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恺之、孙绰、谢奕等人心中甚是不忍。
酒过三巡,桓温目视谢奕不已,意甚藐之。
谢奕又怒,心想我岂畏你哉!当下复遥遥喝道:“那虎椅上坐着之人可还能饮?本大人向你挑战!”
桓温笑道:“饮酒无趣,不如观歌舞。”
一拍手,楼下顿时歌吹欢腾,无非是靡靡之音、妖艳之舞。众人凭楼俯看,赏玩佳景。江风吹来,酒意渐醒。
一会儿歌舞暂歇,桓温对众人道:“小谢侯为风流将军,曾大搜雅乐,想来其音不俗,颇可听之。只可惜……哈哈,败于胡人之手!”
谢奕变色:“说什么哪你!”
桓温微笑:“谢大人休怒、休怒、休怒。我又不是说你。谁不知谢氏一门多出俊杰?”
谢奕听桓温这话讽刺得不轻,当下铁青着脸道:“当然!”
桓温悠然欣赏谢奕表情变化,微笑道:“尔弟谢安,听说如今隐居在四明山上?”
谢奕不语。
桓温似在叹息着什么,向众人道:“安石亦是卧龙,惜乎不得其主,悲夫!”
忽又大声道:“吾亦有兄弟,何愧于王谢哉!”
乃遥指桓伊、桓豁道:“此二子若生三国,皆是五虎上将。”
众人望去,见这桓伊、桓豁独坐一隅,冷冷自饮,显然是狂傲之极。平时这二人不大活动,众人都不知其深浅,当下不敢答言。
谢奕心中盛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一个人狂饮不休,不多会儿就伏在了桌上,衣袖尽污,沉沉睡去。
桓温与郗超等人谈笑风生,不时瞟一眼那边。毕坤等人魂飞魄散。桓温大笑,击案高歌,眺敌楼上一片喧哗。
那李姬临去时回头看了谢奕一眼,冰眉霜眼,似露残酷笑意。
一笑似残雪,渐渐融化……
王氏一族今日无人赴宴,故无冲突。顾恺之见桓温太过份,留下了那两名婢女,悄悄下楼去了。
不久孙绰也自回了会稽。
王羲之因殷浩之败也辞去了军职,每天只是在家中教教孩子,写写字,看看道经,并无他事可做。
长子早夭,次子已为官,三子涣之长得也很可爱,一望即知是宁馨儿,老妻郗氏十分疼爱。
郗鉴这时已去世,郗培、郗昙、郗超等人各自为官。平时两家不大来往,倒是朋友家走得勤些。“清风朗月,辄思玄度。”如玄度不可见,则思清风朗月,总有一友在焉。
王羲之本来就不喜欢做官,这时愈有飘然出世之想,梦中常见飞仙往来……
仙山缥缈。
吾心亦缥缈。
不知仙山上,何处是我心?
这晚阅经毕,王羲之朦胧睡去……
梦中似闻人呼:“逸少!逸少!”
王羲之沉沉未醒。
沉睡如沉石。
沉睡如沉星。
沉睡如沉舟沉棺,心沉意沉,形神俱沉。
他封闭在了内心世界中,而裸露在了梦里。觉得有事发生(已经发生),又觉得一切无为。
这时正是春天,窗外夜莺宛转而鸣。
那人又呼:“逸少!逸少!”
声音温和如长者,却又清脆如幼童。
王羲之梦中看见彩凤从云中挤身而出,望空舒翼,清啼一声便是一道彩虹……
身下山峦柔软可捏,万里江河垂手可掬。
王羲之俯首人寰,忽见中原破碎,故国凋零,心中大痛。不觉敛翼堕空,身如石沉——
其堕甚急。
“逸少!逸少!”那人又呼。
王羲之恍惚中听见有人唤他,以为是三儿涣之,梦中皱眉道:“不要吵,让我休息……”
但他此时正飞速下坠,身旁烟云呼啸升空,地底深渊就像一面大网向他撒来,又怎么停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