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贝类中间,有很多形态各异的节肢动物在活动,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达尔文曾经仔细观察过的椰子蟹。大自然给了这种凶猛的动物惊人的力量和可怕的外形,它经常会乘着潮水来到海岸上,然后爬到椰子树上把椰子弄下来,它的大鳌可以强悍地剥开椰子壳,取出椰肉来吃。在明亮的水底,椰子蟹行动迅捷,甚至是横冲直撞,无人可挡。和椰子蟹的快速运动相反,海鳖生活得慢条斯理、自由自在,这里的海鳖和马拉巴海岸的属于同一类,它们一般选择岩石中间慢慢通过。另外还有三角形的蛙类,以及这一带海区的特产之一——卑格鱼。
七点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礁石岩脉,岩脉上生长着数不清的成千上万的珍珠贝。这些价值不菲的软体动物黏附着岩石,很少移动。从自由度来讲,珍珠贝远不如海藻,起码上帝之手还给予海藻可以移动的能力。
珍珠贝的两个壳相差不多,都是圆形的,壳壁很厚,壳的外表因为寄生物的缘故很粗糙。有些珍珠贝的外壳上还有一条条的淡青色纹路,纹路的末端隐隐发光,这是年轻一些的珍珠贝的特征。十岁以上的珍珠贝表面会更粗糙,颜色也更黑,尺寸上可以达到十五厘米。
尼摩船长用手指着一大堆的珍珠让我看,我明白这个宝藏是如何取之不尽的了,在某些单纯的环境下,大自然的创造力要远胜过人类的破坏力。此时,尼德·兰正在实施这种破坏活动,他忙不迭地把那些最大的珍珠贝塞到自己的网袋中。
我们只停留片刻,就继续跟着船长前行,他沿着一条只有他自己认识的小路走去。水底逐渐升高,我举起胳膊就能伸出水面,同时,岩脉的高度却在降低,我们不时会遇到一根根锥形的高大岩石。在绕行这些岩石时,不时会发现有粗大的甲壳类动物躲在阴暗处,把长长的爪架起来,眼睛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我们这些闯入者。
脚下爬着数不清的多须鱼、藤萝鱼、卷鱼类和环鱼类,像在展示似的,它们统统把触角和肉须特地伸长在那里。
突然,在一个铺满各类海底水草的岩石堆中,豁然出现一个宽大的石洞。刚走进洞口,我发现这里的光线很暗淡,能够照到这里的阳光很微弱,甚至无力穿透水层,剩下的光亮变成浸泡在水里的线条。
跟着船长走进洞中,我的眼睛很快习惯了里面的光线,看出了由天然石柱组成的、很宽大的类似穹顶的结构,这些石柱的底端耸立在花岗岩的基座上,有些笨重,乍一看仿佛是被海水淹没的远古的遗迹。我们的带路人为什么把我们领到这神秘的海底洞穴来呢?我很快就明白了。
我们走下一段很陡的斜坡,直到脚踩到了平实地面。这时,尼摩船长停住了脚步,他的手向前指着一件东西,等我们三人看清楚那件东西,眼睛不禁睁大了。
那是一只身形巨大的贝,是车渠贝,在海洋生物中,它可是贝类之冠。我大概估量,这只车渠贝有两米宽,比“鹦鹉螺号”客厅中放的那只还大。
我走近这个世间少有的软体动物前,它外壳的纤维带把它牢牢地固定在花岗岩的石板上,让它能够在平静的海水中顺利地成长。这只贝的重量足有三百公斤,这种贝的闭壳肌十分发达,估计能有十五公斤的净肉。
毫无疑问,尼摩船长早就知道这只堪称贝中之王的存在。从他选择的路径来看,他到这个地方也是不止一次,他带我们到这里肯定是为了炫耀他的这件神奇发现和私人藏品。可是我搞错了,尼摩船长此行是有特殊目的的,他来这里就是要了解这车渠贝的情况。
这只车渠贝的两个巨壳半张着,船长走上去用短刀插在两壳中间,让它们不能合拢,然后用手把这个软体动物的膜皮拨开。
在层层膜皮里及叶状的褶皱间,赫然可见一颗椰子般大小的珍珠,很规则的球状,而且是完全透明的。
这可是一件无法估量的稀世珍宝,好奇心驱使我伸出手去,想去拿这颗巨大的珍珠,并掂掂分量、摸摸它的表面。
船长阻止了我,他抽出短刀,车渠贝的两片壳合拢了。
我明白尼摩船长的用意,把珍珠继续留在贝壳里,软体动物的分泌物在珍珠表面一层层地积累,它还会继续变大。是尼摩船长发现了这个天然的洞穴和里面的奇珍,可以说这是他培养的珍珠,迟早有一天,他的陈列柜中会出现这个珍宝,那个时候不知道我是否还在船上。船长甚至可以效仿中国人或者印度人,把异物塞在这个车渠贝中,日积月累,又会有新的珍珠产生。无论如何,这颗珍珠是我看过的最大的一颗,比船长收藏的大了不少,它至少价值一千万法郎。
它是天然的陈列用的珍宝,而不能用来做奢侈的首饰,因为没有哪个女人的耳朵能禁得住这颗大珠的重量。
观赏完这个巨大的车渠贝,尼摩船长带领我们离开了石洞,重新回到礁石岩脉上。清澈的海水中,没有采珠人的劳作,只有我们几个闲来无事到此处散步的人。我们不像来的时候那样一路纵队,而是分散地走开,任意地或走或停,我也早把那件搅扰了我许久的可笑的事情抛在了脑后。这里的海底也很接近海面,就像一块水下的高原,我的头距离水面只有一米。康塞尔走了过来,用他的铜帽碰了碰我的铜帽,挤了下眼睛,又向我致以友好的敬礼。水底高原面积并不大,不久我们又走回到深水中,十分钟后,尼摩船长忽然不动了。我以为他要停下来转到别的地方去,然后他做了一个手势,让我们挨近他身边,蹲在一个宽大的低洼处。我们正在疑惑,只见他用手指着水中的一个方向,我努力辨认着。
离我们五米远的地方,在水面上方出现了一个黑影,急速地下沉。是鲛鱼吗?没过一会儿,我终于看清了,那并不是我所惧怕的海中怪物。
那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印度的黑人,当然他是来采珠的。这是个可怜人,采珠的季节还没到,他就被主人驱使来工作了。我看见了他坐乘的小艇的底部,就在他头顶几英尺的水面上。他潜入水中,做了几个动作又随即上浮,双脚夹着一块面包形状的石头,一根绳子绑在石头上,连接着那艘小艇,这是他的生命线。我仔细观察了他的整个动作,他到海底约五米深的地方,立即跪下,把身旁能拿到的珍珠贝塞进口袋,然后迅速上潜。在船上把口袋倒空,夹着石头再次下水,这一上一下,不过三十秒时间。
由于距离和角度的关系,采珠人看不见我们。这个可怜的印度人怎么会想到在他身旁有一群全副武装的人,正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工作了好几个来回,每一次下水,只能采到十几个螺贝。贝壳都被牢牢地粘在岩石上,要使劲拉扯才能采下来,而这些螺贝中有没有珍珠还是未知数。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动作,他似乎经验丰富,工作起来有条不紊,半小时内,没有什么东西打扰到他。忽然,这个印度采珠人的动作停住了,我看见他做了一个惊骇的手势,立即起身,使劲向上一蹿,想马上浮到海面上。
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这个不幸的采珠人的头顶,我明白了他害怕的原因,那是一条体型巨大的鲛鱼。它睁着恐怖的发亮的眼睛,张开的大嘴里布满巨齿,向采珠人冲了过去。噩梦变成了现实,我吓得手脚发软,动弹不得。
这显然是一条饥饿的鲛鱼,否则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这个庞然大物用力拨动鳍,向采珠人扑过去,那个可怜的印度人还算临危不乱,他灵巧地一躲,避开了鲛鱼致命的利齿,但没有躲过尾巴的袭击,鲛鱼尾巴打在他的身上,一下子把他打翻在水底。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鲛鱼已经翻转过身来,眼看要把采珠人一口咬断。这时,我感觉身旁的尼摩船长行动了,他手拿短刀,直奔鲨鱼游去,他要把采珠人从鲛鱼嘴中救出来。
鲛鱼正要咬到采珠人,看见来了一个新的敌人,天性好斗的它立刻转过肚腹,掉头向船长冲过来。
尼摩船长摆好了姿势,准备迎击这个庞大的敌人。鲛鱼很快就冲到了他的身前,巨嘴獠牙,让人不寒而栗,船长非常敏捷地躲闪在一旁,避开鲛鱼的锋芒,同时挥动短刀刺入鱼腹。一场人鲛之战开始了。
被刺伤的鲛鱼疯狂起来,顾不上鲜血从它的伤口喷涌而出,这家伙似乎是不怕疼的。海水被鲛鱼搅得浑浊不堪,加上血水,把视线完全遮挡住了。我们急忙来到明亮的地方,才看见勇敢的尼摩船长一手抓住鲛鱼的鳍,一手持刀乱刺鱼的肚腹,但是由于角度不对和刀子不够长,没能刺到鲛鱼的致命之处。鲛鱼一时拿这个大胆的勇士没有办法,狂怒地上下翻滚,带起的海水几乎把我打翻。
我很想上前助船长一臂之力,但是被内心的恐惧死死地压制住,挪不动半分。
这时,人鲛之战形势陡变,船长顶不住鲛鱼的力量,被它的庞大身躯甩落下来,掉在水底。鲛鱼不愧是海中的杀手,一招得手,马上发起攻击,眼看船长要丧生在鲛鱼的利齿之下。危急时刻,尼德·兰手拿鱼叉向前冲去,他迅捷有力地投出鱼叉,正好刺中了鲛鱼。
鲛鱼身上立刻涌出一大片血水,它死命挣扎,但是鱼叉正好刺中了它的心脏,在最后的喘息中,它的尾巴掀翻了凑上去观看的康塞尔,鲛鱼最终在抽搐中丧命了。
尼德·兰把尼摩船长搀扶起来,船长没有受伤,只是有些虚脱。他站起来,走到那个采珠人身边,把连接他的石头上的绳索割断,抱起他,快速浮上海面。
尼摩船长首先检查是否能够救活这个不幸的采珠人,我希望船长能救活他,那个可怜人虽然在水中昏迷的时间不长,但是被鲛鱼的尾巴扫到,也会因重伤而死。
在康塞尔和船长的及时治疗下,采珠人渐渐恢复了知觉。当他睁开眼睛,看见四个奇怪的铜脑袋在看着他,心中一定充满了恐惧。
尼摩船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装满珍珠的布袋,放到采珠人的手里,这是一位发誓不再踏入陆地半步的传奇人物给锡兰岛的最底层人群的施舍和帮助。采珠人的手颤抖了,他的眼神里闪现出对神灵的崇敬和膜拜,这个小布袋无疑是他的救命钱。
尼摩船长示意我们回到礁石岩脉上,沿着原路向回走。半个小时后,我们看到了“鹦鹉螺号”小艇上的锚链。上船后,船员们帮助我们取下沉重的铜帽,尼摩船长首先对尼德·兰说:
“兰先生,谢谢您刚才救了我。”
“船长,那是对您之前搭救我们的报答。”尼德·兰回答。
船长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转而对船员说:“回‘鹦鹉螺号’。”
小艇在水面上的行进速度很快,几分钟后,我们看到了一具浮在海面上的鲛鱼的尸体。从它的黑颜色的鳍上判断,我认出这是印度洋中攻击性最强的黑鲛鱼。它的身长一般超过二十五英尺,那张恐怖的大嘴占了全长的三分之一。从它半张的嘴里,可以隐约看到上颚的部分有近乎等边三角形的六排牙齿,可以认定这是一条成年的鲛鱼。
当我们正仔细地端详这具鲛鱼的尸体时,十多条鲛鱼出现在小艇周围,显然它们是被海水中的血腥味吸引来的,所以也没有理睬我们,直扑向死鲛鱼,争食它的肉。
大约八点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鹦鹉螺号”上。
在船上的休息室,我和尼摩船长对面而坐,我把刚才在马纳尔礁石岩脉旅行的前后经过回想了一下。有两点内容值得一提,一是尼摩船长的勇于单挑黑鲛鱼的胆量,二是他对采珠人的发自内心的、无私的救援和帮助。这个古怪的人并没有完全斩断他对陆地上同胞的关爱。
当我直面相告这点想法的时候,尼摩船长的口气有些激动,他说:
“教授,这个印度采珠人来自一个被长期压迫的国家,只要我还有一丝生命,我的心都在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人民在一起!”
红海
1月29日,“鹦鹉螺号”离开锡兰岛,驶入马尔代夫群岛和拉克代夫群岛之间的形状弯曲的水域,我们的速度是每小时二十海里,很快就把锡兰甩在了天边。我们沿着吉檀岛行驶,这是座珊瑚岛,1499年被葡萄牙航海家瓦斯科·达·伽马发现,也是拉克代夫群岛的十九座主要岛屿之一,位于北纬10°和14°30′之间,东经69°和50°72′之间。
根据我的记录,我们从日本海出发以来,至今已经航行了一万六千二百二十海里,即七千五百英里了。
1月30日,“鹦鹉螺号”浮出洋面,我走到平台上观望,这里已经看不到陆地。船头对着西北偏北的方向,这是去阿曼海。阿曼海位于阿拉伯半岛和印度半岛之间,是波斯湾通向印度洋的必经海域。
很显然,如果船驶入波斯湾,是不能继续通行到欧洲的,我们只有返回,尼摩船长究竟要带我们到哪里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是一头雾水。
加拿大人对眼下的情形很不满意,我劝他说:
“尼德·兰,还是随船长的意思吧,他想带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了。”
“随船长的意思?”加拿大人对此很不认同,“那他可千万别带我们走冤枉路,波斯湾没有出口的,我们如果傻乎乎地一头撞进去,不久之后就要灰溜溜地原路返回。”
“好吧,那我们就返回,‘鹦鹉螺号’要走红海,可以从巴布厄尔曼特海峡(阿拉伯语,意思为曼德海峡)进入。”
“教授,”尼德·兰对我的话有些不满,“我是不是该提醒您,红海和波斯湾一样都是没有通路的,苏伊士地峡还没有开凿通。就算是挖掘通了,我们乘坐的这只怪里怪气的船,也无法在有堤堰和拦水闸的水道里通行吧。所以,走红海这条路线我们是无法回到欧洲的。”
“是的,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说我们可能回欧洲。”
“那您是怎么估计的呢?”
“我想,尼摩船长会让‘鹦鹉螺号’行驶过阿拉伯和埃及这一带的海域后,重新回到印度洋,之后一直南下,通过莫桑比克海峡或者马达加斯加岛东门的海面,绕行好望角。”
“绕过好望角之后呢?”加拿大人的倔强劲头上来了。
“那就可以进入我们从未去过的大西洋了,我的朋友!难道您对像今天这样的海底旅行厌倦了吗?面对如此新奇各异、变化多姿的海底世界,怎能无动于衷呢?这种旅行是绝无仅有的,如果就这样匆匆结束,我会感到非常遗憾。”
“阿龙纳斯教授,”加拿大人说,“我不得不再次提醒您,我们被软禁在这只船上已经快三个月了,您难道不想回到陆地上吗?”
“不,尼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没有靠计算时光来度过每一天。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所以过多地讨论如何离开是完全无用的。尼德,如果有一天您对我说:‘我们有逃走的机会了。’我再跟您详细讨论,可现在的情形并非如此。另外,我坦白地告诉您,尼摩船长可能永远不会冒风险到欧洲的海面上去。”
从1月31日到2月3日,在四天时间里,“鹦鹉螺号”在不同的水深变速行驶过了阿曼海,行进的路线也没有规律,而且似乎遵守着一个规定,那就是从不越过北回归线。
离开阿曼海时,我们远眺到马斯喀特城,它是阿曼最大的城市,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地形让它的外表奇异壮观。但是我们无暇细细品味,“鹦鹉螺号”很快就潜入深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