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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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恨君不似江楼月

乘着尚未褪去的夜色悄无声息的回到屋中,黑皮仍在酣睡。我把离开之前点的那根蜡烛重新点燃拿在手里,走到侧屋打开窗户望着月亮。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好月好景却只身一人,终是寂寞而无意趣。月亮一步一步行至我看不见的地方,太阳又一步一步从我看不见的地方升起。

我把这夜的始末和仙薤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了黑皮,黑皮始终有种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到我说完他都没什么反应。我板着脸拍了下桌子:“你认真听了没有?!”他点点头,仍旧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护腕,心不在焉的回答:“听了。”对黑皮今天这种反常的状态我感到十分诧异,在这之前我说什么,他都没有如此敷衍过。这么一想不禁把声音放软了,温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头发。他迟疑了好久才小声说:“师姐,自从我在鬼谷密室遇到你之后就一直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多危险的地方我都跟你闯了一遍。你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你,你想要的我努力得到给你,我也想要一点东西,你可不可以找到给我。”

我禁不住笑了:“不过是要个东西罢了,多大点事儿。想要什么,我一定给你找。”

他声音更小:“我想要。黑珊瑚。”

我的手忽然滞在半空中,略有些惊讶的看着黑皮。他依然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愈来愈不安。是了,这些年他一直跟着我,我让他做的事情没有不认真做的,陪着我出生入死走了多少趟鬼门关,我一句话下去,他就能分分钟把命摔在我面前。当初因为我发现斩尘剑法一人使用毫无用处必须要有个帮手,才能发挥出它无与伦比的控场和团体辅助能力来。于是我就留意教黑皮刺杀偷袭,虽然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三流杀手,但也能独撑起一方阵脚。我和他追求的或许一直都不是同一种东西,我就这么带着他逼着他追求我所追求的东西,而把他所求的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次又答应了仙薤,这卖命的事情又扯上了他。他要的是什么从未对我说过。不,他说过,在齐国和荆轲喝酒,他醉了之后跟我说,师姐我想回家我想爸妈。我当时如何信誓坦坦的答应他,现在又如何光明正大的忘了我的应许,并把他为我做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我或许可以在将来的什么时候因一念之贞成了英雄,却因为对黑皮的诺言的一念之差成了罪人。他跟了我多久,半辈子了吧。当初我在韩非府的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去享玩,而光阴荏苒,我鬓边已有了白发。我这半辈子颠沛流离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如果以后能找到暮铃,黑皮也什么也没有得到。我的确欠他的,欠他很多。

“好,我一定找到给你。”我摸了摸他的头,“一定,反悔的是小狗。”

我和黑皮说完话之后我带着他去班老头那儿领了背篓锄头去砍柴,砍了满满三背篓之后回来上交。正好看到月儿端着两个药碗往屋里走,碗里装的满满的都是药,滚烫滚烫的,看着随时有溅出的危险。我急忙上去接过其中一碗:“小心点,别烫着了。”她冲我一笑,领着我把药端到了师兄病房里。端木正背着身子收拾桌上铺着的几卷书,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笑道:“月儿回来了?”温暖的表情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冻结至冰点,我被她毫无表情的表情弄得感到挂着的标准微笑一阵阵发凉。只好笑道:“月儿一个人拿两碗药,怕她不小心烫着自己,所以就帮着把药送过来了。端木姑娘救治师兄多有费力,辛苦了。”

她点点头:“嗯。礼魂姑娘没有什么事,就回去歇息吧。”面上依然毫无表情,分明一副下了逐客令的模样。

月儿在这里我不方便说话,她话撂下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好笑笑离开:“端木姑娘,我晚些再来打扰。”

傍晚我去找端木,她坐在桌子后面配着药方。我进来了头也没来得及抬就说:“姑娘来了,坐。”

我坐下,她才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依然板着脸问:“姑娘有什么事么?”

我见她忙,就也收了脸上的笑说:“实不相瞒,礼魂此行并不是为了保护天明,而是为了找一个人。”

“那你找错人了,不该问我。你该问班大师,他见多识广。”她打断我的话,展开了刚刚包起来的药,低下头打算继续研究。

我坐在原地没有动:“如果端木姑娘不知道,我也不会来问了。我想找的是你在念端门下学医时的同门师兄,十五年前他离开天南海岭来到新郑,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我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因惊讶而抬头的端木蓉,“暮林渐阴晦,铃音入心来。暮铃,我想找到他。”

端木蓉虽然惊讶,但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有什么可以证明你认识他?”

我解下腰间系着的铃铛送到她眼前:“这个铃铛,我想你应该也有一个。”

端木蓉身子一颤,许久后将桌角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兰草冷月青铜铃铛,制作精致,仿佛能从单调的颜色中看到溶溶月华。但与我的铃铛一比也黯然失色。我还想要细看她的铃铛,她却不容我再看,一下把盒盖扣上:“既然如此,你也知道暮铃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离开天南海岭再没回来,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我答道:“他离开时说要去天南海岭学习治疗腿疾,这一去整整两年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就来到天南海岭打听他的消息,念端先生却说暮铃根本没有回来过。我想他可能往你这里来了也说不定,就像问问姑娘有没有他的消息。”

端木蓉眸色一暗:“这么说来,他已经失踪了?自从他离开天南海岭,我就从未见过他。你是他的朋友么?”

我摇摇头:“不,我是他的妻子。”

端木蓉肩膀一抖,死死盯着我的双眼半天,才说道:“姑娘坐。既然这样我便向你讲讲他离开天南海岭的原因。想必他没有对你提过吧。”

我点点头:“是。愿闻其详。”

端木蓉长吁一口气:“他和我一同学医,我们二人一同入学,但无论何时他的医术一直在我之上。过了一段时间,师父说他已经学有所成,可以接诊一些病人了,但也要跟师父的规矩,立下三不救。暮铃他什么都好,只是这一点不好:对病人太过一视同仁,无论是谁他都会救。那天他背着师父救了一个姓盖的男人,师父知道之后怒不可遏,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永不许回南望涯。”

我叹一声:“怪不得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些,临走的时候才告诉我他从前的师父是念端先生我才知道的。没想到还有这一段事。不过我看念端先生也不像待人刻薄吹毛求疵的人,冒昧问一句,怎么对这件事情如此。”

“我也觉得师父这次反应太强烈了些,”端木蓉再次打断了我的话,“师父她从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暮铃是他的爱徒,他绝不会如此做的。后来几年我悄悄问过师父,没想到师父却当着我的面流了泪。她不后悔么?把暮铃逐出师门的这件事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恐怕是她在天南海岭定居的这三十年来让她最后悔的事。年纪大了之后她常常对我念叨,你暮师兄现在都成人了,他要能再回来让我见他一面,我这辈子也知足了。暮铃这两个字在师门已成了忌讳,不知道的就任由他不知道,知道的也不许说知道。我看他送你的铃铛,比我的精致百倍。他又肯因你的腿疾放下面子甚至放下自尊回到天南海岭,看来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并非是凡人可比的。可怜了你,不远万里的找他,这一去也不知道要有多长的路。也可怜了我师父,惦记了一辈子的爱徒,一直到临走都没看到他回来。”

端木蓉垂下头,双眸中有难以掩盖的哀伤之情。念端与她的感情几乎等同母女,我一提到暮铃,又触了她的往事,不免忍住伤心来安慰她:“都怪我出言草率,引得姑娘伤心,又耽误了姑娘的正事。”

端木蓉摇摇手:“失态了。天晚了,姑娘回去吧。”

我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之前在我手里紧紧握着的线索,在端木蓉这里完全断了。

也就是说,现在我只能依靠与仙薤的交易,才能保证我能够更快的找到暮铃,而这笔交易还不是很稳定,仙薤为人我不是很清楚,他什么时候偷跑了也不一定。不过没有这笔交易,纵我有十八般武艺能上天入地,也只是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也罢,不过是几个地方的东西,就随他又能怎样。我做的交易不算少,很多交易玩的都是命,但从未有一次奖赏这么大。

我想过无数次,等暮铃回来,我就把黑皮送回去,然后和他一起离开再不问江湖事,找个有着小山小水小人家的地方,盖一间能够听风听雪听落花的小屋安度一生。我可以天天看着他,慢慢的用笔勾勒他的眉眼,慢慢的看过每一次日升日落。就和他从前说的一样,不必在意别人。何为别人?除了暮铃之外,都是别人。

班老头说要加紧制造一批机关兽,要我多砍些木头回去。秦国势力已经蔓延到了镜湖,前几天医庄里,形势对墨家来说极不利。那天晚上我无意中听到班老头和端木蓉的交谈,说如果出现极差的情况,马上舍弃镜湖据点,保护月儿前往机关城。

看来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我把地上的柴拾到筐里,已经正午了,便招呼黑皮回去。

一路上越走越冷清,越想越不对,往常这附近多少会有几个医庄弟子,可今日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我们加快几步赶到门前,却发现医庄大门紧闭。黑皮正打算爬上树去看看,医庄大门却开了。

原来是月儿,她见我们回来长长吁了一口气:“你们可回来了,我和蓉姐姐担心的不得了,快走吧,大家都在后面等着呢。”说着带我和黑皮往房后走去。一边走一边对我们两个说,“我和天明今早在林子里看到了白凤凰,又发现了医庄里的谍翅鸟和鸟羽符。蓉姐姐说事不宜迟,我们先走,留下记号给班大师,他自会明白。正好你们回来了,快上马车一起走。”

我撩开马车帘子扫了眼里面,车厢窄小,里面横着一排窄凳,看起来大约只能坐四个人。而除去师兄驾车,剩余的六个人中月儿天明还小,姚贾端木蓉并不擅长骑马,也只剩我和黑皮能骑马了。大概端木蓉也是这么想的,看了我一眼并没说话。我便说道:“这个马车坐不下六个人。月儿,姚贾,你们两个快上马车。我和梅花弄骑马跟着也是一样的。”端木蓉并没推辞,扶月儿上车后回头对我说:“小心些。”我笑着点点头。

离开镜湖的这条小路依傍陡崖而建,极其狭窄,马车左边轮子抵着崖壁,右边轮子离悬崖也只有几寸的距离,看得叫人胆战心惊。羊肠小路坑坑洼洼,坎坷不平,马车车身一抖一抖,想必车里的人十分难受。我和黑皮在车后小心翼翼的跟着,时不时四处看看有没有流沙的踪迹。

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的时候,视线里澄澈的天空上忽然有一道白羽划过正落在我肩头,一声鸟鸣破空而过。我大惊,叫道:“师兄小心!”话音未落白凤的那只小凤凰两只爪子紧紧勾住马背,一使劲就把马和马车一起扔下了山崖。眼看着两个大爪又要来抓我和黑皮的马,我急忙给黑皮使个眼色,两人一起跳离马背。我瞟到端木他们已经及时逃离马车,便趁他们不注意往黑皮嘴里塞了一丸药进去,自己也拿了一颗相同的药吞掉。他一愣,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也毫不犹豫的把药咽下肚子里去。

还未让我松一口气,那只小凤凰又回来了。两只利爪径直向我和黑皮抓来。黑皮躲不开,被鸟爪一勾,顺着马车掉下去的方向坠下山崖。我想拔剑挡住利爪的攻击,又担心黑皮掉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我闪身躲开鸟爪,扑到悬崖旁边伸手抓住黑皮的腰带,那鸟一扇翅膀,把我们两个都打了下去。

我毫无防备,和黑皮齐齐掉下去,我死死抓着黑皮,努力去抓崖壁,可这悬崖壁上石头及其坚硬,几乎没有缝隙,用力抓了几回,手指头已经开始流血。我试图使用轻功飞上去,却因为药效根本无法运功。这药吃太早了,恐怕我今天就要死在崖壁之下,尸体为野兽所食尸骨无存。刚刚吃下的药也好像也发作了,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似的。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黑皮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头,胳膊一抡硬是把我扔了上去。我被他重重摔在地上,感觉胸口一闷呼吸一窒眼前一黑。重重喘了几口气之后感觉好了些,挣扎着站起来。刚刚爬上来的黑皮扶了我一把。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也已经鲜血淋漓。头上全是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药性发作。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赤练给师兄下了西施毒令其无法运功,并要挟月儿,令端木蓉把师兄干掉。这个剧情本来很合理,但因我和黑皮的介入变得完全不同。我们两个出招对付赤练,流沙面子上不好看;不动手,墨家难免会怀疑。还不如和师兄一起中毒,就当这毒都是月儿下给我们的好了。但是如果装作中毒,又难免不被端木蓉发觉。坠崖之前我们吃的那丸药,药方是我在整理韩非遗物的时候找到的。与西施毒药效相似,却没有西施毒发作时那样痛苦。能使人在短时间内脉络封闭,只要运用内力,全身就会剧痛无比。这大概是西施毒的前身,可能当时流沙觉得药性还不够猛,就把这个方子舍弃掉了。这时候用到它再合适不过。

我被黑皮扔上来的时候已经听得很清楚,“天明,你要恨就恨我吧!药是蓉姐姐的,可下毒的人是我!”月儿的声音。地上爬满了毒蛇,赤练的红衣张扬的飘舞在风里。

赤练的神情本来十分得意,看到我和黑皮出现在悬崖边的时候秀眉一蹙,面上写满惊讶与不快。她一定在想,不是已经让白凤把他们弄下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坏了我的好事!我急忙向她挤挤眼睛,走到师兄身边。这几步非同小可,只要有些身法的都能看得出来,我的步伐缓慢沉重,看起来就像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

赤练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甩起链剑击伤端木蓉,将高月卷到身侧,嘴角又得意的弯起弧度:“什么墨家、燕国公主、秦国第一剑客、鬼谷子,你们这些人还真的是不堪一击。”

毒蛇在脚下的土地上肆意穿行,时不时抬起脑袋向我们吐信子示威。我刚上悬崖的时候,分明看到端木蓉眼睛里的惊喜。她还指望我能因为墨家与流沙为敌,还想着我会救他们。看来端木蓉长时间隐居在镜湖,对外面的形势还是不够了解。不救人在情理中,我没有理由给你墨家卖命,凭什么要我把命都置之度外去保护那些弱者?

“蓉姐姐,你杀了盖聂之后,赤练姐姐就会把我放了的,我们就可以回到燕国去。”月儿双眼半闭,声音倦怠慵懒。她已被火媚术完全控制住,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我暗暗惊叹,赤练的火媚术竟已修炼到了控人心念的程度,刚才轻而易举的用链剑卷走高月,看来这段时间她的修为提高了不少。

“不惜任何代价保护公主是我的使命,无论是你的性命还是我自己的,只要能够保护公主我就会去做。

“我不会让你碰大叔的!”

“我已经说过不惜任何代价!”端木蓉声音泠然如初春山上的泉水,无形中她手中的银针都被镀上了一层杀气。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巨大的木匣从天坠下砸在蛇阵的正中。众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然是黑皮:“机关匣?”

我虽然对秦时明月的剧情比较了解,但机关匣却从未听说过。黑皮在机关术方面颇有造诣,或许知道些什么。我偏头看看他,悄声问道:“机关匣?那是什么?”

他也压低声音答道:“墨家机关匣,平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可以变成各种形态的机关,机关制作精良,可谓鬼斧天工。攻击力极强,像这么大的机关匣,改变形态之后大概可以抵抗一支一百人的军队。师姐你小心点,我看来头不太对,像是来攻击我们的。”

他说的果然没错,机关匣迅速变为机关兽,一步步向我们逼近。黑皮现在对机关术的了解已经远胜于我,若仔细加以培养一定是杰出的人才。只可惜鬼谷关于机关术的书籍实在太少了,我又不认得机关术大师,从某一方面上来说耽误了黑皮的发展。

面对机关兽的攻击,我们出于本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一直退到了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会粉身碎骨;面前是机关兽,撞上去会血肉横飞。进退两难之境,偏偏又内力郁结不可运功。我并未十分焦急,心里默默算着那个老人的声音会在什么时候响起。

“快上来!快上来!”

来了!我们齐齐回头,班老头驾驶着机关朱雀停在悬崖边,端木蓉等大喜过望。跳上朱雀后黑皮几步跨到班老头背后,显然对这个庞大又灵活的机关十分感兴趣。此时悬崖上的风愈来愈大,若不是人多,班老头操作的稳,恐怕要出事故。但即使班老头这样的机关术大手,也难以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靠近悬崖把高月拉过来。

眼看着机关兽一步一步的逼近月儿,端木蓉急得眉头紧皱满头大汗,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大喊:“公主,快抓住我的手!”月儿此时基本恢复了意志,伸手去抓端木的手。指尖和指尖之间只有小小三寸的距离却怎么也抓不到对方。只听月儿惊叫一声,掉下悬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