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十六分左右,在“斯各脱亚号”船尾、左舷机轮后面一点的位置,似乎被什么东西轻微地撞击了一下,撞它的不是敲击的器械而是钻凿的器械。当时乘客们正在大厅中吃点心,谁也没有在意,直到管船舱的人员跑到甲板上来喊:“船要沉了!船要沉了!”人们才如梦初醒,接着便开始恐慌骚动起来。不过,船长安德生很快就使大家放下心来,他告诉大家,“斯各脱亚号”由防水板分为七大间,一点也不在乎个把漏洞,暂时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安抚好乘客的情绪后,安德生船长立即跑到舱底下去检查。他发现海水已经浸到了第五间舱,而且从海水浸入的速度来看,漏洞是相当大的。万幸的是,蒸汽炉不在这个舱里,否则,炉火早就被海水淹灭了。
安德生船长查明这个情况以后,吩咐马上停航,并且派一个潜水员下水检查船身的损坏情况。潜水员没一会儿就检查出了结果,原来船底被撞开一个两米宽的大洞。在当时的情况下,想要堵住这样一个裂口是不可能的。于是,机轮被浸了一半的“斯各脱亚号”不得不继续航行。当时船离克利亚峡还有三百海里。回利物浦的时间比预期的计划晚了三天,利物浦的人惶惶不安地熬过了这三天。回到利物浦以后,“斯各脱亚号”立刻就进了公司的船坞。
工程师们开始对“斯各脱亚号”进行检查。他们眼睛所看见的情形连自己也不能相信,发现一个很规则的等边三角形的缺口,在船身吃水线下两米半的地方露出。普通的钢铁制锐利器械肯定弄不出这样的裂口,铁皮上的裂口非常整齐,就是钻孔机也不能凿得这么准确。而且这家伙在以惊人的力量向前猛撞,凿穿了四厘米厚的铁皮以后,还能用一种很难做到的后退动作,使自己脱身逃走。这个动作实在是让人无法解释,所有的工程师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最近发生的这次事件的大概经过,它的结果就是把公众的情绪再次煽动了起来。从这时候起,原因不明的海难就一概被记到了那个怪物的账上,所有类似这样的海难,都由这只离奇古怪的动物负起了责任。不幸的是沉船的数目相当大,按照统计年鉴的记载,包括帆船和汽船在内,每年的损失有三千艘左右,至于因下落不明而断定失踪的,每年的数目也不下两百艘。沉船的数目如此之大,这真是很不幸的事情。
由于怪物的存在,五大洲间的海上交通越来越危险了,大家都坚决要求不惜任何代价清除海上这条可怕的鲸鱼怪。不管有没有冤枉这怪物,人们都把船只失踪的原因算在了它的身上。
赞成和反对
由于我是巴黎自然科学博物馆的副教授,法国政府于是派我去美国内布拉斯加州的贫瘠地区做科学考察。当这些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刚从美国内布拉斯加州回来。我在内布拉斯加州负责采集珍贵的标本,半年过后,我于三月底到达纽约。五月初是我定的动身回法国的时间,在回国之前的这段时间,我就一直忙于整理这次收集来的矿物标本和动植物标本。而就在这个时候,“斯各脱亚号”的意外事件发生了。
这件事在当时成了热门话题,我自然也很熟悉。而且,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我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又看那些美国和欧洲的各种报刊,但仍然对这件事无法搞清楚,它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琢磨了。这肯定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对这件事抱有怀疑态度的人,就请他们亲自去把“斯各脱亚号”的裂口好好摸一摸好了。而我却无法形成自己的看法,总是在极端不同的见解之间摇摆不定。
这件事正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也正好是我到达纽约的时候。曾经有人认为那是一个浮动的小岛,或者是难以察觉的暗礁,但是,这种说法实在是说不通,支持这种说法的人很少,现在已经完全推翻了这个假设。事实也确实如此,它能这样快地一会儿到达这里一会儿又到那里,除非这暗礁在腹部有一架机器,否则,它是做不到这点的。
由于它的移动速度的原因,认为它是一只浮动的船壳或是一只巨大的破船的假设,也照样被否决了。
于是,可能成立的说法只剩下两个,一些人认为这是一个力大无穷的怪物,另一些人说这是一艘动力十分强大的“潜水艇”。两种说法各有各的支持者,形成壁垒分明的两派。
后一种说法虽然可以勉强得到认同,但是在经过欧美两洲的调查之后,它就明显站不住脚了。私人能拥有这样的一种机器,这怎么可能呢?是什么时候制造它的呢?又是在哪里制造的呢?造这么大的一个机器又是如何保守住秘密的呢?
机枪之后有水雷,水雷之后有潜水冲击机,然后又是各种互相克制的武器。也就是说,只有政府才可以拥有这种破坏性的机器,在人们绞尽脑汁要增强武器威力的不幸时代,一个国家瞒着其他国家制造这种武器是可能的。至少,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的。
因为事关公共利益,既然海洋交通受到了破坏,各国政府的真诚是不能受到怀疑的。拿个人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保守秘密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何况是一个一举一动都受到强大对手严密监视的国家呢?制造这么大的“潜水艇”想要避开公众的耳目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在英国、法国、俄国、普鲁士、西班牙、意大利、美国甚至土耳其进行调查以后,关于这个“潜水艇”的假设,也最终被驳倒了。小报还在以这个怪物为笑料不断地发表文章,关于这个怪物的说法又出现在风口浪尖上了。而且,人们顺着这个思路,开始从鱼类这一方面发挥想象力,制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神奇而又荒诞的传说来。
有一本名叫《海底的神秘》的书,八开本,共两册,是我在法国出版过的。学术界特别赏识这部书,也使我成了自然科学这个十分神秘领域里的专家。因此,在我来到纽约以后,有些人就这件怪事特地来向我咨询。在我能够否认事情的真实性的时候,我绝对持否定态度。但是,过了不久,我就被逼得不得不明确表明立场。《纽约先锋论坛报》说约了巴黎自然科学博物馆教授,可敬的彼埃尔·阿龙纳斯先生,发表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无法再沉默下去,只能照办,不得不说了话。于是,4月30****在《论坛报》上发表了一篇材料很丰富的文章,从政治和学术方面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探讨。以下是这篇文章的节录:
“我经过对各种不同的假设和所有不可能成立的猜想一个一个地进行研究后,必须承认有一种海洋动物确实存在,而且力量惊人。
“探测器无法到达海洋的底层,深不可测的海底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生物可以存活在海底两万两千海里或一万五千海里的地方?这些动物是怎样的身体构造?这些问题对我们来说是完全不能了解的。
“不过,我可以用‘两刀论法’的公式来解决摆在我面前的问题。
“有各种各样的生物生活在地球上,我们也许会了解一些,也许我们什么都不了解。
“想要解释这个问题,有一种说法还是会令人信服的:如果我们对所有的生物都不了解,而大自然又对某些鱼类学对我们保守秘密,那么,承认还有鱼类、鲸类的新品种存在于在探测器不可及的水层里,而且它们身上可能有一个‘不浮的’器官,因为在海底待得时间太久,或者偶尔的一时兴起,就突然浮出了海面。
“相反,如果我们对地球上所有的生物的确认识,那么我们就必须要把我们讨论的这个动物从已经分类编目的海洋生物中找出来。在这种状况下,我倾向于承认那是一种巨大的独角鲸。
“一般的独角鲸或海麒麟的身长大概有六十英尺,如果你把它的长度增加五倍或者十倍,然后再给它增加相应的力量,使之和这条鲸、鱼类动物的身长成正比,再增强它的攻击武器,于是便成了现在海上的那个动物了。这种动物的身长将会有‘山农号’军官们测定出来的长度,有刺穿‘斯各脱亚号’的角,还有可以冲破一只汽船船壳的力量。
“实际上,就像某些生物学家所说的那样,这条独角鲸的武器是一把骨质的剑或者骨质的戟。它的一颗主要的牙齿坚硬如钢。独角鲸经常攻击鲸鱼,而且每次攻击都很成功。曾经有人在鲸鱼的身上发现过它的牙齿,曾经也有人从船体的吃水线以下部分费了好大力气找出来独角鲸的牙齿。它的牙齿能把船底钻通,就像利锥穿透木桶一样。有一枚大约有两米二十五厘米长、四十八厘米宽的这种牙齿,收藏在巴黎医学院的陈列馆里。
“现在,想要撞坏‘斯各脱亚号’的那股冲击力,就先把那动物的武器和力量假定为厉害十倍,每小时二十英里假定为它前进的速度,再拿它的体重和它的速度平方相乘,自然而然就算出了它的冲击力量了。
“所以,在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之前,我认为这是一只身躯非常巨大的海麒麟,剑戟不是它身上的武器,而是像铁甲船或战舰上所安装的金属冲角一类的东西,它既有铁甲船和战舰的重量,又具有着和它们相同的动力。
“对这种神秘不可解释的现象只能做这样的解释了。或者也可以这样解释:虽然有人见过或者感觉到过,但这一切纯属子虚乌有,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事实上,我是承认这个“怪物”的存在的。但我不愿意被美国人笑话,所以最后几句话说得有些摇摆不定,这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保全我教授的身份,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因为美国人笑起来,是笑得很厉害的。
人们总是对那些神奇怪诞的幻想感兴趣。我的文章在公众中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引起了热烈的讨论,也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同。海洋是这些幻想的最好源泉,因为只有海才是巨大动物可以繁殖和成长的环境,大象或犀牛之类等陆上的动物,跟它们比起来实在是太渺小了。一片汪洋大海里,既然有我们所知道的最巨大的哺乳类动物存在,说不定也存在着硕大无比的软体动物或者看起来叫人害怕的甲壳动物,如一百米长的大虾,或二百吨重的螃蟹,这是完全可能存在的!从前,各个时代的陆上动物,像四足兽、四手兽、爬虫类、鸟类等,都是按照巨大的模型创造的。造物者把那些动物扔进一个大模子里,时间把这个大模子一点一点缩小了。从前另一时代的巨大生物的品种为什么不能保存下来呢?因为,在地核几乎处于不断变化之中的时候,海洋却始终没有变化。海洋的年是地核的世纪,世纪就是地核的千年,那么,为什么海洋不能在自己的内部保留最后几种超乎寻常的物种呢?
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幻想之中,我是不应该这样做的,我必须停止这些幻想!因为对我来说,这些幻想已经被时间变成了残酷的现实。我必须得重新声明一下,关于这一现象的形式,这时已经形成了共识,大家都承认这种神奇的东西确实存在,而且一致认为,这种东西和怪诞的大海蛇之间毫无共同之处。
不过,虽然有一部分人把这件事只当成一个有待解决的纯科学问题,但是有另一部分人,就是美国和英国那些比较现实的人,却认为从海洋中清除掉这个可怕的动物,以保证海上的交通安全,特别是工商界的报刊,在研究这个问题上,都是以这个观点为出发点的。
公众舆论一形成,北美合众国首先发表了声明。政府下令在纽约做准备,要进行一次清除独角鲸的远征。装着冲角、速度极快的二级战舰“林肯号”在最近期间即将起航。各个造船厂也极其配合法拉古司令官,帮他尽快装备好这艘二级战舰。
等人们决定要追赶这怪物的时候,怪物再也不出现了,这也是常常出现的一种现象。好像这条海麒麟已经得到了人们准备进攻它的情报。因为大家说得太多了,甚至用大西洋的海底电线来说!在其后的两个月里,再也没有听谁说起这个怪物,也没有一只海船碰到过它。所以有人开玩笑说,一定是这个精灵的东西在经过电缆的时候将电报截获了,得知人类要攻击它,所以它就不出来。
二级战舰已经装上了强大的打鱼机,随时准备远征,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它远征的方向。就在大家等得越来越烦躁的时候,忽然在7月2日那天,一只旧金山轮船公司的汽船三星期前在太平洋北部的海面上又看见了这个东西,这艘汽船是从加利福尼亚开往上海的“唐比葛号”。
这个消息立刻让人振奋起来。法拉古司令官命令船员们将给养运上船,把开船所需要的煤装满燃料舱,并将船上各部门的人员清点到位。就等着点火、加热、解缆起航了!延误半天,大家都不会原谅他!其实,法拉古司令官本人比谁都急着出发呢!
在“林肯号”离开布洛克林码头的三个小时前,我收到一封信,下面是信的内容:
“纽约第五号路旅馆,巴黎自然科学博物馆教授阿龙纳斯先生:
“法拉古司令官已留下船上一个舱房供您使用,如果您同意加入‘林肯号’远征队,合众国政府很愿意看到这次远征由您代表法国参加。
海军部长何伯逊敬启”
悉听尊便,先生
对于追逐海麒麟这件事,在收到何伯逊部长的信之前的几秒钟,我还像不愿意去北冰洋旅行一样,感到极不情愿。当我把这位海军部长的来信读完以后,刹那间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使命以及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捕获并清除这个令人担忧的怪物。
尽管我刚刚长途跋涉回来,感到很疲倦,特别希望能好好地休息一下。我也很想念自己的祖国,很想跟我的家人和朋友相聚,也很想回到我那座植物园内的小房子里,欣赏那些被我视为珍宝一样的标本。但是,现在我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我把疲倦、亲友、珍贵的标本,统统都忘记了,什么也无法阻挡我,我不假思索地接受了美国政府的邀请。
我想:“反正回欧洲的路有很多条,说不定这个海麒麟会很友好地把我带到法国的海岸,如果它能让我在欧洲的海中捕获它,那它可就太可爱了!而我至少也要拿上半米以上的牙戟带到自然科学博物馆去。”
可是,眼下去太平洋的北部找这个海麒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这对我回法国来说,正好是南辕北辙。“康塞尔!”我焦急地喊了一声。
康塞尔是佛兰蒙人,也是我的仆人,他生性沉稳诚实,对于生活中的突发事件从来不会感到大惊小怪;他办事很讲原则,而且心灵手巧,什么事都做得很好。他的名字叫康塞尔,就是“劝告”的意思,但他却不是多话的人,除非有人问他什么问题,否则他是绝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的。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每次旅行的时候,我总是让他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