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收敛神色,“舒云,铁大人精忠体国,是我大清的柱石,又与乱党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怎么可能与孙文合影,还这么……这么亲热!”
说着总督又想乐。
区舒云娇嗔,“如此确凿的证据也不能证明?”
总督也为难,“唔,如此说来,这照片也不能都信,铁大人,你说呢?”
“这个,我——”铁山陷入逻辑矛盾,张口结舌。
区舒云跪下磕头,“部堂大人果然眼里不揉沙子,舒云难道不知铁大人对大清忠心耿耿?一张照片冤枉不了好人。舒云要的就是大人这句话,大人请看!”
区舒云又取出好几张照片。一时称奇惊叹之声此起彼伏。那些照片五花八门,都是合影,却是些压根儿不可能合影的人的合影——区舒云和已故慈禧太后在颐和园中合影、李重光和总督的合影、李重光和摄政王的合影、摄政王和孙文的合影……
总督举着自己和李重光的合影,奇道:“舒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区巡抚此时才开口,“这是怎么回事,得向铁大人指教。”
铁山拂袖,“我哪儿知道这些妖术!”
“大人既不知,那就是被人蒙骗了。舒云,快给大人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区巡抚慈爱地看着女儿。
区舒云笑道:“大人们有所不知,这西洋照相术说白了就是人影子映在化学药剂上,只要有影儿,你的影儿我的影儿往一张照片上一凑,它就是合影,不用这俩人真在一块儿照过相。这个手艺虽麻烦,可就跟庙会上剪影子的艺人干的一样,剪个李重光的,再剪个孙文的,再一拼,就得了!铁大人是弓马出身,杀敌抓贼是好手,西洋学问上不免差点,所以被人蒙骗,闹出了笑话,倒也不怪他。”
总督愣了片刻,哈哈大笑,“铁老弟,活到老,学到老,你我今天又长见识了,真没想到,这相片活灵活现,原来也能造假!”
好好的局面竟被搅成这样,铁山又急又怒,“相片假不假且不说,这李重光确是假的!此人是李玉堂找来顶缸的,李玉堂蒙骗朝廷,罪不容诛!”
区巡抚早料到他这一手,故作惊讶,“李重光又是假的?铁大人这回可有证据?”
铁山悻悻然道:“证据迟早会有!”
区巡抚冷冷道:“部堂大人,铁大人旧话重提,区某倍感不解,诸位请想,此人若不是李重光,为何替李重光认罪?乱党可是死罪,此人疯了?他有几个脑袋?”
铁山急了,“他这是替李玉堂开脱!”
“说得好!自己不要命也要救爹,这要是假儿子,天下还有真儿子吗?”区巡抚反问。
铁山语塞。
总督面有愠色,“铁老弟,一到广州你便揪着此事,当日校场阅兵,真的假的就闹过一回。如今李家父子都在你手,却拿不出过硬的证据,案子尚不知如何收场,却又提起这茬!我看广州城是盛不下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将军了,我这个总督的脑子也不好使,断不明白这一回真一回假,不如你进京禀告摄政王,让摄政王给你做主吧!”
说着,总督起身,拂袖而去。
铁山这才恢复了一点理智,冲着总督背影高喊,“大人,部堂大人!”
区巡抚一屁股坐下,端起茶碗,悠闲地喝茶。
区舒云偷偷对阿四一挤眼。
阿四心中,暗暗透过一口大气。
火神庙里,对于此次失利,铁刚有一百个不服气, “部堂摆明是让区老儿喂饱了,联起手来欺负咱们,大人快写折子,六百里加急递进京,让摄政王给咱出气!”
“就凭你办的这俩无头案?”铁山叹道,“拿不下李玉堂,制造局的事没进展,想出气?摄政王的气正愁没处撒呢!”
“那——嗨!真窝囊!”
铁山冷冷地,“窝囊不怕,就怕乱了阵脚。你说,阵脚在哪儿?”
“大人是说制造局?”
“这是广东的大方略,方略大,里头的钱也大,都惦记着呢。我铁山是个孤臣,碗要端在我手里,碗里的肥肉人家就吃不着,也难怪处处与我为敌。”
“您是说,部堂大人也——”
“你真以为他昏聩,一到这种事,个个三头六臂。大清朝啊!”铁山深深叹了口气,停了半晌,“老王爷的侧福晋下月初一生日,吩咐下去,叫他们今天就动身进京拜寿,要大张旗鼓,弄得满广州城都知道。”
铁刚纳闷,“咱们——预备什么礼物?”
“什么都不预备,出了城再悄悄回来。”
铁刚还是没明白,“那,我这就去办。”
铁山下令,“叫他们备马,我要上巡抚衙门,请区肇新同去总督府。”
“大人这是?”
“说软话、伏低做小,把制造局交给他们。”
铁刚急了,“大人!”
铁山叹息,“国事溃烂,无官不贪,如今形势紧迫,只能先跟这起子没脸的龌龊官儿周旋。制造局再不兴办,新军装备跟不上,乱党一旦举事,广东危矣!大清江山危矣!”
“制造局到了区老儿手里,还好得了?”
铁山摇头,“部堂不会让区肇新一手遮天,把制造局弄得不可收拾,他还要顾忌他的官位,顾忌摄政王!”
总督府内院里,总督在廊下逗弄鹦鹉,铁山和区巡抚穿廊而来,区巡抚一脸的得意洋洋。
“部堂大人是麦秸火脾气,来的猛去得快,区某在旁打个圆场,替您多说几句好话,部堂大人没有过不去的,铁大人这么办事就对了,当官吗,最要紧是和气,和气方能生财。”
铁山早已不见刚硬,笑道:“区大人高见。”
说着已到总督跟前。
总督也不看他,“来了。”
铁山躬身拱手,“下官向部堂大人请罪,李家父子之案,铁某侦办不力,丢了官府的脸面,大人申饬得对。”
总督还是不看他,“老弟啊,你的才干我是知道的,可就是做事一根筋,你这么跟李家过不去,肚子里有什么小九九,广东官场上不是没人议论啊。”
铁山刚要张口,区巡抚把话接了过来。
“区某倒是得替铁大人说句话,无非是为华南制造局之事,此乃大方略,朝廷逼得紧,拿到李家的机械厂,办好了这件大事,也是替部堂大人分忧,给部堂大人长脸。”
总督“哼”了一声,“那也不能巧强取豪夺,咱是官,不是匪!”
区巡抚笑道:“大人果然是百姓的父母!不过铁大人用意是好的,无非操切了点,制造局该怎么办,机械厂该怎么用,跟李家怎么打交道,这些个大事,还得让部堂大人划道道,你我岂能做主,铁大人,您说是不是?”
铁山立刻接下话茬,“区大人说的对,此事摄政王催的一日比一日紧,请部堂大人早拿主意,我等一切都听大人的。”
这种融洽的局面总督最为喜欢,他拍了拍手,招呼二人在廊下落座,“你我同僚一心,没有办不成的差。办好了,我上折子,给二位请功!”
区巡抚和铁山齐笑道:“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