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卿和毕洛甫的脸色顿时微变,但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仍然力持镇定,不敢稍露声色。
萧慕英将两瓶酒放在了一边,又过去打开冰箱,见里面盛满各式高级饮料西点。他毫不马虎,一样样地都仔细检查过才放下。
他的眼光果然厉害,终于发现其中有几瓶橙汁的盖子,似乎经过开启,然后重新盖合上去的,不禁使他起了疑心,即将那几瓶橙汁悉数取出,放在了那两瓶洋酒一起。
罗云卿再也沉不住气了,急问:
“探长,你把这些橙汁和酒拿出来干吗?”
萧慕英笑笑说:
“罗小姐,你船上的这些酒和饮料,恐怕跟一般的不同吧?”
罗云卿脸色一变说:
“探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慕英不慌不忙地说:
“你比我清楚。不过,等我把这些酒和饮料,拿回去化验之后,我会给你正确的答复!”
罗云卿怒哼一声,正待发作,毕洛甫急忙一旁打圆场说:
“既然萧探长要带回去化验,那就让他们带回去吧,反正酒和饮料里,又不可能藏毒品,怕什么呢?”
罗云卿见毕洛甫暗使眼色,这才忍了口气,冷哼一声说:
“探长,化验之后,请把酒和饮料送还给我,不要假借化验之名,带回去自己喝啊!”
萧慕英反唇相讥说:
“罗小姐放心,这些酒和饮料,就算是你送给我,我也不敢喝!”
罗云卿脸上一红,没有搭腔。
萧慕英遂说:
“抱歉,打扰了诸位的游兴,告辞了!”
毕洛甫急忙巴结地说:
“我送探长……”
萧慕英婉拒说:
“不用客气,再见!”
目送萧慕英等人出舱,罗云卿又发出一声冷哼:
“小小一个探长,神气个屁!”
叶克强正要跟出舱厅,却被罗云卿一把拉住,阻止说:
“你又不想当官差,何必拍他马屁?难道怕他自己不会走,担心他掉进海里会淹死不成!”
叶克强讷讷地说:
“我,我只是……”
话犹未了,被罗云卿猛力一拖。由于她用力过猛,两个人双双一齐站立不稳,失去量心,倒在了沙发上。
罗云卿双手抱住叶克强,放浪形骸地大笑起来。
施南茜见状,不禁妒火中烧,气得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冲出了舱厅。
“南茜!……”叶克强叫了她一声。
施南茜充耳不闻,人已出了舱厅。
‘叶克强急欲起身,却被罗云卿抱住不放。
“别管她,她跑不了的!”罗云卿又大笑起来。
叶克强奋力推开罗云卿,急急追出舱厅。
急步来到甲板上,并未发现施南茜,再看那渐渐去远的巡逻艇,不料她竟站在船尾上,向他频频挥手……
当天的晚报上,刊出了一幅引人注目的广告。虽然在娱乐版上,类似的宣传满篇皆是,并不足为奇,但是,“马蹄大戏院”只是个三流的小戏院,居然不惜血本,刊登这样大的广告,不免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广告的内容,完全依照叶克强的意思,以动人的字眼,预告该院将重金礼聘,甫自菲岛来港的艳丽舞星金蝶小姐,演出热情大胆的“金蝴蝶艳舞”,请观众拭目以待,不要错过一饱眼福的良机,密切注意近日上演的日期。
这幅广告是宋经理亲自送往报馆的,由于时间太仓促,还得向广告部打了半天交道,费了不少口舌,好话说尽,才挤掉别的广告地位刊登出来,总算是当天见了报。
宋经理之所以这样,无非是为了争取叶克强和施南茜的好感,一则表示他的诚意,一则怕他们改变初衷。今晚在酒席上出示已经刊出的广告,那么他们就不好意思黄牛了。
坐在经理室里,两只脚搁在办公桌上的宋经理,正沾沾自喜地欣赏着自己撰登的广告,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
他放下手里的晚报,抓起电话,便听对方来个阴沉沉的声音:
“‘马蹄大戏院’吗?请宋经理讲话!”
“我就是,请问……”宋经理听不出对方是谁。
“宋经理!”对方的语气咄咄逼人:“晚报上的广告,我们已经看到了。嘿嘿!我真佩服阁下的勇气,昨晚的事情发生之后,居然还不知道死活,又要演******什么劳什子蝴蝶不蝴蝶的了!”
“你……”宋经理暗吃一惊,听对方的口气,难道就是昨晚血案的凶手?
对方嘿然冷笑一声,狰狞地警告说:
“姓宋的,别怪我没把话说在前头,如果阁下不在乎再发生昨晚同样的事件,尽管演出好了,否则就请你取消这个节目!”
“喂!……”
宋经理未及再问,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为什么对方不准他演出?蝴蝶这两个字犯忌吗?
他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原因,但,昨晚的血案使他犹有余悸,事实上金露是在表演“蝴蝶艳舞”终场前,被人用枪击毙在舞台上的,对方并非虚张声势。
如果,他不顾对方的恫吓,贸然上演“金蝴蝶艳舞”,固然号召力极大,说不定能大捞一笔。可是万一当真来个血案重演,岂非得不偿失?
生意人有生意人的头脑,算盘珠子一打下来,钱是想赚的,但风险担得太大,那就划不来了。因此他的心里起了动摇,对于演与不演,一时犹豫不决起来。
叶克强跟他约定的,是今晚七点钟,在左顿道的“香槟大酒店”见面。
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差半个多小时,慎重考虑之下,宋经理决定准时赴约,见了叶克强和施南茜,再作计议不迟。
“香槟大酒店”在九龙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去处,餐厅分为中西两部,中餐部布置得古色古香,招待一律是穿旗袍的美丽女郎,并有广东音乐的乐队演奏,及歌星献唱,假如食客有兴趣,可以下舞池蓬折一番。
西餐部完全是现代化的布置,不过侍者是由男的充任,聘有十二人大乐队演奏,另有宽大舞池,及中外歌星献唱,节目表演助兴,据说边吃边看,有助于消化!
但是,宋经理为了摆派场,在二楼订了个特别房间,到时候酒菜送到房里来,可以不受别人的干扰,而且房里装有闭路电视,钮开了就可以看到楼下的表演节目。
宋经理早二十分钟就到了,他看过订的房间,认为很满意,又亲自研究了一下菜单,交待一番,这才坐在沙发上静候两位贵宾光临。
十分钟以后,他邀的三位陪客,戏院里的出纳童大为,及两个合伙的股东老板,匆匆地赶到了。
宋经理立即把刚才接到恫吓电话,告诉了他们三人,征求他们对于这件事的意见。
他们的看法跟宋经理一样,都认为演出的号召力必然很大,卖座一定不会坏,可是犯不着为了赚几个钱,而冒太大的风险,昨晚的命案,已经使戏院蒙受到不小的损失,警方左一次右一次地到现场调查,弄得他们整天忙不过来,已是焦头烂额。
万一他们不听警告,不顾一切上演,当真再发生意外,后果实在相当严重,以后谁还敢上“马蹄大戏院”?
商量的结果,一致决议忍痛牺牲,婉拒那位菲律宾的舞星演出,向他们当面说明不得已的苦衷,这一顿就算是赔礼之意了。
七点钟了,叶克强和施南茜仍然未到,出乎意料之外的,竟来了几家小报和刊物的记者老爷,其中还有携带备有镁光灯照相机的摄影记者。
宋经理大为诧然,因为他并没有邀请这些记者采访,他们是从哪里得到消息,不请自来的呢?
对于这些无冕之王,宋经理实在不敢开罪,只好勉强跟他们一一招呼,好在他已决定不演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向这些记者们宣布,就便请他们明天发个消息,岂不是省事,免得再登广告声明啦。
于是,他找了个比较熟的记者,诧异地问:
“诸位阵容浩大地来这里,是采访什么新闻?”
那记者说:
“当然是采访那位菲律宾舞星金蝶小姐呀!”
宋经理尴尬地笑笑说:
“老兄真是消息灵通!怎会知道我今晚在这里宴请金小姐的?”
“我们是干什么的?”那记者哈哈大笑说:“要是连这点新闻都钻不到,我们还能吃这行饭?”
这话引得同来的几位记者,均哈哈大笑起来。
宋经理却未得要领,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等他们笑停了,郑重宣布说:
“难得诸位这么热心,赶来捧场,不过……”
话犹未了,叶克强到了。
宋经理的话只好打住,见叶克强是单独一个人来的,施南茜并没有一起来,不禁暗觉诧异,迎上去问:
“金小姐怎么……”
“她临时有点急事,也许晚一点到。”叶克强表情很不自然地撒了个谎。
其实他毫无把握,施南茜晚一点会不会来。因为下午在“康乃馨号”上,她目睹叶克强跟罗云卿的亲近,一怒之下,忿然搭了萧慕英的便船,乘巡逻艇先行离去后,叶克强欲阻不及,直到五点多钟,游艇才回青山湾。
叶克强一下船,就驾了车子赶到她住的别墅,结果她竟没有回去。于是,他先在别墅里接连打了几个电话,然后他再到“容龙别墅”,可是仍然扑了个空,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他开着车子到处乱转,找了个把钟头,几乎把认为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结果大失所望,未能找到她,眼看约好宋经理的时间已到,他只好怅然独自先来到“香槟大酒店”,临时编了个原因搪塞。
宋经理信以为真,即将叶克强拉到阳台上去,神色凝重地轻声说:
“叶先生,敝人实在感到万分的抱歉,金小姐演出的事,我们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叶克强怔了怔说:
“宋经理担心她不能叫座?”
“不是这个意思,”宋经理解释说:“金小姐演出,那是一定卖坐的,不过我担心会有麻烦!”
“麻烦?”叶克强心里非常明白,但他故意忿声说:“既然宋经理怕麻烦,上午又何必跟我们谈定了,晚报上的广告已经登出来,这才想到节外生枝的问题,那不是存心开我们的玩笑!”
“叶先生千万别误会……”
宋经理一急,只好把刚才接到的恫吓电话说出来,不过他特别强调,决定不演是出于两位股东老板的意思。
叶克强听说对方果然有所行动,心里不禁暗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抓住了他的话柄说:
“宋经理的意思呢?”
“我是百分之百的希望金小姐能在敝院演出。”宋经理忧形于色地说:“可是昨晚发生的事把我弄怕了,万一金小姐又出了漏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鄙人实在担当不起。”
叶克强保证说:
“如果我担保不会出事呢?”
“这个嘛……”宋经理犹豫起来,因为兹事体关系重大,人命非同儿戏,他是不敢擅自作主的,必须征得两位股东老板的同意。
正他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得一阵掌声,不料竟是姗姗来迟的施南茜到了,记者老爷们正向她鼓掌欢迎。
叶克强不由松了口气,忙与宋经理回进房里来,只见施南茜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换了袒胸露背的晚礼服,手里还提了只小化装箱,俨然像个电影明星似的。
她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场,神态微觉有些局促,几乎以为是走错了房间。
宋经理立即迎过去,跟她握了握手,连说:
“欢迎,欢迎……”
然后,他以大经理的姿态,替施南茜向两位股东,及记者一一介绍。
两位股东对她惊为天人,顿时忘了刚才还极力主张取消她的演出,争向这位美丽动人的舞星大献殷勤。
这一来,沉重的气氛立刻化为乌有,宋经理忙招呼客人入席。记者老爷们既然来了,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请他们也大快朵颐一顿,反正不过是添几双筷子罢了。
施南茜和叶克强是主客,自然j黾高踞首席,宋经理慢了一步,被那位不知趣的记者老爷捷足先登,抢着挨在她身边坐下了。气得宋经理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那家伙撵出去,但他终于还是憋着一肚子气,悻然敬陪末座。
于是,酒上菜到,大家开始吃喝起来。
由于几位记者老爷在场,宋经理暂时不便提演与不演的问题,只是频频敬酒。
可是记者老爷们不是专诚来骗吃骗喝的,席间不断地向施南茜提出问题,不外乎是几时开始登台表演的啦,曾经跑了那些地方?这次来香港准备逗留多少时日呀,以及平常作什么消遣,喜欢吃什么……等等陈腔滥调的老问题。
施南茜根本没想到要回答这些问题,事先毫无准备,临时哪能编撰得出来。幸而叶克强随机应变,以经纪人的身份代替她发言,逐一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居然说得活龙活现,真像有那么回事似的。
这并不稀奇,因为他早已准备了回答这些问题,原来几位记者老爷,竟是他“通风报信”,打电话找来的呢!
记者确实不好应付,其中一位采记见施南茜总不开口,便存心刁难说:
“金小姐,有个问题似乎应该由你自己回答了,请问金小姐的三围是多少?”
施南茜顿觉面红耳赤,急以求援的眼光看看叶克强,可是这问题并非他能代答的,只得作了无可奈何的表情,表示他爱莫能助。
有一位记者老爷更绝,居然掏出条软尺说:
“如果金小姐记不清,可以用这个当场量一量。”
顿时引起一阵哄笑。施南茜情急之下,这才赧然说:
“不用量,我告诉你们好了,我的三围是:“三六,二二,三七……”
那记者吹出了一声口哨,惊讶说:
“这简直是国际标准嘛!”
“我有点不相信……”另一记者摇着头。
那记者故意揶揄说:
“你不信?等金小姐那天登台演出,只要买个第一排的座位,或者带个望远镜去,不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那可没法‘夹带’的呀!”
又一位记者忽然提议说:
“金小姐,今天机会难得,何不让我们来个先睹为快呢?”
这一提议,立刻获得赞同,齐声起哄说:
“对!先睹为快!”
“我们一定替金小姐大大地宣传,使港九为之轰动!”
施南茜又窘又急,便向叶克强求援,轻声说:
“怎么办?”
叶克强却说:
“你先告诉我,这几个钟头,你跑到那里去了?”
施南茜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做舞衫去了!”
“做舞衫?”叶克强冷冷一声,表示不相信。
施南茜忿声说:
“信不信由你,事实上我是在这几个钟头里,盯在服装店里,赶制了一套舞衫,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化装箱里,不信你可以打开来看!”
“你把舞衫带来干吗?”叶克强茫然不解地问。
施南茜想起游艇上的情景,不禁妒火复炽,存心气他说:
“这还要问吗?当然是准备表演给宋经理看呀!”
叶克强不料她会用这种方式报复,于是赌气说:
“那正好,他们既然想先睹为快,你就请表演吧!”
施南茜不过是说的气话,现在叶克强竟怂恿她表演,不禁面有难色说:
“我本来以为只有宋经理一个……”
“那有什么关系,”叶克强说:“当着一个人,和当着十个人表演,会有什么两样?”
“你说的是真心话?”施南茜忿然问。
叶克强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而记者们已在催问了:
“怎么样,你们商量好了没以?”
施南茜忽然举杯说:
“你们先跟我干三杯,我就表演!”
叶克强想不到她居然如此任性,但未及阻止,记者们已在起哄了,纷纷争向施南茜敬酒。
她非常干脆,杯到酒尽,一连喝了满满三大杯。于是,在一片掌声中,她站了起来,过去提起化妆箱,走到了里面那间供客人休息的房里去,并提拢了布帘。
宋经理忙吩咐侍者退出,暂停上菜,并将房门关上了,以免春光外泄。
其实在这种大酒店里,辟室宴客,召舞娘表演脱衣舞助兴,已是司空见惯的,只是由客人自己表演,则尚属破题儿第一遭,从未有的过新鲜事儿!
宋经理不愧是吃这行饭的,很懂得制造气氛,将其余的灯全部熄灭,只留两盏彩色壁灯。另外一个落地灯,则移放在布帘外的地方,使灯罩倾斜,光线正好射向那六角形的门框。
打开电视机,楼下餐厅的音乐播了出来,荧光屏上正有位外国女郎在表演热情艳舞。
但谁也没有看,齐将眼光集中在垂着布帘的六角形门框这边,聚精会神地等着施南茜出场。
终于,布帘一掀,施南茜出场了。只见她身上披了件宽大的披风,质料是半透明的粉红色薄纱,缀满一只只的金色纸蝴蝶,脸上居然也带了个金蝴蝶的面具!
席上报以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