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如龙蛇,隐约云间。
墨浓墨淡,意古色鲜。
其词曰:“大晋高士长史谢幼舆先生之像。晋陵顾恺之精笔神绘。世侄琊王羲之拜题。某年月日,孝子谢尚、侄谢安共立于建康。”
题毕,笔下似有彩云飞出……
彩云中似有彩蝶翩翩……
彩蝶舞彩羽,幻入彩云中。
诸友不胜赞叹,叹为观止。
王羲之称逊道:“吾久不作书,幸有长康之画诱我挥毫,始不作难。”
顾恺之大笑:“你我当享大名于后世,不可使国人不知也。”
刚说完又道:“先享大名于今世,再享大名于后世,更美!”
诸友轰然大笑。
谢安催谢尚快快置酒,字画下午再裱不迟。
谢尚甚乐,将字画小心翼翼收起,亲自下厨忙碌去了。左呼右唤,家人四出。
三人欢笑,携手漫步,赏花前庭。
谢安道:“逸少称我伯父为‘高士’,可谓得体。伯父生前曾说:‘若遇嵇阮,当把臂入林中’。正是同道。”
顾恺之问:“逸少可曾读过嵇中散《高士传》?”
“少年时读之,仰慕至今日。常于梦中想见其为人。”
顾恺之点头道:“听说嵇中散书画亦精绝,惜乎无传。”
谢安道:“应是司马氏将其烧焚。”
顾恺之见谢安直呼皇室为“司马氏”,意甚藐视,知他“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心中十分尊敬。
王羲之不愿深入这个话题,转问谢安:“嵇中散的诗作你可喜欢?”
“当然喜欢!嵇氏四言得诗经真髓,非曹孟德之流所能比拟。”
“哦?”顾恺之不解。
谢安解释道:“嵇中散的四言诗高古豪迈而清雅精淳,确在曹操之上。曹操四言,霸王之作也,虽有风骨,无所寄处;嵇康四言,高士之作也,玄理精深而言语通透,美于情景,每词含情,良是上品。”
王羲之又道:“曹操之诗多有抄袭,如《观沧海》抄的是《荀子》,《短歌行》则几乎全抄诗经与汉乐府……”
谢安又道:“连他‘挟汉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也是抄袭当年秦王‘挟周王子以令六国’,何足道哉!”
三人大笑。
谢安道:“嵇中散天才横溢,永远创新,信手拈来都是妙语。其文多新论,其诗多新境,淡雅而刚健,真上品也。与曹老贼不在同一档次。”
顾恺之点头道:“我说过如嵇中散者千年始一遇。”
谢安补充道:“你还说过如顾长康者五百年即可一遇。”
三人又大笑。
王羲之仰望树间青天,仿佛有鸿雁飞过,曼声吟起嵇康的名句: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意忘筌。郢人逝矣,谁可尽言。”
谢安叹息:“此诗境界直逼庄子屈子,让人难以逾越。”
王羲之问:“长康可曾画过此诗?”
顾恺之立身站起,手抚流云,微笑摇头:
“画‘手挥五弦’易,画‘目送归鸿’难。嵇中散独傲千古,风流逼人,我亦无从下笔。吾不若戴安道。”
王羲之与谢安皆叹息。
三人漫步庭前,细说古今,点评时人,忽觉此时应是古代,而我与我友皆为古人。
不久谢尚在厅中唤曰:“酒食熟矣,诸君欲饮乎?”
三人跃然大喜,快步上前抢身坐下,痛食之,狂饮之,不觉陶然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