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然后知道轻重;度量,然后知道长短。凡是事物都是这样,人心更是如此。大王请衡量一下。难道大王非得兴师动众,让国士大臣冒危险,与诸侯结下仇怨,然后才感到快乐吗?”
齐宣王说:“不!我怎么会为此快乐呢?我是要求取我最大的欲望。”
孟子说:“大王所说的大欲望,可以说来听听吗?”
齐宣王笑而不回答。
孟子说:“是因为肥美的食物不能满足于口腹吗?还是轻暖的衣服不能满足于身体的舒适呢?或者是五光十色不能满足于眼睛?歌唱乐曲不能满足于耳朵?能说会道的宠臣不足以使其上前?大王的臣子足以供差遣,而大王莫非是为了这些?”
齐宣王说:“不,我不是为了这些。”
孟子说:“那么大王最大的欲望我可知道了,您想开辟疆土,使秦国、楚国来朝拜,凌驾于中国而安抚周边少数民族地区。以您的所作所为,想求取所欲望的,就好象是爬到树上去捕鱼一样。”
齐宣王说:“当真有这么过份吗?”
孟子说:“大概有这么过份。爬到树上去捕鱼,虽然得不到鱼,但不会引起后面的灾难。以您的所作所为,来求取所欲望的,尽心尽力而为之,后面必然引起灾难。”
齐宣王说:“可以说来听听吗?”
孟子说:“邹国人与楚国人进行战争,大王以为谁能胜利?”
齐宣王说:“楚国人能胜利。”
孟子说:“可见小国本来不敌大国,很少的本来不敌很多的,柔弱的本来不敌强壮的。当今天下之地,方圆千里的有九个地方,齐国占有一个,以这一个来征服八个,何以不同于邹国敌对于楚国呢?为什么不回到根本上来解决问题呢?
“现今大王发布政令施行爱民政策,使天下能当官的都想站立在您的朝庭,搞农业耕种的都想耕种您的土地,经商的都想将货物积藏在您的市场,游历的都想进出于您的道路,天下那些想痛骂自己国君的人,都想来投奔您向您倾诉。若是这样,谁能与您抗御?”
齐宣王说:“我昏乱糊涂了,没有能力进到这个地步了。愿先生你能辅佐于我这个志向,明明白白地教我。我虽然不聪敏,还是让我尝试一下。”
孟子说:“有固定产业的人就有固定生活的信心,没有固定产业的人就没有固定生活的信心。如果没有固定生活的信心,就会放荡任性,胡作非为,无恶不作。等到陷入罪网,然后对他们施以刑罚,这等于是设下网罗陷害民众。哪里有爱民的国君当政,却干出陷害民众的事呢?所以贤明的君主制定民众的产业,必须使他们对上足以赡养父母,对下足以养育妻子儿女,丰年能够终身温饱,凶年能免以饿死;然后要求他们向善,所以百姓就容易听从了。
“现在制定民众的产业,对上不足以赡养父母,对下不足以畜养妻子儿女;丰年终身苦,凶年不免于饿死。此时连救要死的人都来不及,哪里有闲暇功夫来讲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呢?
“大王既想成就大业,为什么不回到根本上来呢?有五亩地的人家户,让他们种上桑树,五十岁以上的人就有衣裳穿了。鸡鸭猪狗等家禽,不失时节地繁殖养育,七十岁以上的人就有肉吃了。有百亩地的人家户,不要夺去他们农业耕种的时间,数口之家就不会闹饥荒了。郑重地开展学校教育,强调继承历史的经验和兄弟和睦的意义,头发斑白的老人就不至于在路上肩挑头顶奔波劳累了。老人都能穿衣吃肉,普通百姓整年不受饥寒,然而还不叫王道,是没有的事。”
【说明】战国初年,齐的大权在田氏手中。后田和得到周王承认而成为齐君。田和之孙威王针对卿大夫专权,国力不强之弊,着手整顿吏治,如即墨大夫治即墨,“田野辟,民人给”;而阿大夫治阿,则“田野不辟,民贫苦”。威王诛阿大夫而重赏即墨大夫。威王又用邹忌为相,邹忌颇注意“谨修法律”。由于齐在官吏中明赏罚,故“齐国以治”,到威王末年,“齐最强于诸侯”。威王的儿子宣王继承乃父好战的传统,维持了齐国称霸的地位。公元前288年,齐和秦曾一度互相称帝,齐湣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齐和秦成为天下的两强。公元前 286年,齐又灭“五千乘之劲宋”,使得“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就是在这种齐国最强大之时,孟子对齐宣王说了一番“爱民”的话。这不是孟子痴心妄想要改变齐国的政策,而是孟子对当时战争的残酷的痛心疾首。老子说:“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道德经·三十章》)《孙子兵法》说:“兴师十万,日费千金”。《战国策》说一次大战,仅以损失的兵甲、车马而言,“十年之田不能偿也。”就是对战争的残酷性的最好描写。
孟子的中心思想是选择最佳行为方式而“爱民”,故提出了“保民而王,莫之能御”的基础方针,并一针见血地指出,齐宣王之护牛杀羊,乃是一种假仁假义,是骗取民众信任的权术,不是一种最佳行为方式。孟子并用“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来揭穿齐宣王的不愿为民着想的真实思想。
孟子还提出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於掌。”的推己及人的著名思想,这个思想与孔子的“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是同意而不同辞,其实这就是一种最佳行为方式。孔子的思想是,自己不要去追求那过度、过份的需要、需求,在自己想要立起来的同时也帮助别人立起来,在自己想要做到某些事的时候也帮助别人做到,这样就很不错了,就是一个仁人了。能由自己推及到别人身上,这就可以说是实行人与人相互亲爱的一个很好的行为方式。也就是说,在不影响自己的既得利益的同时,尽力帮助别人、成就别人也就可以了。如果是踩着别人的身体往上爬,捞取自己本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损人利己,那就显然是不对的了,是最差的行为方式。
此时的人们也已经认识到,劳动力资源、人才资源,实际上是最宝贵的资源,一个国家靠的是什么?人民!没有人民的国家叫什么国家呢?而人民的拥护,就是一个国家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要素,也是一个国家赖于繁荣和富强的最基本要素。所以孟子紧扣第三章所说的,有五亩地的人家户,让他们种上桑树,五十岁以上的人就有衣裳穿了。鸡鸭猪狗等家禽,不失时节地繁殖养育,七十岁以上的人就有肉吃了。有百亩地的人家户,不要夺去他们农业耕种的时间,数口之家就不会闹饥荒了。郑重地开展学校教育,强调继承历史的经验和兄弟和睦的意义,头发斑白的老人就不至于在路上肩挑头顶奔波劳累了。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都能穿衣吃肉,普通百姓整年不受饥寒,然而还不叫王道,是没有的事。十八世纪西方的“产业革命”所引发的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大量的产业工人因为无恒产,因而导致他们对资产阶级残酷的剥削和压迫,以及对资产阶级优裕的生活方式产生极端不满,这种不满因而导致革命的暴发。所以,让老百姓有恒产,让他们有一定的生活自由,普通百姓整年不受饥寒,人们就会拥护这样的统治者。而有了这样的统治者的国家,就可以是战无不胜的了!
本章还提到两个很重要的行为方式,即“权衡,然后知道轻重;度量,然后知道长短。”权衡轻重就是要选择一种最佳行为方式,度量长短也是要选择一种最佳行为方式。因为只有权衡了才能知道轻重,知道轻重了才能知道怎么办。只有度量了才能知道长短,知道长短了才能知道怎么办。尤其在个人利益与大众利益、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的问题上,不权衡不度量,只考虑自己的私有利益,那就选择不到最佳行为方式。因此,只有权衡了度量了,才能选择到、并采取到“爱民”的最佳行为方式。
梁惠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