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尘封日记
3917000000066

第66章 二十元本不算多

今天是星期日,偶然看见报纸上有独奖二十五万元的广告,心里不禁怦怦然了。

“去买一张香槟票!”我拿着朋友寄来的二十元汇票心里这样想。

吃过午饭乘了学校里的校车,到邮政总局兑了四张当五块的钞票,换了两次电车,到霞飞路,准备去看一位失业的朋友,因为我想到在这二十元之中,多少总还可以帮助他一点。车到金神父路,我便跑了下来,直向南面走去,找到他的寓所,问问那人家,有人回答说他已经离开这地方很久了。于是我便向西走去,在拉都路辣斐德路找了一回旧时的同学。谈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不早。我的计划是想由亚尔培路到霞飞路去搭电车回学校里去,可是走不多远,遇见一位朋友,三句寒暄之后,他便约我一道去看回力球。

“此刻就有么?”我问,因为我知道回力球是夜间才有。

“今天星期日,加演一场。”他看了一下手表,又说道:

“现在已经开始了,我们就去。好不好。”

回力球在当初不用PASS的时候,我去观光过几次,今天这位朋友既然好意相邀,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问道:

“恐怕要PASS呢?”

“我这里带得有。”

我们便经过那守门的外国大块头身边,随着人阵子,也侧着肩膀窜进去。

里面的灯光辉煌的照耀着,分不出昼夜,电铃不断的咆哮着,人们不断的涌来涌去。纸币、银元,油光满面的脸。这里,没有社会革命,没有抗日救国,没有攘内安外,没有优生学,没有教育学理,横在各人脑子里的是“独赢”和“位置”,欧克地和依甲苏。横在各人眼前的是纸币、洋钱,油光满面的脸。

“你也赌么?”这位朋友问。

“我不会哩,虽然来过几次。”

“客气!”

他一面说,一面便摸出两元来买了一张第四号的独赢。

裁判员进了球场,电铃的响声停止了,在球场的外面看台上,坐满了,站满了,挤满了。连那铜丝网上也爬满了,如同苍蝇落在粪坑的篱笆上,全无声息。只有球场内的球丸撞在水门汀的墙壁上,落在水门汀的地面上,还有球在球手的藤篓子里和在空气里“希”“希”的响声。

第一盘完结,第四号输了。

电铃开始咆哮,人们穿去穿来,我那朋友去买票的时候,也向我问道:“你也买一张玩玩么?”

“再看一盘再买。”我说。

第三盘我便开始了,几乎被我买中。接着我每盘都买,然而每盘都不顺利,一直到最后,我那朋友告诉我,说他输了四十多块,要出去了。于是我也发觉了我只剩下由学校里带来做路费的四毛小洋。

出来了,室外的空气是冷冰冰的,我们说了一声“再会”,我便向霞飞路走去。

霞飞路的神秘和可贵,在于没有烂了腿的叫花子,和下关那样的泥泞的路。按摩院、土耳其浴室、珠宝店、照相馆、高尚服装公司、咖啡座,这里的空气,是和平的,当世界上的奴隶们还在安于其分的替主人作工的时候,霞飞路永远是歌舞升平的世界。

今天依旧是同往日一样,有妖魔一样的媚眼,轻盈的体态,在电火里,在巴黎便帽的底下活动。

然而在今天,这里的一切对于我是没有多大好感的,连那橱窗里做广告的蜡人,也似乎在对我做出一副讽刺的笑容。

“到底我不要去看这些了。”我这样想着,于是我也不去看一眼做广告的蜡人,我也不去在玻璃橱窗里端详我的面相,只是凝着神向前迈进。

一直往前面走去,沿傍着电车的铁轨,在霞飞路上。

“二十块钱!”我想。

“二十块钱本不算多!”我想。

“二十块钱本不算多!”

我一直口里念着,在霞飞路上。

“二十块钱本不算多!”

……

在校车里,我口里仍旧念着这一句,“二十块钱本不算多!”

我睡在床铺上。我记不得今天吃过晚饭没有。

【解读】

“我”本来想看望一个失业的朋友,可是却没能如愿,又遇到一个同学,聊了两句,就准备回学校,可是这时却碰到一个朋友,邀请“我”去看弹力球。我没有拒绝,在得知不用自己拿PASS后,就一同前去了。这个弹力球是娱乐项目,也是类似赌博的东西,“我”朋友拿了四十块钱去赌,可是都扔里了,“我”也拿了二十块钱去赌,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我感到很是心疼,就用语言安慰自己,连晚饭都不记得吃过没了。

人有的时候总有赌博的想法,想要搏一搏,拼拼运气,可是有些事情的概率是很低的,特别是赌钱,而且是有庄家的情况下,那真是十赌九输。谁有那么好的运气呢?为何用这些自己很在意的金钱去赌呢?倒不如扎扎实实做好工作去挣钱,这样也踏实,虽然少,但总比较稳定。不过有野心的人是不会甘于平凡的。有时候我们总是想要不劳而获,往往这样的心态让我们失去了更多。而失去后,就只能是使用心理战胜法来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太懊悔,赌输了的人,特别是对于自身输的很多时,就会懊恼不已,希望自己没有赌,明白了已经做过后,就开始说这些自己不在乎。有时候我们不看重的,只有失去时才知道珍惜。

他在看弹力球时,远离了社会,远离许多令人烦恼的东西,对于他所说的,可见他一直对国家十分忧愁,不停地关注着时事,希望国家强大,却又总是失望。就在这样的社会里,国家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可是还有霞飞路这么繁华的地段,仿佛是人间天堂一般。可是这些确实建立在国难之上的,这样的奢华,我们不妨称之为血色奢华。当时这样的社会已经病入膏肓了,即使有扁鹊一样的神医,也无法医治好,只能将其置之死地而后生,完全推翻现有的社会,才能令国家社会进步。一些享受快乐的人,无论在何时,都是会享受的,国耻与家亡,是不会阻碍他们享乐的,这样的人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