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对付学校的工作实习,因为找不到工作单位,我着实烦恼了一回。挨个给朋友打电话求救。刘素素说,她去杭州实习,要不和她一起去。没有告诉邵美,我跟着刘素素风风火火地跑了。下着毛毛雨的杭州,我除了喝酒,整天听刘素素她们闲谈龙应台先生在东南大学的演讲,实习的事始终没有着落。我所有的思念,都显得无关紧要,独院、邵美第一次孤零零地站在重庆的郊外。
住在刘素素的表亲小芹家里,连着两天,我像个老爷一样享受着小芹全家人周到的伺候。
刘素素对我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必须要出去住,否则太打搅亲戚了。”
我赞同:“你说有实习单位,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单位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着。出去住可以,费用你全包。”
刘素素笑笑说:“行啊,这次请你来杭州,本来就是打算包养你的。”
我无奈,淡淡地笑笑。
昨天电视说,猫是不剪指甲的。小芹就是自作聪明。刘素素弯腰抱住被细心地涂了指甲油的花猫。
花猫伏在刘素素光明磊落的大腿上,慢悠悠伸屈前爪,半睁半闭的眼,仿佛在查看这屋人的来世今生。
“早上我躺在沙发上读报纸,它摸到枕头边来,亮着圆溜溜的眼睛。我刚给它洗完澡,香水喷多了,像那天在樱花酒店碰到的奶油小生。”刘素素一上一下抚摸着花猫,歪过头跟在杭州开书店的小芹说。墙上的自鸣钟卖弄地敲了六下,我突然记起我从搬到独院后就没有洗过澡。把这意思吞吞吞吐吐说出,小芹她们不愿落入我的俗调,连花猫也只剜我一眼,便轻手轻脚摸刘素素的红指甲。我这一刻人格的堕落,也给刘素素她们,连同猫,友好地掩盖了。
“应该多养一只。”我怕自己又冒傻气,考虑半天,方才开口。
“又不是养来上战场。”刘素素笑着嚷起来,“这几天冰箱坏了,猫从来不吃隔夜的东西,为一个胃,楼上楼下腿都跑弯了。”
小芹打着手势对我说:“那是它太寂寞了。不得不把时间花在胃口上。不信,你问刘素素。”
刘素素红了脸。
在杭州,这算作奇观:女人因猫而红晕。
若它恋爱,不超过三天,肯定随男猫私奔。
我坐在猫常睡的沙发上,对这只梳得油头粉面的花猫,不满极了。它的存在,实在是猫族的耻辱。想来想去,它寂寞,它活该。
我打定主意,回到重庆独院后就把这件事记下来。因为这次跑来杭州,这要让邵美知道,她是不同意的。
我也真的后悔了。好端端坐在独院,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想得美美的——那是多少人削尖脑袋所要寻找的幸福呀。
雷锋塔已经倒掉了。三潭印月呢,不是夜,印什么月?虎跑泉那是好遥远的地方。船到湖心亭,刘素素坐在凉亭里喝茶,东一句西一句乱说。偌大个西湖,在她眼皮底,法海那般没落。她指着远处横桓的青堤敷衍我,“喏,那是白堤。苏堤呢?苏堤在远处。”
刘素素玩过两次西湖,若不是她向我保证“杭州有几个可以免费吃住的朋友”,“可以马上解决实习单位,待遇很好”以及“爱你比西湖深”等等,我是不会热火朝天地跟她瞎跑到这里的。
“我们走吧,回重庆。”我几乎央求她。
顶着烈日到西湖边,她冷笑着说:“翻脸都可以,这两天走是不可能的。”
我靠在栏杆上,望着这片青绿色的湖水发呆。儿时读过的那些民间故事,这会子苍老如天边白云。
后来撑过来一条船,我头脑一热,轻飘飘跳下去。刘素素没办法,只得付了茶钱坐到船舷边上拍打温情脉脉的水随我走。
船去的是三潭印月。
当年,康有为是不是这样坐着船在西湖上茫然。我思索着。几个港仔举着美丽的望远镜东瞧西望,一个老妇带着鲜红的太阳帽。文化衫上印着地痞味儿的浓墨大字:“你以为你是谁”,像一段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历史。端端堆在我面前。大约是昨晚夜市上丢了相机的原因,刘素素没精打采,我也懒得动。好在湖水污染得还可以,走着厌着就到了。等到我踩着光溜溜的石板,慢慢左拐右拐,慢慢向没人处走时,我终于听见一声叹息,一声埋得深深的叹息从那玲珑清鲜的“曲径通幽”的石碑上摔落下来,阻断了路,使我不得不黯然回首。
先生的归隐如果是无奈中的无奈,那我的到来只能说是无奈中刻意之行了。好在倦了,先生可以睡,太阳落山了,先生也用不着赶路。尽可拿着过期的《民报》或《新青年》,生些闷气,消些闲愁。灵隐寺的钟声,间或可以入耳。醋鱼的美味,毕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品尝。栖身小岛,咋说都是天大的福气。哪像我,半个世纪以后赶来,蝉闹得正欢。装满欲望的声音响得让人不相信有从前,时间也无耻得仿佛只愿为明天存在。
晚上在酒吧喝啤酒,刘素素问我西湖跟童话中说的如何,我愣着答不上话。
小芹笑着告诉她:“在岳坟,他坐在墓地边晒太阳,伸着懒腰,衔着坟头扯下的青草。历史真会开玩笑。我站着,岳元帅睡着,秦宰相跪着,而雨桓却坐着。”
刘素素虚虚假假的说好,又胡乱夸小芹几句话说得别开生面的话。举起手中的瓶子,西湖便慢慢消失在啤酒瓶里。
刘素素说:“我刚好领了奖金,公司发了财。等一会儿请你们去楼外楼吃醋鱼。周末我要和雨桓回重庆。”
“我是不会去的,太晚了回去,我妈肯定会打死我。”小芹笑,那些丑陋的斑点在笑容中左蹦右跳。
刘素素的话盘旋在我耳边。这与我在独院想象的相去甚远。不要风波亭,不要有人碍手碍脚跪着;不要西湖醋鱼,不要百日维新。从某种意义上,我宁愿西湖除了白娘子以外什么都最好没有。我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坐在水边,有月望月,没月望风。点燃一只烟,看时光怎样一寸寸往烟灰上退缩就好。
然而这太奢侈,太不现实。至少现在我清楚我是坐在西湖边一个叫“尖叫”的酒吧里,像一个有钱人那样品着喜力啤酒。
又跟着刘素素去楼外楼。刘素素付完钱就让我端着大盘子,来往于陈列着海鲜的货柜前选配。在温馨的园桌前,和着柔暗的光欣赏着轻快的乐曲,海吃烂喝了一顿。
席间,刘素素喝得烂醉,走路都不能自理,我学着《我的野蛮女友》的男主角,背起刘素素,弯着身子,手背过去托着她柔软的屁股向前走,刘素素笔直的长发搭在我的脸上,两条细长的腿在我身后晃荡着,在牛仔裤的作用下越发显的唯美,路上的行人回头用疑神疑鬼地看着我们。
小芹家是不能再去了,只好往宾馆闯。
门迎小姐殷勤地帮我搀下刘素素。在总台登记时,因为没有身份证,我和服务员不愉快着。突然想起斜躺在沙发上的刘素素,跑过去,翻她的身上,因为我看见在楼外楼她付钱时,钱包就在她上衣内的口袋里。刘素素胸部高高地耸立着,而她粉红色上衣的拉链紧闭。顾不得那么多,索性“呲”地拉开,刘素素蓝色的内衣被高耸的乳房顶了出来,在大厅的灯光下,格外鲜艳。伸手摸出钱包,果然有身份证。看着女服务员低头不语,认真地登记着。背着刘素素,拿着房卡直奔二楼,女服务员怪异的眼神似乎要穿透我的身体。
将刘素素放到床上,我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躺在床上,趁着一点点醉,我拿眼睛强奸着刘素素的曼妙而富有曲线的身体。女人喝醉了的模样真的很漂亮。回想着和张思颖那晚的激情时刻,心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着。刘素素恬静地睡着,我也慢慢地合上了劳累过度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刘素素起来了,去洗手间半天不出来,只听见里面哗哗的水流声。打开电视,看着湖南卫视播的安在旭演唱会。
刘素素出来了,赤条条的身上只披着雪白的浴巾。我并没有感觉到惊讶,自从和她在大观河散步以后,我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认为这种现象在她身上出现已经是正常不过了,不过和李媛相比,刘素素至少不让我感到厌恶。
假装没看到她,我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视。刘素素故意多站立了一会儿,见我不看她,就躺在了床上。忍不住瞥了一眼刘素素,灯光下,那皮肤,那身条,让我暗暗惊叹。胡思乱想着,就算我和你那样了又会怎样呢?你情我愿,两厢情愿,谁也不欠谁的。再说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不吃你,你当我是只病猫。正在蠢蠢欲动,脑子里闪现出邵美似怒非怒的表情,瞬间打消了我邪恶的念头。
“雨桓,你很喜欢安在旭吗?”刘素素突然张口问我。
“啊?哦,我不怎么喜欢,其实不喜欢韩国歌曲。”我有点语无伦次。
“我也是,那关了吧,我们说会儿话。”说着她盖上被子。
“哦,好吧。”我乖乖地关了电视,枕着头,闭上眼睛。
“雨桓,我又点怕。”刘素素下床,爬到了我的床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心里渴望却又不敢奢望的事就要在我身上发生了,没有拒绝,等着她主动投怀送抱。每当情绪紧张时就仿佛邵美站在跟前,越想她越生怯。
“我问你,我的身材好还是邵美的好?”刘素素钻进我的被窝。
“不好说。不好说。”我乱讲着,心开始加快频率地跳动。
“怎么不好说?是你不敢说吧?”刘素素咄咄逼人,“高中时我喜欢你,而你却看不上我。”
“那时候还小,还小啦,不大懂事。”我的舌头有点僵硬。
“那你现在还小吗?还不懂事?”刘素素说着,一只手已经搭在我身上。
“喂,你啥意思啊?你要搞清楚,这可是我的床。再说了,我不能对不起邵美。” 我感到事情不大对,触电般的跳开,“我们不可能再续旧缘。”
“你以为我愿意偷偷地跟你去贡镇吗?你以为我愿意千方百计地骗来杭州吗?”刘素素有些沮丧。
“你和邵美是好朋友,我不希望你这样。”我慢慢地说,“我没让你跟着我去贡镇,那我也不愿意你骗我来杭州。”
“你是不是以为我刘素素是个随随便便的女孩?”刘素素的语气中还带有一点委屈,真让我感到意外。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看着她。
“雨桓,我还是个处女。”刘素素的眼泪来得容易,说流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生气地起身又爬上她的床,扯起被子蒙着头抽泣。
我大吃一惊。说实话,关于处女的故事我已经耳濡目染了整整一个大学生活,我知道邵美是处女,她不懈地守护着它,一直牵引着我对她死心踏地。刘素素是个处女?这让我感到好笑,以为她和李媛乃一丘之貉,没想到我的感觉竟然这么不真实。记得邵美骂我:“你的疑心大,敏感成神经质了。自家丢了东西就怀疑是邻居偷的,看邻居说话也不对劲,走路也不对劲,而事实呢?邻居确实没偷,是你的心理在作怪。”
女为悦己者容。张爱玲在她的《谈女人》中说:“女人取悦于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单单看中她身体的人,失去许多珍贵的生活情趣。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极普通的妇女职业,为了谋生而结婚的女人全可以归在这一项下。这也无庸讳言——有美的身体,以身体取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取悦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
刘素素是想以身体取悦于我,而邵美则以思想取悦于我,这可是天壤之别。
“我不能对不起你,刘素素。”我说了最后一句,关了灯。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发现刘素素不见了,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空空的一张大床。
走出宾馆,直接去了车站,脑子一片空白,踏上去往重庆的列车。
那清清的小溪
盛有许多迷人的童话
轻轻的风中有玫瑰的舞姿
已随流水飘零
渐渐远去
一个美丽的梦就这样
简单地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