而且全都身怀绝技。
另外据我了解,仙氏一族的人记忆力也极强,而且精通易容的人也不少。
我不知道那个老头是上述哪一类人,或许他只是一个对我来说毫无威胁的普通人。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他真的不是普通人,我觉得黑皮的人身安全要成问题。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出自苏轼《前赤壁赋》,原句写洞箫,此处描写瑟声。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出自《列子·汤问》:“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清朝黄景仁《绮怀》之第十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