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塞尔跟我一样,也在惊奇地欣赏着这灿烂的美景。我能看得出来,这个小伙子看到这么多植虫动物和软体动物,又开始进行分类了。腔肠动物和棘皮动物,俯拾皆是。色彩斑斓变化的叉形虫;离群索居的角形虫;颜色纯正的复眼珊瑚;长得像蘑菇似的菌生虫;用吸盘附在地上的银莲花;有星星点点散步在沙滩上的海星;有瘤状的天星菌菇,就像仙女绣的精美花边,在我们走路时所激起的微波中荡漾。散布在地上的数以万计的软体动物,都可以成为最美丽的标本,真的不忍心将它们踩在脚下。其中有环纹海扇、海糙鱼、水叶甲,那是一些真正会跳跃的贝类动物;有洼形贝、朱红胄;被称为天使翅膀的风螺、叶纹螺,以及大洋里许许多多其他的生物。但是我们不得不继续向前走。一路上,成群结队的管状水母伸着天蓝色触须在我们头顶漂浮;还有伞膜呈乳白色或淡红色、生着天蓝色花边的月形水母,为我们遮住了阳光;还有在黑暗中发出明亮磷光的半球形水母,为我们照亮前进的道路!
尼摩船长时不时地向我招手,让我跟在他的身后。在海里约有四分之一的范围内,我满眼都是这些奇妙的生物。走了一会儿,脚下土壤的性质发生了变化,细沙地不见了,而是出现了一片胶黏的泥地,这就是美国人所说的“乌兹”,它完全是由硅土或石灰贝壳构成的。接着,我们又经过了一片长满海藻的区域,它们是未经海水冲走的海产植物,生长得很茂盛。踩在这种由海藻构成的草坪上,感觉脚下软软的,那种舒服的程度绝不亚于人工织出的最柔软的地毯。更让人惊奇的是,不但我们脚下是绿草如茵,就连我们头上也是翠绿一片。一层海产植物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从分类学上讲,这种海生植物属繁盛的海藻科,我们已知的不少于两千多种。我看见水中浮着很长的海带,有球形的,也有管状的;我还看到了红花藻、叶子十分纤细的薛苔以及和仙人掌很相似的蔷薇藻。我发现,青绿色的海草生长在接近海绵的地方,红色海草生长在更深一些的地方,海洋的最深处则是一些黑色或赭色的水生植物。这些海洋植物形成了海底的花园和草地。
地球上最小和最大的植物都产生在海藻类中。因为五平方毫米的地方,可以有四万条人类肉眼不可见的微生植物,同时人们又采过长超过五百米的海带。这些海藻类真的是上帝造化的奇迹,是植物世界里的一种奇观。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离开“鹦鹉螺号”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了。我看见太阳光已经开始直射下来,不再折射了。色彩不再变换着花样了,我们头顶上也不再有翠玉和青玉的各种色度了。我们迈着均匀的脚步向前走着,脚步声响亮得出奇。在海底世界,一点点声响也迅速地传出去,这让人的耳膜感到很不适应。事实上,对声音来说,最好的导体就是水,它的传播速度比空气快四倍。
这时候,海底地面出现了很明显的坡度。光线的色彩渐渐变得单调起来。当我们到了深度达到一百米的海底时,受到的压力是十个大气压。但我的潜水衣是为了适应这些情况而制造的,所以这种压力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难受的感觉,只是觉得手指不够灵活,但出现这种现象的时间很短。本来我以为,穿着这么重的衣服漫游两个小时,肯定会感到很累,可我却丝毫没有疲倦的感觉,在水的帮助下,我的行动特别灵活。
在三百英尺的深度,我依然能看得见阳光,只是很微弱,不再那么刺眼,已经成了淡红色的晚霞,介于白日与黑夜之间的颜色。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看得清眼前的路,暂时不需要使用兰可夫灯。
这时,尼摩船长停下了脚步,等我走到他的面前时,他指着不远处的阴影让我看,我看到一堆堆模糊不清的形体渐渐露了出来。
“那一定是克利斯波森林了。”我想。果然,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海底森林
终于,我们到达了森林的边缘,尼摩船长的广大领土中,这片森林可能是他最美好的一处产业。他把这片森林看做是他的私有财产,自认为自己有一种特权而拥有这片森林,就像开天辟地的时候,地球上出现的第一批人所享有的那种特权一样。事实上,哪有像他这样大胆的先驱,手持大斧来这里开荒伐木呢?对这片海底财产的所有权,又有谁能够跟他争呢?
许许多多高大的木本植物生长在这片森林中,当我们从树林中间那阔大的拱形枝干下走过时,林中树枝排列的奇特形状便深深地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形状。
森林的空地上,几乎没有什么草生长,所有丛生的灌木枝条都是笔直地向着洋面生长,既没有向外分叉,也没有弯曲垂向地面,更没有横方向伸展。任何一根细茎,任何一片带状叶子,不管多薄多细,都像铁杆一样直挺。由于受到海水强大密度的影响,海带和水藻都挺拔地直线向上生长。这些水草平时是静止不动的,当我用手将它们分开,然后再一放手的时候,它们就立即回复原来的笔直状态。这片森林真的是垂直线的王国。
过了一会儿,我便对这种古怪的形状习惯了,同时也对我们四周黑暗的环境有些适应了。有很多尖利的石块遍布在林中的地上,想要躲开它们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这里的海底植物品种十分齐全,甚至比北极地区或者热带地区还要丰富,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动植物两类被我不知不觉便给搞混淆了,拿植虫动物当做水产植物,拿动物当做植物。事实上,海底下的动物界和植物界是十分接近的,谁都有可能弄错。
我经过仔细观察后,发现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没有根,只是跟土壤的表面连起来,不管是沙子、贝壳、甲壳还是鹅卵石,都能将它们支撑起来。而这些植物只需要一个支点,并不需要土壤提供给它们营养,它们都是自生自灭,海水是它们维持生命的唯一资源。这里的大部分植物都没有叶子,长出来的都是奇形怪状的小片,色彩很单调,只有玫瑰红、洋红、青绿、青黄、灰褐、古铜等颜色。在“鹦鹉螺号”船上看到的一些宝贝,在这里我又看到了,只是在这里看到的不是风干的标本,而是鲜活的、像扇子一样展开的孔雀彩贝,猩红色的陶瓷贝,长得像嫩笋一样的片形贝,高达十五米、细长柔软的古铜藻,茎在顶端处变大的一丛丛瓶形水草,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海产植物,全都不开花。有一位生物学家曾经很风趣地说过:“大海真是一个古怪新奇的环境,动物类的东西会开花,植物类的东西反而不开花!”
这些不同品种的灌木像温带树木一样高大,在它们湿润的阴影下面,长满了开着鲜花的荆棘丛和成排的植虫动物。在植虫动物的上面生长着开放出弯曲条纹的脑纹状珊瑚,触须透明的黑黄石竹珊瑚,像草地般丛生的石花珊瑚。成群的蝇鱼,像蜂鸟似的从这个树枝飞到那个树枝。还有一群群鼓着双鳃、鳞甲尖利的麦虫鱼、飞鱼和单鳍鱼,在我们的脚下游来游去。
大约在一点钟,尼摩船长发出了信号,让大家暂时休息。于是,在一个海草下面躺下来,这海草的细长枝条像箭一般直插着。对我来说,能这样休息一会儿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开口说话,不能相互交谈。我只能把套在金属罩子里的头与康塞尔的铜头尽量地靠近。我看见这个小伙子的眼睛发着明亮的光芒,显得十分兴奋,他还在铜壳子里面不断地乱摇乱摆着自己的头,来表达自己的开心,那个样子真的是滑稽可笑。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已经足足走了四小时的路程,可我却一点也不感到饿。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无法解释清楚。但我却感到特别困,很想睡觉,像所有潜水人一样。休息之前,我一直靠走路的动作来抵制睡眠的袭扰。而此时,在厚玻璃后面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地闭了起来,很快便昏昏欲睡了。而尼摩船长和他的那位大力士同伴,早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水晶般透明的水里,给我们做了个睡觉的示范。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慢慢向西边落下去了。我看见尼摩船长已经站在了那里。就在我伸懒腰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了,我“腾”地站起身。
一只足有一米高的海蜘蛛,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斜着眼睛盯着我,一副准备扑向我的样子。尽管潜水衣很厚,不怕海蜘蛛咬,但我还是紧张得全身颤抖。这个时候,康塞尔和“鹦鹉螺号”的水手也醒了过来。尼摩船长向他的同伴指了指那个张牙舞爪的东西,他的同伴便一枪将它撂倒。我看见这个怪物的丑陋脚爪在剧烈地抽搐着。
这个怪物让我想到,在这个黑沉沉的海底,肯定还会有其他更加可怕的怪物出没,而潜水衣的保护功能是有限的,恐怕无法对付得了它们的攻击。起先,我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现在我提醒自己必须要时刻警惕着。另外,我以为休息后就会结束我们的这次旅行,但尼摩船长的做法,让我知道我想错了,他并没有让我们回到船上的打算,而是带着我们继续向前走。
海底还在下陷,坡度也越来越明显,我们达到海底的最深处。大约在三点,一座狭小的山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它位于海底一百五十米深处,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依靠完善的潜水设备,我们超越了大自然给人类设定的海底旅行深度的极限——九十米的深度。
虽然没有什么可以测量海底深度的设备,但我还是敢肯定我们是在一百五十米的深度。因为,无论海水有多么透明,阳光再也照射不到这里了。正在这时,周围变得黑暗起来,在十步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只能摸索着向前走。突然,一道十分耀眼的白光闪了出来。原来是尼摩船长的探照灯所发出的强光。他的同伴也打开了探照灯,我和康塞尔也照做了。我转动螺丝钉,把线圈和曲形玻璃管接通,灯亮了。刹那间,周围二十五米内的地方,被我们四盏探照灯照射得格外明亮。
尼摩船长带着我们继续向森林中最幽深的地方走去,一路上的树木越来越少。我发现海底植物界减少的速度要比动物界快。海产植物虽然已经放弃了这些越来越贫瘠的土地,但还是有数量很多的植虫动物、节肢动物、软体动物和鱼类在这里繁殖。
我在探照灯的指引下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想,这么强烈的光一定会惊醒那些昏睡在黑海底下的动物们。但我知道,就算这些动物一起向我们游过来,也肯定会跟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看见尼摩船长好几次停下脚步,端枪瞄准,但瞄了一会儿后,又放下了枪,继续向前走了。
新奇惊人的旅行最终在四点钟左右的时候结束了。一道美丽的岩石威严地矗立在我们面前,还有成堆的大块石头横在那里,巨大的花岗岩峭壁上,有深不见底的洞,却没有一个可以攀登的坡。这里根本看不见可以攀爬上去的路径。
这是克利斯波岛的尽头,上去就是陆地了。
尼摩船长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打着手势示意我们也停下来。这里是尼摩船长领地的最后界限。他不愿意走过这界限。过这界限便是他的脚步不愿踩踏的地球的陆地部分了。虽然,这道墙是我非常想穿越过去的,但是我却不得不停下来。
于是,尼摩船长又在前面带领他的小队伍开始返回。我发现我们返回的路好像不是来时的那条路。这是一条新路,很陡,走起来特别吃力,显然它是比较接近海面。但是,回到海水上层的动作要尽量缓慢些,以免压力过急地减少,因为压力减少过急,可能会给我们的身体造成一些伤害,而且很可能是一些致命的内伤。于是,我们大家都用很慢的速度上浮。不久,就有光线映入眼帘,光线照射的范围也在逐渐扩大,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折射出来的光又给各种物体罩上了一圈彩色的光环。
在十米深的地方,我们走在一大群千姿百态的小鱼中间,它们的数量比空中的飞鸟多得多,动作也十分灵活。不过,我们眼前还没有一只可以开枪射击的动物出现。
突然,船长急忙将他的枪顶在了肩上,瞄准了丛林间一个正在走动的东西。“砰”的一声,枪响了,一阵轻微的啸声传进了我的耳朵,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那个动物中弹倒下了。
被击中的是一只很好看的水獭,它可能是唯一的一种生活在海里的四足兽了。这水獭的长度大约有一米半长,应该很值钱。它的皮,上面是栗褐色,下面是银白色,可以制成十分好看的皮筒。在俄国和中国的市场上,像这样的皮料是十分罕见的。它的毛细密而且很有光泽,至少能值两千法郎。这种圆头、短耳、圆眼睛、长着像猫的胡须一样白的瓮须、蹼足带甲、尾巴有浓毛的哺乳动物,是我非常喜欢的。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肉食动物,它们主要躲藏在太平洋的北极圈里,由于常常会受到渔民的围猎,现在已经十分稀罕,面临着灭绝的危险。
尼摩船长的同伴跑上前去捡起了水獭,将它扛在肩膀上,然后我们继续前行。
在近一个小时的路程里,我们脚下踩的一直都是很平坦的细沙地。沙地常常上升到距海面不到两米的地方。这时,我就会清楚地看见我们在水中的倒影,于是,在我们的上面便出现了一群同样的人,做着同样的动作。也就是说,在我们的上面有一群头朝下、脚倒立的人也在走着,其实就是我们的影子。
还有另一种情况是值得记下的。在我们的上面经常会掠过一片片的浓云,这些云形成得快,消失得也很快。我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些所谓的云其实只是海底厚薄不一的波浪所反映出来的。我又看到浪头向下折落时变成无数泡沫飞溅的滚滚白涛,像一片白色的羊群。我还看见巨大的鸟类阴影在我们的头上,从海面疾飞掠过。
就在这时,我亲眼目睹了一次精彩的射击,我清楚地看到一只大鸟,长着巨大的双翼向我们飞来。当大鸟距离水波还有几米的时候,尼摩船长迅速地瞄准、射击。像这样如此准确漂亮的射击,也许从来没有一个猎人曾经发射过。大鸟中弹落了下来,就落在这位敏捷的猎人旁边,他立刻捉住了这只大鸟。这是一只很美丽的海鸥,它是海鸟中最使人赞美的一个鸟类品种。
打到这只海鸥后,我们又继续走路。在两小时的路程里,我们有时走在细沙平原上,有时走在苔藓草地上,走的时候十分费力。说实话,我已经走不动了。这时,我看见一道模糊光线在半里远的地方,冲破了海水的沉黑。那是“鹦鹉螺号”的探照灯。再坚持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回到船上了,回到船上后,我就能顺畅地呼吸了,因为我感觉到自己储气罐里的氧气不多了。但是,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而已,没想到接下来的意外遭遇拖延了我们上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