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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宋文(2)

本文是欧阳修为北宋初期著名诗人梅尧臣的诗集所写的一篇序言。序中突出地赞赏梅尧臣的诗歌才能,深切地同情梅尧臣的贫困处境,低昂顿挫,一往情深。其中提出的“诗穷而后工”的理论,概括了封建社会很多优秀作家的生活与创作道路,遂成为文学评论方面颇具影响力的警句。

文章开头“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乃从韩愈文中引出,并对此又作了进一步探讨,得出了“穷而后工”这一精辟论断,被后人奉为“妙论,至论”。为什么“穷而后工”呢?作者就此作出了详尽的分析以及生动深刻而又切合自古以来诗人实际的描写。表面看来似乎与梅圣俞无关,实际上这些妙语真言也正与梅圣俞的诗歌创作、人生道路相印证,为梅圣俞其人作了形象而精确的勾画,为“穷而后工”的论断举出了有说服力的最新例证。

文章中段像历数家常一样,介绍梅圣俞的生平遭际,将其长期困顿、以道自守和诗歌创作的成就写透了,以至于不禁发出“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的深沉叹息。

末段交代写作此序的经过,在朴实的叙述中,曲折低昂,充满了对挚友的悼念之情。

■ 妙评

不知是论、是记、是传、是序,随手所到,皆成低昂曲折。少年偷见此等文字,便思伸手泚笔自作古文。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三

“穷而后工”四字,是欧公独创之言,实为千古不易之论。通篇写来,低昂顿折,一往情深。“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一段,尤突兀争奇。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十

以“穷而后工”四字作骨,中间先写其穷,次写其诗之工,俱在世人知不知上见之。又趁笔从知上转入不遇荐用,痛惜其以穷而老。婉曲淋漓,感叹欲绝。末以论次,直叙作结。非圣俞不足当此。奈今世三家村中俗子粗学为诗,声律尚未全究,便求名人作序,而人亦以穷而后工作为雅颂之语应之致使千古奇文,视为通套,见者欲呕。噫!前人之新调,后人之油腔,岂独是篇为然哉!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十四

■ 送杨寘序(欧阳修) ■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①。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其疾之在体也。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②;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写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③。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④。及从荫调,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⑤。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注释】

①幽忧:过度忧劳。

②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相传舜、周文王、孔子都善于弹琴。

③道:同“导”,疏导。湮(yīn):阻塞。写:同“泻”,宣泄。

④杨君:即杨寘(zhì),字审贤,合肥(今属安徽)人,仁宗庆历二年(1042)举进士。

⑤荫:凭借前辈功勋而得官。尉:县尉,辅佐县令,掌一县军事。

【鉴赏】

这是欧阳修送别友人杨寘的一篇赠序。文中着力描写的是琴声陶冶感情的力量,由此作者从多方面利用比喻进行联想,把音乐中所传达出来的复杂、抽象的感情表现得非常具体,而这一切又与对友人的关心紧密结合在一起。

全文感情真挚,语言简洁,叙写细致曲折,具有欧阳修散文特有的舒缓纡徐风格,颇堪诵读。其对琴音的描写,生动形象,精彩传神,是本文得意之笔。

■ 五代史伶官传序(欧阳修) ■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①。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②:“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③!”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④。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⑤!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⑥。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⑦!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⑧。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⑨!

【注释】

①原:推究本原。庄宗:指后唐庄宗李存勖(xù)。其父李克用,本是沙陀部族首领,因带领沙陀兵镇压黄巢起义军,任河东节度使封晋王。后李存勖袭父封爵,于公元923年灭后梁称帝,国号唐,史称“后唐”。

②将终:将死。三矢:三支箭。

③与尔:给你。乃父:你的父亲。

④从事:本官名,这里泛指僚属。告庙:帝王外出或遇大事,依例应向宗庙祭祀祷告,称“告庙”,这里指出征的事。及:等到。凯旋:唱着胜利的凯歌率师归来。纳之:意谓把箭照旧藏在宗庙中。

⑤方其:当他(李存勖)。系:拴住。组:绳索。函:木匣,这里用作动词,即用木匣装。首:头。还矢先王:指李存勖胜利归来后,把三支箭还给已去世的父王李克用。告以成功:向先王报告已完成他将终时的嘱托。

⑥仇雠:仇敌。乱者四应:指平叛诸军相继叛乱。

⑦誓天断发:指元行钦等百余人,援刀截发,置髻于地,以断首自誓。

⑧逸豫:安逸享乐。

⑨忽、微:都是古代极小的计量单位。所溺:所溺爱的人或事。

【鉴赏】

本文是欧阳修编撰的《新五代史·伶官传》前的一段总序。《伶官传》是一篇合传,记载了伶人敬新磨、景进、史颜琼、部从谦等为后唐庄宗李存勖所宠幸最后导致政败国乱的史实。因“传”文中对史实已详尽陈述,故“序”中重在总结经验教训,从“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和“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的惨痛史实中,得出国家的成败得失全在于“人事”,而非“天命”的论断,以为后世治国者借鉴。

全文共四段。首段仅两句,一问一答,问含观点,答含史实依据,其中盛、衰、得、失四字为全篇关眼。次段叙事,写庄宗“用兵”,只说藏矢、请矢、纳矢,足见其报父仇之志甚坚,此乃寓褒于叙,且为下文述其功业之盛张本。第三段先说“盛”,承上文;后说“衰”,为下文议论张本。一扬一抑,对比鲜明。第四段用设问领出议论,先以“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点明全文主旨;而后再提“盛”“衰”,自然入题,说明作《伶官传》的缘由;结句又宕开一笔,从伶官之事推而广之,寄寓作者更为深广的劝诫之意;含烟波不尽之势,发人深省。

文章结构谨严,论证精密。以感叹入论,总挈全文;以叹语作结,归出正义;中间就后唐庄宗得失盛衰之事两扬两抑,由事及理,低昂顿挫,感慨淋漓。语言简洁流畅,婉转自如,又富于变化,在警语、要语处,采用整饬句式,而又杂以散句相承,凝重而不板滞。文中多用叹语,风调委婉,议论中透出情韵,颇具一唱三叹之妙。使论理之文,显神采之致,赢得后世读者不绝赞赏。

■ 妙评

起乎一提,已括全篇之意。次一段叙事,中后只是两扬两抑。低昂反覆,感慨淋漓,直可与史迁相为颉颃。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十

子长论赞文多短简,或论其一二轶事,或感慨数语;孟坚则是非不苟,直下断制语矣。自是以后,摹仿二家,确守绳墨。惟欧公论赞,忠君爱国之心形于笔墨,欲使人主有所规诫,后世有所劝惩,其文之短长不拘,因此可觇其品识。

——清·蔡世远《古文雅正》卷十

庄宗以英明之主,而溺于优俳之贱,其亡也忽焉。文极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末段收束,尤为名论不磨。

——清·唐德宜《古文翼》卷七

欧阳公《五代史》诸论,深得畏天悯人之旨,盖其事不足言,而又不忍不言;言之怫于己,不言无以惩于世。情见乎辞,亦可悲矣。

——清·刘熙载《艺概·文概》

■ 五代史宦官传序(欧阳修) ■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①。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②。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③。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④。

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⑤。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⑥。以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⑦。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注释】

①非一端:意谓宦者的危害,就不只在宦者本身这件事上,即后患无穷。

②近而习:指宦者日与皇帝亲近而且熟悉皇帝的爱好。专而忍:谓宦者为害时其心专横而残忍。

③硕士:这里指贤能之士。

④伏于帷闼(tà):谓祸患潜伏在帷幕宫门之间,即在皇帝身边。

⑤图左右之亲近:意谓图谋除掉皇帝左右的宦官亲信。

⑥抉其种类:意谓将为害的宦官及其党羽全部挖取出来。

⑦捽(zuó)而去之:揪住并把她除掉。

【鉴赏】

东汉末年与晚唐时期,宦官弄权,愈演愈烈,以致先后酿成亡国之祸。欧阳修有鉴于此,特在其《五代史》中为宦者立传,阐明其害之深,告诫当代及后世统治者引以为鉴。本文即为传前的总评。

文章开篇立意,通过对比,突出宦者乱国深于女祸。在总括宦者的特质之后,即随之层层铺衍,议论步步深入且紧扣史实,论证了宦官之祸的严重性及其产生的根源。篇末再从人主角度宕开一笔,引入深层思考。文章的结尾,又重提女祸之害,再一次与宦者之害作对照,以强调宦者之祸“深子女祸”的论点,并与开篇相呼应。

本文条分缕析,层层演进,“犹如引绳,环环而转”,从中得出宦官得以乱国的根本原因。又采用一宾一主的衬照手法,事显而意明,情深而理切,足为后世当国者戒。连同传文在内,堪称“卓荦千古”之文。

■ 妙评

欧阳撰五代史,于宦者传独卓荦千古,为后代之戒。通篇如倾水银于地,而百孔千窍无所不入。其机圆而其情鬯。

——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四

凡文有十数转者,其间七分小段落栏束,否则,如游览山水,而无停顿歇脚处矣。借女色以甚言宦者之祸,非宽女色也。然国家无女祸者,惟宋为然耳。

——清·吕留良《古文精选·欧阳文》

宦者之祸,千古共愤,此篇历数所以固宠之故,及人主欲去之难。言言痛切,字字透快,凡为治者,当以此为鉴。

——清·唐德宜《古文翼》卷七

■ 相州昼锦堂记(欧阳修) ■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①;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士。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②。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裳,不足为公贵③。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④。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⑤。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⑥。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⑦。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注释】

①骈肩累迹:肩并着肩、足迹重叠着足迹。这里形容道上观众密集拥挤之状。瞻望咨嗟:谓观者仰望而赞叹。

②下风:风向的下方,比喻低下的地位,常用作谦词。这里指韩琦居高位,其道义风范影响到地位低下的士人。余光:泛指对人的沾惠。

③高牙大纛(dào):大将的牙旗。亦泛指重臣的仪仗。韩琦为相三朝,地位显赫,故称。桓圭(guī):圭,古代朝廷举行隆重仪式时所用的玉制礼器,上尖下方。其中桓圭乃三公所执。衮(gǔn)裳:古代帝王及上公祭祀宗庙时所穿的礼服。因上公服衮,后世因称三公为衮。这里指韩琦上朝时所穿的官服。

④以遗相人:用以赠给相州人民。遗,旧读wèi。

⑤“其言”句:意谓刻诗于石的内容是:鄙薄那些以报个人恩仇为快、以夸耀个人名誉为荣的人。

⑥夷险:这里指平坦的顺境和险恶的逆境。一节:一致。这句意谓不论个人处境夷险,勤劳王家之心是前后一致的。

⑦垂绅:形容臣子对皇帝恭敬肃立之态。正笏(hù):端正所执的手板。

【鉴赏】

本文是欧阳修为韩琦担任相州(今河南安阳市)地方长官时所建的“昼锦堂”写的一篇“记”。文章主旨,是赞誉韩琦身居显位,不炫耀富贵,反引为鉴戒,志在留清名于后世、显真人格于人间;同时,贬斥了那些追求名利富贵、以“衣锦还乡”为荣的庸俗之辈。

文章开篇紧扣题面,由“昼锦”二字说起,道出其古今相同。于是引史事作证,诸如季子、买臣之穷达变化,与夫世俗之嘲侮、愧骇,皆是明证。但这些人不过是“一介之士”的衣锦之荣罢了。这样,就收束了上文,振起下意而转入正题。中段介绍韩琦其人,突显出韩公为国为民的生平伟志,以与古时“一介之士”之荣相对照,展示其不同以及韩公高超之处。在交代韩公其人其志后,即转入“昼锦堂”本事,具体介绍韩公治相州时筑堂的盛举,并刻诗文于石以明其志。文章收束时,又将文意翻进一层,把韩公以“昼锦”二字名堂并非自我为荣的本意说得更加透彻、丰满、光彩照人。

全篇文章,围绕“昼锦”二字,层层发挥,脉络清晰;运用对比手法,抑扬褒贬,态度鲜明,从而增强了表达效果;称颂人物,均以事实为依据,无阿谀逢迎之弊;正是非韩公其人,不足以当“邦家之光”;非欧阳其文,不足以显韩公之志。真可称得上是两相伉颉,成就“天下莫大之文章”。

■ 妙评

以史迁之烟波,行宋人之格调。

——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