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在罗马及其晚期那些雕刻得非常逼真的大理石雕塑上停留过,在米开朗基罗那令人心潮澎湃的英雄摩西石膏像上抚摸过,我熟知罗丹的才能,对哥特式木刻的虔诚精神感到敬畏。这些能用手触摸的艺术品,我都能理解它们的意义。然而,那些只能看不能摸的东西,我只能靠猜测去体会那些一直“躲避”着我的美。比如,我能欣赏希腊花瓶简朴的线条,但是它那带有图案的装饰我却一点也不了解。那就这样吧,在我看见东西的第二天,我要设法通过艺术去探索人类的灵魂。我从手的触摸里了解的东西现在可以用眼睛来看了。整个宏伟的绘画世界将向我打开大门,无论是带有宗教宁静虔诚的意大利原始艺术,还是具有狂热想象的现代派艺术都将展现在我眼前。我要细细观察拉斐尔、达·芬奇、提香、伦勃朗的油画,也想让眼睛享受一下委罗涅塞艳丽的色彩,研究一下艾尔·格里柯的奥秘,并从柯罗的自然里捕捉到新的想象。啊,这么多世纪以来产生的各种各样的艺术为你们有视力的人提供了如此绚丽的美和这样深广的意义!
遗憾的是,这仅仅是对艺术圣殿的短暂访问,我是无法把那些向你们有视力的人所“敞开”的伟大艺术世界的每个细节都看清楚的,我能得到的只是一个表面的印象。艺术家们告诉我,任何人如果想正确地、深刻地评价艺术,就必须训练自己的眼睛,他得从品评线条、构图、形式和色彩的经验中去学习。如果我的眼睛管用的话,那么我该多快乐啊!我将会怀着无比愉悦的心情去着手这件令人心醉的研究工作。但是有人告诉我说,对于很多可以看到光明、拥有视力的人来说,艺术的世界永远是一个无边的黑夜,也是一个难以探索和无法找到光明的世界。
我会怀着复杂的心情,依依不舍地离开大都会博物馆,离开那藏着发掘美的钥匙的所在——那是一种被大家忽略了的美啊。然而有视力的人并不需要从大都会博物馆里去找到发掘美的钥匙。它在规模相对小的博物馆里,甚至在那些小图书馆书架上的书本里也能找到。在我想象能看见东西的有限时间里,我将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发掘美的钥匙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开最伟大的宝库。
我会选择在剧院或者电影院里度过能看见东西的第二个晚上。虽然我现在也常常去观看各种表演,可惜演出的剧情却得让一位陪同在我手上拼写。我多么想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哈姆雷特那迷人的形象,以及在穿着五光十色的伊丽莎白式服装的人物中间来来去去的福斯泰夫。我多么想效仿优雅的哈姆雷特的每一个动作和健壮的福斯泰夫高视阔步的一举一动。因为时间有限,所以我只能看一场戏剧,这让我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我想看的戏剧实在太多了。你们有视力的人随时想看什么都可以,不过我怀疑你们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在全神贯注于一场戏剧、一幕电影或别的景象的时候,会体会到并从心底里感谢那让你享受缤纷色彩和优雅动作的神奇视力呢?
在用触摸感受生命的世界里,所有的感知都是有限的,我无法享受节奏动感的美。尽管我知道节奏的奥妙,因为我经常从地板的颤动中去辨别音节的拍节,然而我也只能朦胧地想象巴甫洛娃的魅力。我想象得出那富于节奏感的姿势,肯定是世间最赏心悦目的奇景。我从用手指循着大理石雕像线条的触摸里推测出如果静止的美已是那么可爱的话,那么看到运动中的美肯定更令人着迷和振奋。
我记得有一次,让我印象很深。当时是约瑟夫·杰斐逊在排练《可爱的瑞普·凡·温克尔》,但他做着动作讲着台词的时候,我摸了他的脸和手。对戏剧的天地,我就只有这么一点贫乏的接触,也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时刻的欢乐。啊,我肯定还遗漏了许多东西。我多么羡慕你们有视力的人能从戏剧表演中通过看动作和听台词来获得更多的享受。如果我有幸能够看到戏剧,哪怕只看一场也行,我就会深刻明白我所读过的或者通过别人的手语表达而进入我脑海的一百场戏剧的人物性格和剧情发展了。
这样,过了我想象中能看见东西的第二天的夜晚,之前我所看到的戏剧文学中的许多高大形象将纷纷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第三天
等到下一个天亮,我会怀着发现新世界的渴望,将再次去迎接那旭日,因为我深信,那些有眼睛能真正看到东西的人肯定会发现,每个黎明都是不一样的黎明,它们是千姿万态、变幻无穷的。
根据我想象中的能拥有视力的期限,这是我能看见东西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我实在没有时间去抱怨或者渴望,因为要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必须抓紧时间。我把第一天给了我的朋友,给了那些有生命和没有生命的东西,第二天我看到人类和自然的历史面目。那么,第三天我要在现实世界里,在从事日常生活的人们中间度过平凡的一天。想一下,除了纽约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发现人们这么多的活动和这样纷繁的情景呢?所以,我选择这个城市作为我的下一站。
我从我长岛森林的恬静的乡间小屋出发。这个小屋在一片绿草坪、树木、鲜花的包围中,到处充满妇女儿童谈笑奔走的欢乐,这实在是一个城市辛苦的劳动者们安静的休息之所。当我驾车穿过横跨东河的钢带式桥梁时,我又开了眼界,看到人类智慧的巧夺天工和力大无穷——河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如果我拥有一段看得见的日子该多好,我会用大把大把时间来欣赏河上的美丽风光。
我举目远眺,前面就是耸立着的神奇的纽约塔,这城市就如同从神话故事的书页中跳出来的一样。这是多么令人敬畏的奇景啊!那些灿烂夺目的尖塔,那些用钢和石块筑起的巨大堤岸,就像神为自己修造的一样。有千百万人生活在这幅富有生气的画卷里,但是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对它多看一眼?恐怕非常少吧。
人们的眼睛之所以看不见这壮美的奇观,是因为他们对眼前的景色太熟视无睹了。
我要赶紧登上那作为大型建筑之一的帝国大厦的顶层,在此之前,我曾到过那里,并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了我脚下的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我急于要把想象力和真实感做一次比较。我相信在我面前展开的这幅画卷决不会使我感到失望,因为它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全新的景象。
然后我开始游历这座城市。首先我站在热闹的一角,仅仅看看来往的人群,想从观察中去了解他们生活中的一些东西。看到人们微笑的表情,我会感到无比欣慰;看到人们做事果断,我感到无比骄傲;看到人们有疾苦痛楚,我产生怜悯之情。
我漫游到第五大街,不让视野被“聚精会神”这个词所左右,我要把视线解放出来,这样我才能不去留意特殊的事物而看到那瞬息万变的色彩。我相信那穿行在人群中的妇女,其装束的色彩肯定是我永看不厌的灿烂奇观。不过,假如我的眼睛管用的话,或许我也会像大多数妇女一样,过多地注重个别的服装的风格和剪裁式样而忽略成群的色彩的壮美。我想我一定会变成一个在橱窗前流连的人,我会仔细观看那些美丽的多姿多彩的商品,从心里去赞叹它们的赏心悦目。
我从第五大街开始游历整个城市——我要去看看花园大街,去看看贫民区,去看看工厂,去看看孩子们玩耍的公园。我总是睁大眼睛去关心欢乐和悲哀,以便能深刻探索和进一步了解人们是如何工作生活的。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人和物的憧憬,我的目光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东西,力求捕捉和紧握目所能及的每一件事物。有些场面是令人高兴的,它让你从心底感到无比愉悦;可有些场面却是令人忧愁的,让你感到悲哀和忧郁。对于后者我也不会闭上眼睛,因为它们也是生活的另外一种样子,如果闭上眼睛假装无视它们的存在,就等于把自我的心灵封闭了、把自我的思想禁锢了。
我能看见东西的最后一天就要结束了,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把这仅剩的几小时用在许多重要的探索和追求上,但只怕我没那么理智。在这最后一天的夜晚,我可能还会再次跑到剧院去看一出非常搞笑的滑稽戏,这样我就能体会到人类精神世界里不能缺少喜剧的原因了。
午夜的钟声响起,我从盲人的痛苦中得到暂时解脱的日子结束了,黑暗又永远地笼罩在我身上。当然我在那短暂的三天时间里,不可能看完我要看的全部事物,只有当黑夜重新降临时,我才会感到我没有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过,我脑海中全是满满的壮丽的回忆,这样我根本没时间去懊悔。从今以后,我无论摸到什么东西,都会回忆起我之前看到它们的样子。
如果某一天,你也不幸变成了一个盲人,你或许对我这如何度过三天可见时光的安排感到不合适而做出自己的决定。然而,我相信,如果你真的面临那样的命运,那你的眼睛将会留神过去漠视的事物,为即将来临的漫长黑夜储存记忆。你将会一反过去的恶习去使用自己的眼睛,你所看到的东西都会变得非常亲切,你的目光将犀利地捕捉到任何进入你视线的东西,最后你会看到一扇大门向你打开,门里是一个真正美丽的全新世界。
我——作为一个患有眼盲的人,向你们这些拥有视力的人作一个提醒,给那些不懂得使用眼睛的人提一个忠告:你要想到你明天有可能变成盲人,这样你就会好好使用你的眼睛。这样的办法也可使用于别的官能。以此类推,你设想到明天有可能会变成聋人,你就会更好地去聆听你身边的声音,比如鸟儿清脆的鸣叫声、管弦乐队铿锵的旋律。假如明天你的触觉神经就要失灵,那就尽力去抚摸你所能触摸到的一切吧!假如明天你就再也不能闻也不能尝了,那就尽力去嗅闻所有鲜花的芬芳、品尝每一口食物的滋味吧!让每一种器官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它们在通过各种途径向你展示这个世界的样子。我们可以从中体会到各种各样的快乐,可以领略到各种各样的美,你为拥有这样的感知器官而自豪吧!
不过我还必须说一句,在所有的器官中,我敢断言视力绝对是最值得我们所拥有的,它可以更直观地让我们了解到这个令人赏心悦目的世界。
精要评点
这是一部伟大的励志书,被誉为世界文学史上“无与伦比的杰作”。海伦·凯勒是一位又聋又哑又盲的女作家。她依靠手语和唇语感知这个世界,用爱心去拥抱生命。在书中她把自己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快乐和烦恼娓娓道来,诉说着对生命和光明的热切渴望与赞美。她告诫我们:要好好珍惜生命。善于发现生命中的奇迹,让光明和爱陪伴我们的一生!
著名文学家马克·吐温曾说:“19世纪有两位伟大的人物,一位是拿破仑,一位是海伦·凯勒。”海伦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身体障碍,考入哈佛大学拉德克利大学院,成为第一位获得文学学士学位的盲聋哑人;还通过自己的努力,终生致力于残疾人事业,建立了许多慈善机构,获得了代表美国公民最高荣誉的总统自由勋章。她一生与疾病做斗争、最终成功的传奇经历,以及她那永不言输、执着奋进的光辉人性,一直激励着一代又一代青年。
老师的故事 / 海伦·凯勒(美)
作家档案
参见《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一个普通的女性,以自己的爱心和辛勤努力,把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变成了一个世界伟人。
离开家乡
再过几分钟,安妮·莎立文就要离开这个家,乘着马车,再转搭火车,远离而去。这让她感到非常兴奋!
“我要走了,我就要走了。我不在乎哪里是我的家……”安妮心里想着。
安妮知道乘马车、搭火车这种事对于别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于她,一个只坐过一次马车的小女孩来说,却是一件不平凡的事。虽然那一次坐马车给她留下的是痛苦的回忆,当时辘辘滚动的轴轮在脚下震颤,马儿们向前飞驰,而奔驰的方向却是母亲将安息的墓园。
但今天的情况迥然不同,尽管她不知道她将去何方,但她一点也不介意。很久以前,父亲曾带她去过离此地5里路的邻镇西乡,她只知道她将要去的地方比西乡更远、更远,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不过,何处是栖身之地并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因为世界是光明的,将来应更有希望,这是一条单行道,不许回头,只有勇往前进。好好努力吧!她把此时此刻的无限感触深藏心中。
安妮环顾四周。宁静安详的村庄,祥和朴实的家宅,空寂的碧绿原野,乳白的农庄与红色的谷仓相映成趣,烘烟叶的气息随风缕缕飘散。但毕竟这不是她的家。
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不受欢迎的人。他的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已经去世,亲戚们其实都不想要她,但为了面子和仅有的一点责任心,他们收留了她。今天她就要摆脱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生活阴影了。
如果马车不来怎么办?没有马车,她就走不了。怎么还不来呢?安妮目不转睛地眺望着马路,全神贯注,望得两眼发疼了还不见马车的踪影。她先揉揉左眼,再揉揉右眼。希望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但路上还是空空荡荡,连马车的影子都没有。
安妮决定闭上眼睛给自己许愿:数到100,马车就一定会出现的。她开始数,小心翼翼的,生怕数漏了,但刚开始数没几秒,苏达希堂嫂——也就是收养安妮的人就出现,她重重地敲门,大声喊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啊,从早餐时我就一直找你。”
安妮不理不睬,继续数着“32,33,34……”苏达希堂嫂开始唠唠叨叨、聒噪些没意义的话,打断了她的数目,但安妮置之不理,她强迫自己聚精会神起来,继续数。
“今天就乖一天吧!这个要求不会太过分吧,安妮!”
安妮没有回答,苏达希堂嫂也并没有期望她的回答,因为安妮一向爱沉默不语。
“我得告诉你,安分一点,听话一点,不要撒野,听到了没有,你弟弟吉米还小,听爱伦说,他臀部的疮还没有好。你带着他时要背他,帮他拿东西,要好好照顾他……”苏达希堂嫂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们是一家人,可以一直很容忍你。但那位好心的汤姆斯先生,你要好好对待,他与我们非亲非故,人家可不欠我们什么,却老远跑来带你去坐火车,在他面前要表现得体些,不要把咱们的脸都丢光了,还有……”苏达希堂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安妮还是默默数着数。她们各怀心思,根本没有注意到遥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98,99,100!”安妮急急地睁开眼睛。马车正好在大门口煞住。
“好灵验。”安妮高兴极了。
“安妮,安妮,我在这儿!”她注意到从车厢里探出一个小男孩的头,热切地叫喊。是吉米。
“安——妮——”吉米再一次高喊。亲情涌满心头,哽住她的喉咙。自从家破人亡,离散以后,他们姐弟俩已经好几个月不曾相见了。
这时安妮的堂哥约翰·莎立文大步走上大门台阶。
“汤姆斯先生,您好。”
“莎立文先生,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