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围坐于静庭中,座下皆芳草。(伍恒山著《释迦牟尼新传》云:释迦牟尼是坐在菩提树下的草上成佛的。)
其时。
秋阳蹀。
寺门外大街轰鸣。
六人闲谈,甚觉气氛沉闷。
忽闻一缕清香飘来,谢安问是何花?
康僧渊曰:“木芙蓉也。贫僧从长安带来。”
一提起“长安”,大家又一下子觉得没话了。座中孙绰与三僧是初见,因问:
“法汰师南来几何?”
“三月矣。先至扬州,再转此土。道安师兄告我曰:‘彼多君子,好尚风流。’故谴贫僧南下。今日与诸位相见,怡然神释。听说孙居士故乡风景大好,可得闻乎?”
孙绰微微笑傲,如数家珍道:“敝乡风景或不在山阳之下,七贤若重生,当移家居焉。《会稽郡记》云:‘会稽境特多名山水,峰隆峻,吐纳云雾。松栝枫柏,擢干竦条。潭壑镜澈,清流泻注。’真是仙境。”
王羲之与谢安屡次听孙绰吹嘘他家乡之美,此时又听得他把会稽吹成了仙境,那还不等于说他就是从仙境里来的仙人了么?一边觉得好笑,一边也颇为向往,二人相视莞尔。
法汰一笑,轻轻转身对康僧渊曰:“会稽比起豫章来如何?”
康僧渊说:“皆仙境也。”
王羲之与谢安再次失笑。
法汰忽然想起一事:“师兄久居豫章,为何不将精舍移至庐山之上?”
康僧渊笑道:“两地虽不远,庐山却非我所居。”
说到这儿,康僧渊似乎怕别人误会,特地补充道:“数十年后自会有人居于庐山……”(指慧远。)
王羲之这时不知为什么,心中又蓦地想起罗浮山来。
后山那条孽龙,今犹在否?
道隐不可见,此间有灵山。
望去是云海……
波涛四溅。
这时孙绰道:“家兄与我在乡隐居二十年,耕作不缀,尝谷逾甘。今日忆起,甚是畅快。”
众人欢然。
法汰道:“在太行恒山时,道安师兄亦勤于劳作,夏天的时候喜欢戴着斗笠行走,村民常误认作老农。”
竺道潜指王羲之道:“若逸少戴斗笠,则为少农也。”
众人大笑。
王羲之细看这三位比丘,觉得他们笑起来与俗人丝毫无异。然则佛学异于他者又为何?
当下王羲之向竺道潜虚心请教佛学。
竺道潜曰:“我不知也。”
转推法汰。
法汰道:“我也不知。”
转推康僧渊。
没想到康僧渊也说:“我也不知。”
王羲之笑道:“三位大师既然都不知佛学,为何自称比丘?”
“比丘者,比于孔丘也。”
孙绰在旁乱说,说得三位大和尚都笑了。
笑毕,法汰正色道:“我不知佛学,唯知有佛。”
康僧渊与竺道潜顿时合十颂佛。
谢安见他们三人心神合一,心中颇为赞赏。
王羲之听法汰说得在理,当下又问:“何为佛也?”
法汰未语,孙绰又插话道:“儒,人之所需也;佛,人之弗为也。古人造字,岂是乱来的?”
话刚说完,孙绰又急急地补充道:“弗为者,无为也。‘无为’也是佛家语,世人皆道老子出关是成佛去了,于此可证。”
听孙绰说得有些太走样,王羲之不得不把话拉回:“还请法汰师为我言佛。”
“佛?”
“请问何为成佛之道?”
“成佛之道?”
法汰脸上忽然现出悲苦的表情来:“成佛之道要说简单也简单,那就是受苦。”
竺道潜闻此无言,默默垂头。
康僧渊则与法汰相视点头,表示赞同。
王羲之心有所感,问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