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上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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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柳州模式(2)

有一次,她去某性服务场所发放防治艾滋病宣传资料时,“小姐”很欢迎,但妈咪很不高兴,沉下脸把资料抓过来当着秦美容的面撕了,还斥骂“小姐”道:“艾滋病关你什么事?你再拿别人的东西我要砍掉你的手,再不让你在我的地盘做!”当时把秦美容气坏了,立刻义正词严地警告这位女人:“你放明白点,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你如果虐待‘小姐’,我可以打110来抓你,你信不信,可以让你马上消失!”望着秦美容正义凛然的神情,妈咪的气焰收敛了,以后再也不敢阻碍艾滋病的宣传教育工作。

还有一次,她正在某性服务场所进行宣传咨询时,突然一个男人冲了进来,提起手里的菜刀架在老板娘脖子上,大吼着自己在这里感染了性病,花了两千元,让老板娘赔偿,否则就要“杀人”!“小姐”们吓得动也不敢动,秦美容想打“110”报警,又怕被这男人发现,使矛盾更加激化……后来想了想便委婉地说:“你放开她,砍人是犯法的行为,砍了她你也脱不了手。”说着又掏出工作卡片给他看。男人凶恶地吼叫道:“你要报警我就砍了你!”秦美容没有理会这句话,只镇定地说:“你把看病的单据给我看看。”那男人掏出了看病的单据,是一家私人诊所,收费很贵,秦美容看了后摇摇头说:“太贵了!我可以负责给你治疗,你到我那里来吧,淋病150元就可以治好。”然后她又对“小姐”们说:“你们让‘客人’感染了性病,给点补偿吧。”“小姐”们凑了800元钱,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把钱丢在地上不敢递给男人,秦美容拾起后递给了那位男人,男人看看她,拿着钱转身走了……

那男人走了后,秦美容又教育老板娘:“你得吸取教训!看吧,由于不戴安全套,让客人生了病,要传出去了你们还有什么生意?‘小姐’们一次才挣80元,现在给了800元恐怕还不行!”后来,这老板娘主动要求学习性病艾滋病宣传资料,并主动要求进行体检了。

后来,那男人带着老婆来到了二空医院,经检查,两人都感染了淋病。花了不到300元,秦美容治好了他们,并且对那位老婆始终保密,只说是“你丈夫前列腺有点问题”。

秦美容说:“爱心、耐心、不歧视、不评判、严格保密,这一切是外展医生的职责。”她还说:“对这些弱势群体和边缘人群,我们不帮助便没有人帮助她们。”一贯受到歧视的“小姐”们是自卑而又敏感的,一位工作人员去性服务场所进行宣传时,曾无意中拿起一张报纸垫在坐椅上,他走后,一位“小姐”马上把报纸丢在地上,一面用脚踢一面说:“他嫌我们脏,以后让他不要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他!”

秦美容负责联系的“小姐”多达两千多人,对这两千多人,她采取了各种不同的方式了解她们,走进她们的内心。而正是出于对秦美容的感激和信任,许多“小姐”会和她说出知心话,谈出自己最隐秘的问题。

有个小姐长得很漂亮,从事性服务后,把自己绝大部分收入都寄回了家,农村的哥哥用她寄的钱盖起了新楼房,但感染艾滋病后,哥嫂都不准她再进家门。凌晨两点多钟她哭着给秦美容打来电话,说是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要自杀。秦美容耐心地在电话上劝慰了她两个多小时,仔细对她讲解艾滋病的治疗情况和国家的政策,鼓励她千万要面对现实,不要放弃。最后又问她:“你手里还有多少钱?”“还有3万多。”“这些钱你一定要存好,留下来慢慢用,主要用来治病。不要再去当‘小姐’了,但还是要找点工作做……” 在秦美容的劝慰和开导下,这个小姐终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还有一个“小姐”是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一天凌晨三点多钟突然来了电话,说是失恋了,要自杀。秦美容让她喝点酒好好地睡一觉,她不愿意喝,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医院找秦美容。秦美容看见她失魂落魄的神情,便脱下了白大褂两人像姊妹一样地交谈起来。原来,这“小姐”爱上了一位客人,是个老板,客人也说过爱她、要娶她,说得天花乱坠、海誓山盟,后来才发现根本是骗她“玩玩儿”的,她想不通,很痛苦。秦美容便开导她,要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人家是老板,会和你结婚吗?结了婚他怎么面对亲戚朋友和整个社会?你要学会换位思考,不要一厢情愿地钻牛角尖。” 谈了两个多小时后,“小姐”仍然在哭,秦美容便说:“你在我这里可以尽情地哭,但出去后就不要再哭了,要学会自强。”后来女孩儿表示不愿意再当“小姐”,想干别的,但家里很穷,还有弟弟妹妹怎么办?秦美容便建议她去学习美容,并且替她联系了美容院,还嘱咐美容院的老板:“记住,千万不要借钱给她,要让她懂得什么是艰苦的生活!”交了学费后,女孩儿身上只剩下100来元了,还有20多天怎么过?老板果然坚持没有借钱给她,曾经随便挥霍、随便浪费的女孩儿,靠着喝粥、吃方便面捱过了这20多天,终于懂得了许多不懂的东西。她从学徒干起,后来成了美容师,以后又自己开了家美容院,曾经带着水果来看望秦美容并请她吃饭,得意地告诉她:“我的工资比你还高!”如今女孩儿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准备结婚了。

还有个“小姐”快过生日了,她提前两天告诉了秦美容。到她生日的那天,秦美容特地买了蛋糕,向花店订了鲜花,又约了七八个“小姐”一起祝贺她。“小姐”笑得很灿烂,感动地说:“秦姐,谢谢你了。我干这工作已经五六年,男人接待了一大堆,但从没人送过花,也没人记得我的生日,连爸爸妈妈也不记得……”

如今,医生走出医院,主动到高危人群中去,和他们近距离接触甚至交朋友,在取得对方信任的基础上,为他们提供防护知识以及可以负担的医疗服务,这种外展服务模式,在二空医院内部已经向各科室推广,妇产科主动去找孕妇,慢性病主动到社区去找慢性病人,大大缩短了老百姓和医院的距离,解决了他们“看病难”的问题。当然,更重要的不只在医院内部,“柳州模式”已经向全国推广,二空医院曾经为全国办培训班,中央电视台曾采访他们,国内外曾有几十个单位到这里参观访问,许多人都被二空医院医务人员们为病人服务的精神深深感动。

但谈及医院的成绩时,孔凡丹院长却谦虚地说:“我们是受著名性病艾滋病专家吴尊友教授影响和启发的。他常说,抗击艾滋病是全人类的事。我佩服他的人格,下基层时,不管多苦,他总是电脑不离身,甚至等飞机的空隙也打开了电脑。吃饭时很简单,一碗面也行。他到柳州来,有一次去大龙潭,市领导也去了,但吃饭时他不跟市领导们在一起,却跟‘小姐’们一起吃……‘柳州模式’就是他推出去的。”

搞“外展服务”项目,二空医院并没有从有关方面得到多少资金,1997年项目给了两三万元,除2002年中央给了4万元、市上给了4万元外,目前只有柳州市每年给两三万元,医院想买点仪器还得自己想办法。但是,这个项目却让二空医院改变了服务方式,知名度大大提高,得到了老百姓特别社会底层的认可,以致前来诊治的病人持续增加,在取得良好社会效益的同时,医院也增加了收入,取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因此,聪明的院长孔凡丹曾总结说:“开展外展服务,是国家出钱给我们医院做广告,是双赢。我认为,只要我们大家都努力,何愁艾滋病不能有效地遏制?”

采访扎记

“柳州模式”从新的角度为我国艾滋病防治提供了有益的探索。在广西,除了柳州,其他一些地方也有类似的做法,宾阳县妇幼保健院的医务人员进行“外展服务”即是一例。

宾阳进行“外展服务”的是妇幼保健院的保卫科干部、被“小姐”们称为“阿萍姐”的人。她大约不到40岁,穿着大红毛衣、黑花坎肩,薄施脂粉,豪爽、热情、泼辣,口不择言,很有性格,自称“在宾阳‘黑白两道’通吃”,看见她就让我想起了武侠小说中那些亦正亦邪的人物。她一见我就“大倒苦水”,认为“一说经费大家眼睛亮了,说起工作却漠不关心”,疾控中心占尽了功劳,而对她们这些深入基层、踏踏实实工作的人却很不了解,每个月给500元报酬还有人眼红;她曾经动员一批人去检测艾滋病毒,说好的动员一个人给10元钱,但查了后单位还要分走3元,气得她再也不动员人去检测了;上面给“小姐”们拨了点防治经费,有人都想卡下来给自己的单位;开会时,县领导从来不出面,公安局来个副职,坐半小时强调忙走了……如此等等。

她热心地陪我到性服务场所去进行考察,一路上指着大街小巷详细地介绍了全县性服务场所的所在地、特点和规模,宛如一张活地图。她如今共联系了300多位“小姐”,每月要送出安全套几千只。她和许多“小姐”和老板都交了“朋友”,无话不谈,甚至交流******,不但掌握了她们的活动规律,而且还了解到她们的出身、家庭,知道了许多故事和“秘密”,在这个基础上,又发展了一批志愿者。这一切,无疑都有利于宾阳县的艾滋病防治工作。

但是,像秦美容乃至阿萍姐这样的人并不多。正如许多参观二空医院后的人们所说的:“柳州的经验没法学,我们没有这样的院长和医生。”

我国目前拥有临床卫生技术人员约500万,而疾病控制系统从事预防工作的专业人员仅15.9万(国家统计局资料2003),而专职从事艾滋病防控的专职或兼职人员就更少,估计只有整个防疫系统人数的10%或更低。如果能让临床医生也参加艾滋病防治的宣传和干预工作,即使他们只抽出很少的时间,也等于把防控工作的队伍扩大了很多倍。同时,医生不但有接触病人和高危人群的条件,而且和病人之间还有一种特殊的“信任基础”,艾滋病常常涉及一些极其敏感的隐私,病人往往更愿意向医生倾诉,并从专业的角度听取医生的忠告。这一切,都有利于艾滋病防治工作的开展。

但是,虽然有这些有利条件,目前临床医生介入艾滋病预防和干预工作的人并不多,他们的作用并没有充分发挥。原因一方面是医生主观上的,包括他们艾滋病专业知识不足、对感染者和病人有歧视心理等等,而另一方面则是政策和制度上的缺陷,缺乏激励措施和补偿机制(阿萍姐反映的大多数问题即属于此),职业暴露的补偿空洞而原则,医疗点分布不尽合理,造成一些医生负荷太重,部门之间不协调等等。这些问题显然是有关方面应该注意和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