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望了支道林一眼,心想好一个狂僧,狂得好!五兄见了一定喜欢。
孙绰问:“向子期之注有何不妥?”
支道林笑道:“不是不妥,而是太妥了。”
孙绰一笑:“太妥了所以就大大地不妥。”
“正是!”
众人皆笑。
许询也道:“譬如逍遥游篇,向子期以齐物论中的观点来阐释它,殊失真意。”
王献之问:“齐物论与逍遥游有何异处?”
支道林笑道:“一为‘齐’也,一为‘游’也。齐静而游动,齐近而游远,齐真而游幻。万法一虚,终以逍遥游为上旨。”
王羲之微笑道:“此语深得我心。”
支道林不禁眉飞色舞:“深语得深心,自然有深意。向子期曰:‘夫小大之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从此段文字看来,向子期确实是用齐物论来解释逍遥游,这就好比用周易来解尚书,美则美矣,差之甚远。”
众人曰“妙”。
支道林仰望流云,悠然曰:“此桔如丹而非丹,服效不同。贫僧‘追踪马鸣,蹑影龙树’,(马鸣与龙树都是佛门高人。龙树即龙树上人,佛教中称之为龙树菩萨,是天竺僧。)好读南华,沉迷于逍遥篇久矣。”
听到此处,王献之脱口而出:“我父亲亦常咏逍遥篇。”
众人笑了。
王羲之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问支道林:“听说佛教中有一派不立文字?”
“不着一字,尽显风流。”
众人觉得美。
孙绰问:“庄子若不著逍遥篇,又于何处逍遥?”
“于逍遥处逍遥。”
“佛说涅,同于逍遥游乎?”
“涅即逍遥。”
“大师此语亦是齐物论。”
“与齐物论无关。涅乃是逍遥之始,逍遥是涅之道。我们向往永远的逍遥,但不可以不停地涅。真正的涅一次就够了。”
众人静听。
支道林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逍遥不不我得。玄惑不为,不疾而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这段话是历史上支道林论《庄子·逍遥游》的原文。)
众人皆赞赏,四望觉西山如画。
林泉深。
飞鸟轻。
一羽任天倾。
王羲之击掌道:“大师才藻新奇,花烂映发,吾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也。”
众友欢笑,红叶满山。
孙绰沉思道:“大师以佛学印证庄子,左右逢源,可尽情言说。不知大师近日所修何典?”
支道林笑道:“贫僧在《大小品对比要钞序》中曾论及‘至人’之妙境,近日新获《维摩诘经》,甚爽!”
“《维摩诘经》何人所译?”
“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大师今在何处?”
“犹在龟兹。”
“《维摩诘经》之旨可得闻乎?”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