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邵美有点感冒,想喝鸡汤。我去不远的菜市场拎了一只鸡回来,邵美不喜欢吃在市场处理过的鸡,她说那边杀鸡和脱鸡毛都不卫生,要我买只活的来自己收拾。上网查了查熬鸡汤的方法,抄在纸上。问题在于我如何将这只鸡杀死。手里提着菜刀,看着瘦弱的鸡被捆绑着,双腿不停地扑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这让我迟迟下不了手。
正在发愁,赵强却突然走进院来。他穿着红色的绒衣,短短的头发硬硬地竖着,宽宽的肩膀很挺拔的感觉。我有些惊讶。
“你真强,怎么找到我这里的?”我笑笑。
“我去学校找你,林培说你搬出去住了,他告诉我的地址。怎么现在过上夫妻生活了?成家也不告诉我一声,做贼似的。”赵强笑着合不拢嘴。
“没办法啊,邵美要和住一起,就是为了监视我。”
“有人管着就是幸福。”
“你这次来是借钱的还是来还钱的?”我开玩笑地问他。
“不还也不借,你干嘛哦,手里提着刀,要杀我吗?”赵强疑惑地看看我,再看看地上那只待宰的鸡。
“你可怜可怜我吧,刚刚交了房租费,手头确实有点紧了,过几天我和邵美要饿肚子了。”我笑着说。
“骗谁呢,手头紧还吃鸡?”赵强看着地上的鸡问我,“怎么下不了手吗?”
“有点害怕,长这么大还没杀过鸡呢,邵美病了,非要喝鸡汤。”
“你就那点胆啊,杀个鸡都不敢,真有点鄙视你了。”说完,赵强抢过我手上的菜刀,蹲在地上踩着鸡腿,只见手起刀落,一股鲜红的血溅了出去,公鸡的头就利落地掉了,他松开手,那只无头鸡跃地而已,在院子里跑了几步,然后跌倒在地上抽搐。我目瞪口呆,赵强却说:“让它挣扎一会儿,这样血才会流得干净,肉也会很好吃。”
我有点傻了,看着那只可怜的鸡说:“你这人好恐怖,你怎么杀鸡的啊,太残忍了。”招强拍了拍手,不解地看着我发牢骚:“假慈悲,杀鸡就是这个样子的,你要那么好心就别吃它啊。”我无言,转身进屋,只见邵美躺在床上偷偷地笑。
赵强在外边喊:“你不出来我就走了。”我赶忙出去。
“你有什么事吗?没事就等一会儿,鸡汤了也给你分上一碗。”
“你老婆病了,还是先照顾她吧。我不想吃东西,咱们出去,我给你说点事情。”赵强眨眨眼,示意不便让邵美听到,于是我随他出了院门。
“什么事啊,鬼鬼祟祟的。”我疑惑。
“娜娜要和我分手了,就是和你说一声。”他平静地说。
“分手?”我惊愕,“孩子拿掉了吗?”
“就为这个才和我分手的,她说她妈妈知道了,乖她心不在学习上,就揍了她一顿,让她和我断绝关系,否则就让她回家,不叫她读书了。”
“这样啊。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追问,看到他一脸的无奈。
“接受现实呗,我有什么办法。” 赵强的脸色苍白,憔悴得像被剥去皮的干葡萄。
“就这么完了?你们俩感情一直很好,怪可惜的,你还是找她谈谈吧。”
“她不可能再见我了,我知道,想不明白,现在的女孩,说变就能变,而且变得很干脆很彻底,就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没有一丝一毫感情一样。”他的目光很深,能看穿天空似的。我愕然,看到满树的枯叶犹如旋舞的蝴蝶一般纷纷扬落,细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桂树叶在他干净的球鞋上洒下明亮的斑点。
喝完鸡汤,邵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将她未看完的一本书也蹬下了床。
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看了看,是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新女性气质》。信手翻翻内容,原来是教女人为了情爱丰满怎样卖巧装乖,为了男人规矩怎样欲擒故纵之类的。其中有一章节见地新奇,令人感叹,题目叫“不妨放虎归山”,大致浏览,小有情趣。轻轻将书塞回枕头底,闵敏却突然惊醒了。她微微发烫的手握住我不放。说我一直想占有她不说,现在还要占有她的隐私。
我以为她是呓语,不料她睁开狡黠的眼睛说得头头是道。
“拿你跟书上的例子比,你一生视爱情如粪土。亏你也写得出《看着眼泪怎样甩碎》那些文字。”我不吱声,她打个哈欠又说,“男子汉,感情要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不要只喜欢谈恋爱。”
“你这几天怎么老踩着别人的痛处不放?画也不画了,削尖了脑袋气人。你说,我哪点得罪你了,明着来。”我诋毁。衬衣也不脱便钻进绣着君子兰的被子里。月光从窗子边漫进来,白花花的,洒得满床都是。蜗居近两月的房子,第一次摆满异日之笑的苦涩。
“雨桓哥,好生睡觉。不要发作,都怪我妇人家心眼小。我发誓,再提过去的是蚊子。好生睡觉,我做‘希望’给你看,昨天你声称做得像‘委屈’。”邵美说着往枕上移移,摆正她的鹅蛋脸。
“啊,还差不多呢。你再做个‘失望’给我看”。我摸着她的脸,她挤弄着脸上滑嫩的肉,顿时一脸失望。
“像。传神呢。再做个‘绝望’看看。” 我又逗她。她照旧做着。
“非常正确。还要做个‘忧郁’看看。” 我继续。她又弄出忧郁状挂在脸上。
“对,这个也对。脸谱专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再做个‘陶醉’,陶醉,明白吗?眼睛别闭完。放松,再放松,嘘——” 我俯在她身上端详着她的脸说。她正做着,见我要吻她,马上感到不对劲,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脸。
“去你的,美死你!”邵美咯咯地笑了起来,像幼稚园的孩子。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昏天黑地地吻着这张能千变万化的精致的脸。
记得第一次约会,风把夕阳吹得皱皱巴巴,冷冰冰的一块隔着一块。我看不到初见时邵美扬起的脸,很是心凉。躺在蓑草丛里,随随便便修完指甲,随随便便流完泪,傍晚搭过路车返回一心一意厌烦的学校。
没有一丝睡意,我枕着胳膊回忆着一幕幕的往事。
“雨桓,我们老家有句俗话:一个锅,一个盖,各人的汉子各人爱,别犯傻了。” 邵美突然转过身对我说。
“我老家也有句土话:花红红两天,李子红两天,酸麦子不红也要红半边。”我两眼潮湿,整个儿像根草。
《新女性气质》又掉在地上,似乎还“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