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谢朗道:“君之叔祖谢侯,风流之士也,曾与北僧帛尸梨蜜多罗交游甚欢……”
谢安道:“北僧何及南僧好?”
支道林欣然自傲。
谢朗问帛尸梨蜜多罗可是胡僧,为何名字如此怪诞?
支道林笑了:“这名字怪诞么?嘿嘿,帛尸梨蜜多罗、鸠摩罗什、盘头达多、依毒香萨摩,
我最喜欢这些胡僧了,尤其喜欢他们那卷曲的山羊胡,甚伟!”
谢安抚须微笑:“你敢欺汉人无美髯么?昔有关云长……”
支道林接着道:“我替你说了吧,‘今有谢安石’,当然都是美髯。只是你的胡须还太短。”
“我再留十年岂不就是青青长髯了?”
“安石兄真想再隐居十年?”
谢安笑道:“山居清静,我为何不隐居。”
支道林凝神注视谢安……
只见他天庭饱满,山根直指南极,(山根,星相学上称鼻子。)一望即知是有大智慧之人。
更兼气宇天然,双目炯炯若窗前明月……
言语清朗似林上清风……
神思闪烁若山边小星……
意态详和,笑容淡淡,真乃隐君子也。
支道林望着谢安的头颅,心想里面必藏星宿之海!
当下只管点头说“好、好!”不再多言,呼曰:“拿酒来!”
于是三人各执玉杯,谈诗论赋,望窗外美景,甚觉怡然。
王氏在那边见儿子凌晨了还不回房休息,十分心疼,走来轻轻在门口呼唤:
“朗儿,夜深矣,何不早睡?”
晨风习习,声声唤儿。
支道林笑曰:“慈母唤儿矣,我闻是佛音。”
谢安愧曰:“嫂氏怜儿,吾岂不怜侄乎?朗儿,你快随母亲回房休息吧。”
谢朗于是轻轻开门随母亲去了。
支道林赞曰:“尊嫂好贤惠。”
谢安这时也似乎有些累了:“朗儿与韶儿的身体都不是很好,家嫂自然有些疼爱。我那琰儿倒是身子骨挺结实,不须我们操心。”
二人又对饮了数杯,共眠于锦榻之中。
一僧一隐,各归其梦。
这时已是春天,卧室内还烧着上好的炉炭,暖洋洋的。再看地上,以山中软草层层铺之。桌椅屏风,无不华丽精洁。支道林见谢安做隐士都这么豪华,戏谑不已。
房上似闻波涛之声,绵绵如海啸……
谢安渐渐酒意涌上来,似乎此时身处军营之中,扎帐在森林边缘,再西行数十里便是胡地了。
胡地之山皆嶙峋不可攀,上无寸草……
再往西进便是大漠了。烈焰黄沙,炎炎如火海……
刚睡下不久,谢安身上躁热难当,忽然记起还没封炉子,急忙轻轻起床一看——
好险,那炉烟已经把书桌边上的一本书的书边都烤焦了,差点就要燃起来。
一切须慎啊。
谢安暗责自己大意,悄悄把火炉封好。本想趁此机会把书桌挪开,以免下次再犯险,又恐惊动支道林,只好等天亮再说。
天色如墨。
听着窗外的汩汩松涛,谢安不觉心潮起伏,很久才朦胧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一看,快中午了。
支道林已经走了,未留片纸。
再一细看,那张书桌已被移开两三尺远。谢安这才知道自己昨晚的举动皆在高人眼中。
一切须慎啊。
谢安心想:幸好支道林大师是友而非敌,他已知我,我却不知,若是行军打仗,必败无疑!
一切须慎啊,稍有不慎就会大火焚屋。
圣人云:“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