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无处释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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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功课外的书,邵美一般不大理会。像炒得热火朝天的《学习的革命》,她也不知道。

对此,我很是着急。

全社会都在反对林语堂,女人最好的出路是写诗而不是出嫁。况且又有专家暗示,除了母鸡,女人的思维老化得最快。我于是想方设法借来《恶之花》、《伊豆的舞女》大段大段读给她听。遗憾的是,她对此毫无兴趣。苦心孤诣的结果,她报以一脸茫然。我不安极了,暗自惊心,选来选去,难道抱回的真是个花瓶?

午饭时,见她把《名作欣赏》垫盘子,我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问还懂不懂斯文。她低眉低眼,一声不吭,半点有辱圣贤的过错样也没有。我突然对社会上背叛老婆拥抱情人的哥们理解极了。铁打的爱情流水的女人。他们说得对。和一个丧失灵性的女人生活纯粹是浪费。这时倘若门外有女行吟,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高尚的事。

“雨桓,吃菜。别气坏身子。我听说作家锇死的不少。”邵美挟块鸡蛋给我。轻声轻气像小妾。

“拿贾岛的诗垫盘子,亏你还算大学生,晓得不,‘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震憾了一代又一代的诗人。你试想想,一个‘敲’字,几多空灵,听,那脆脆的回声。”来硬的不行,我就使软的化她,好在我浸淫过古今中外数十卷名著,对情绪,收放自如。

“你昨天才说曹雪芹养活了好几万人,贡献比一个集团公司还大,贾岛又怎么了?算民政局?”

我于是绘声绘色告诉她那段半旧的佳话。

“这么说,贾岛又是诗人?” 邵美斜眼立眉。

“天,岂止是诗人,是大诗人呢。”我又好气又好笑。

“吹,会有这么多大诗人。韩愈呢。你说他碰到韩愈坐轿子。”

“韩俞是唐床八大家之首,相当于文坛霸主。你倘若认真读过初中就一定会记得他的文章。”

“屁,韩俞算个老学究,贾岛是个假斯文。”邵美粗野地打断我,“你想嘛你想,这明摆着的,和尚胡乱喝了半碗清粥。眼见缸里米没有几粒了,心里烦闷之极。前天在陆家庄,约定一个女香客来上香,天已经暗到了这个地步——看来红尘人大多言而无信。成天吃素,米饭吃得多是事实,若不是叫保定来的叫化子白啦啦吃去半个多月的口粮,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和尚掩了门,苦着脸往河后边的馒头庵走。老尼姑是山背后陆家庄人,时常有三亲六戚送米送菜,何况女生饭量总要比男生小得多。向她讨几斤米,大不了下个月化缘回来还她。和尚赶到馒头庵门口,只见得夜静山空,月光如水,乌鸦心事重重地站在池子边的苦楝子树上,馒头庵关门闭户,和尚不敲门,你叫他推门?淫僧差不多。当然,也许是和尚读了两篇《南华经》,眼痛腰酸,自个儿到房子外边瞎走几圈。月明星稀,乌鸦南飞,蓦然回首,一别红尘十又九年,身没修成性没养定。落得个两鬓斑白,四大皆空。想要寻个一官半职,来个晚年娶妻晚年得子,又怕当今世上高手辈出,弄不好这惨淡的经营也保不住。越想越无地自容,只好推门回家长睡——他要是敲门,九成是个疯僧。那贾岛只注重文字而不考虑生活,看来也是浪得虚名。晚上做它一次和尚不就得了,偏偏大白天去街上比比划划,姓韩的偏偏下轿沉吟。后人更可恶,也一窝蜂跟着推啊敲啊。好在二十一世纪迫在眉睫,文人们都忙着打官司去了,否则,再挤到街上去附庸风雅,不出车祸才怪。我看雨桓也是,好的不教,尽拿这些烂骨头哄人!”

明知是邵美强词夺理,我还是被捉弄得昏头昏脑,一时间竟无话反驳。

邵梅多次警告我说,就算毕业了找工作很问题,如今的大学生多如牛毛,已经不是稀有动物了。应届毕业生要想找到好点的工作,首先要有实战能力,就凭学校里那点暂时还排不上用场的东西,去给人家用人单位扫地人家还嫌。有无工作经验、有无工作能力,这是用人单位首先看重的。想了一下也有道理,如果真的找不到好点的工作,那我拿什么爱邵美?再说远点,拿什么养家糊口?对此,我一直愁眉不展。所以我打算要自学考试。说起来挺有意思,在我选报专业的时候,少梅所带给我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居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几乎是潜移默化或者说不知不觉中,我就选择了网络安全这个方向,也许还想着有一天会解开那个绕成心结的谜,尽管事实上我已经基本上远离了电脑远离了网络,也远离了曾经妙趣横生也缠绵悱恻的那段网络情缘。

邵美沉沉地睡着了。看着台灯的光辉映照下那宛如邵美璀璨的笑脸的玻璃瓶,一阵很踏实很温暖的气息,笼在我的心里,也许,这就是幸福吧。已经很晚了,我做了一套英语题,又不自觉地打开电脑,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少梅给我的消息。果然,她在线,QQ如白昼般明艳。好久没跟她联系了,这个神秘的女孩。

少梅:“最近好吗?忘记我了吧?”

雨桓:“在这么下去,也就差不多了。我还好吧,你呢?”

少梅:“刚刚出差回来,你知道我去哪了吗?”

雨桓:“北京啊,你出差总去一个地方。”

少梅:“我是去重庆了!”

雨桓:“什么?你来重庆了?怎么不给我说一声?”

少梅:“只待了半天!本来想去看看你的,可时间太紧,没办法的。”

雨桓:“料到了。”

少梅:“呵呵,真想见我?”

雨桓:“废话。”

少梅:“也许会有机会的,我就怕吓着你。对了,你自考报名了吗? 我听说已经开始了。”

雨桓:“报了。”

少梅:“什么专业?”

雨桓:“网络安全。”

少梅:“呵呵,看来你要报复我了。”

雨桓:“不敢,不过,你可得说话算数。”

少梅:“好呀!一年,我等着你!”

雨桓:“考本这半年我是没功夫了,考完再说吧。最近你又黑谁了?”

少梅:“想黑你呢!看你是不是对不起你老婆了,呵呵。”我想起了那次被她发现龌龊的狼狈情形。她很久没让我唱歌给她听了,好象离开了网络,那些朦胧虚幻的东西都变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平淡了起来。

留在眼前的幸福把握不住,因为它不属于我。我曾经那么爱她,现在也是,或许以后也是,她无法从我的眼前消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走不出雨季

你的名字和我跌落在泥泞里

而你磁性的声音

还想泥土一样

粘我湿漉漉的心事

千帆之外

你情感的潮汐

是否也起起落落

或许是我小时候时候贪睡的习惯至今还没改过来,也许是我看惯母亲晚睡早起,对邵美的赖铺,我实在意见大得很。

第二天若是星期天,或许是几节无关紧要的课,邵美一般不肯轻易起床。她回敬我“能躺着就不要坐着”的话,见我不高兴,她又说她喜欢醒来翻翻书又睡的惬意——事实告诉我,她是在翻来翻去做梦。

“我们数世界之最,谁输谁先起床。” 邵美撇着小嘴说。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独院是最前卫的,连民主也给普及到床上。

我满口答应,数得心惊肉跳,却是十玩九输,到头来不是耍赖说不算,就是邵美扭着我的耳朵一道起床。老实说,对这两个结局,我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虽说重温旧社会士大夫举案齐眉的生活也不是不好,可是总不自觉地泛起那种下水推舟的滋味。因而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坚持到底。作为男人,能静静躺在床上看自己的所爱梳头洗脸,烧水弄饭,应该属于比较红尘的。

“好好好,不算不算。我们辩一个论题,要不,猜谜语,讲故事逗人笑也行。”我经常宽容她。划出道儿,几乎都是我赢,记得实例有二:用诡辩胜她“女人是人”的观点,靠机智中她“十八女子倚门望”打一县名的谜语,然而,她每次率先起床,并不是因为败给我,要么时间的确不早,要么有人乒乒乓乓敲门,她哼哼唧唧穿衣拖鞋时,我的睡意也全无了。四平八稳躺在床上,无端觉得,让女人起床并不比让女人上床容易。

邵美摔筷子的声音很清脆。再准确点,就是迈克尔?杰克逊《Remember the time 》的过门。

看完《罗马假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一路上都想念着那美丽的公主。天似乎要落雨,我们抄小巷坐车回独院。在车上,一时神经,谈到张思颖,邵美抢白我:

“想她了?去看看,怀旧是男人成熟的体现。”我没答腔,任由她发挥,“只要走过,自然寻得到痕迹。”

回到孤零零的独院,内心忖度:顾城失去的会在我这儿悄悄出现,怕没这样好事吧,其间必有诈。

她摸钥匙开门时,我一针见血指出:“若今天的理解是为了换回明天我的理解,那先谢了。”

小时候有本书花言巧语告诉我,除了母亲,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会无缘无故宽容你。二十年来我一直牢记心中,从没见过例外。没想到这句话惹恼了她,甩我一人到黑黑的床上。她自个儿去借楚昕儿的灶台炒饭吃。

夜是女人的。非不怪那些伟大的作品惊人的爱情都要夜间进行。玻璃窗透着一块灰色外,独院里什么也看不见。第一次靠夜靠得这么近,我差不多听见老木床咯吱咯吱的解体声。

邵美炒饭回来,拉开灯,魔鬼身材在我面前晃来荡去。我的手顺着她微凸的前额在书架上拿下一本我不想看的书,我的胳膊似乎在暖炉前伸展过地惬意。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印度老头,你去骗小学生好了。”我心里嘀咕着。见没有我的份,我默默地撑起身解鞋带。

“男人为什么喜新而又不厌旧?”邵美没觉察我的不快。吃了半碗饭,她才问,还扭过头望我,认真兮兮的。

“当新欢独食时,他好和旧爱睡觉。” 我笑着说。

脆生生的是筷子落地的声音。

我慌忙侧身、闭眼、蒙脸。

张思颖真的了不得,她曾经断言:当人们的心灵无法勾通时,一切肉体上的结合都算犯罪。

欧洲有个人口学家提出,人类的优生来自男人最初一颗精子和女人最初一粒卵子。我向来赞同。

问题是,避孕要做得毫无差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邵美对孩子同文凭一样神往,她一贯的腔调是:一个女人要想立业,那最好先成家。她还举例说,职业女性成为女强人或富婆,几乎都是昙花一现。因为没有牢固的婚姻,她们的感情容易泛滥和摔碎。一般情况,感情是通过婚姻固定下来的。

我看过好些小说,它们都有意无意地暗示,女人要在社会上有头有脸,那得先在家庭中站得住脚,要在家庭中站得住脚,肚子争不争气至关重要。今天,在我家乡,因为怀不上孕而被社会单纯地默许离婚的女人,每年都有三四个。

由于这些原因,我自然不得不竖直耳朵,听邵美发表她对下一代的深情厚意。

“我当然要我的孩子漂漂亮亮,男孩由他做海盗,女孩让她学跳水,跳水好拿金牌。”邵美舔舔嘴(仿佛她的金童玉女,已经男才女貌地开放在她的面前。)她又补充说,“不过,女儿家太漂亮了,反而不好。”

“你放心,有父如我,你的宝贝想漂亮也漂亮不到哪儿。” 我干巴巴地笑笑。

在这个酸不溜秋的中午,我站到穿衣镜前,黯然伤神了许久。隐隐约约的络腮胡,宽宽大大的鼻梁骨,浑浑浊浊的眼睛,组合成我。说真的,若不是靠阴差阳错或非常手段,邵美也没兴趣看我第二眼。(长得稍尽人意的,就是我身上仅有肚脐眼。但对男人或儿子儿孙而言,肚脐眼是无关紧要的。)这不但有有损于孩子,而且见辱于青春。本该有一则千古绝唱的爱情,本该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后代,皆因我而庸俗破灭了。我蓦然发现:女儿最大的悲哀是不能选择父亲,妻子最大的失望是不能美化丈夫,男人最大的苦痛莫过于看见女儿越长越像自己。

毕业后,邵美决定送烟送酒分配在一个正规得可以把户口也转到市里面的单位。

“以后孩子上学方便。”她这么说,不由我不肃然起敬。女人鼠目寸光,错了错了。自从第一次同女人上床,我就知道,某天冷不防会做父亲。生儿育女,不外乎是婚姻的附属,至多算得上婚姻的一部分而绝非婚姻的全部和目的。我胡乱地想,优生不优生是我们的事,长得好看不好看,又是他们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