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甲闻声跪下,郑重其事道:“奶奶放心,重甲定当竭尽全力!”
区巡抚在书房老僧入定一般面壁而坐,大姨太在一旁伺候,大气也不敢喘。只见丈夫缓缓开口道:“消停了?”
“砸了一堂瓷器,撕了十来把扇子,也乏了!”
“砸了再摆,撕了再买,让她折腾。”
大姨太揣摩着区巡抚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部堂大人那,是不是先垫个话?怎么说也是咱区家的女婿!”
区巡抚没动静。
“起码让李公子少受些皮肉之苦,万一他受不住刑,胡乱攀扯——铁山明摆着是要跟老爷为难,听说那铁刚是有名的酷吏,我看李公子不像个能扛得住的。”
区巡抚慢悠悠开口:“扛不扛得住,这一关都得他自己过。”
“老爷这是要丢开李家不管了?”
区巡抚并不直接回答,“铁山再精明,他那边我也安插了几个耳目,你知道,他要把李重光问成什么罪?”
“乱党啊!”
“替身!”
大姨太一愣,“老爷的意思,难道,李公子真是假的?”
“假不假,看铁山的本事了,本事大,不是假的也能弄成假的!”区巡抚嘬着牙花子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可等闲视之啊!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岂是为抓个把乱党?他要扳倒我,吞下机械厂!你想想,如今广东这些富户巨贾的子弟留学海外,跟乱党有点瓜葛的不在少数,李重光就真是乱党,有我在,他攀扯不到李玉堂身上,攀扯不到李玉堂,也就奈何不了我,可他要是假的……那罪魁祸首就是李玉堂,我把女儿嫁给这假儿子,那不就成了与李玉堂合谋,私通乱党欺瞒朝廷!这是要我的命吶!”
大姨太吓得脸都白了,“那,那可怎么办?”
区巡抚一挥手,“什么都不办!要让总督大人和全广州官场都知道,我区某人与此事无关,让他铁山爱怎么办怎么办,不管问出什么,要杀要剐由他,可要攀扯我,没那么容易!”
大姨太倒吸一口凉气,“只可怜舒云,对李公子还真上心了!”
“我还觉得那小子不错呢!”区巡抚叹道,转念一想,又恨恨骂道,“可要真是假的,我也不能容他李玉堂!”
大姨太还抱着一线希望,“要是真的呢?”
区巡抚显然一直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他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真也好,假也罢,就看他能不能经得住铁刚的刑具了。”
区巡抚说的没错,此时阿四正在惊恐地看着狱卒将刑具一件件摆开:烙铁、板子、老虎凳、皮鞭……
铁刚用手指蘸了点浸皮鞭的水,啐道:“说过多少回了?用盐水!一鞭下去火烧火燎,天王老子也开口了!”
阿四闻言一颤,闭紧双眼,狱卒急忙换了盐水来,重新将皮鞭浸了捧给铁刚,铁刚接过,一鞭挥出,簌簌带风,重重抽在地上,响亮的一声。
阿四浑身一哆嗦,额头上汗出来了。铁刚斜眼瞧着他的怂样,嘴角挤出鄙夷的微笑,胸有成竹。
李玉堂此时则被请进了铁山的房间,他走进屋子,屋内空空荡荡,只一张板桌,桌边坐着铁山,见他进来,笑道:“给李老板打开镣铐!设座,看茶。”
李玉堂活动着手腕,面无表情地坐下。
铁山推过来一本案卷:“李老板请看。”
李玉堂看看案卷,抬眼望一下铁山,伸手打开案卷,表情僵住了,第一页就是一张照片,李重光与孙文、秦少白、杨新站在一起。
李玉堂竭力控制着内心情绪,半晌,将案卷合上,放回桌上。
“看清了?”铁山一双隼眼盯着李玉堂,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表情。
“看清了。”
“照片上是谁?”
“孙文、秦少白……”
“还有呢?”
“似乎是混入鄙府行刺大人的刺客……”李玉堂陷入沉思。
“还差一个。”
李玉堂沉吟片刻,“此人倒是酷似犬子李重光!”
“好一个酷似!”铁山哈哈大笑着起身,“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个人非亲非故,却比同胞兄弟还相像,这种事铁某也见过不少,有人与令郎酷似,不稀奇!”
说着,铁山已来到墙边,李玉堂一时猜不出铁山用意,只沉吟不语。
“李老板来看,此人是不是就是和令郎酷似的那个人?”
李玉堂抬头看去,铁山伸手拉开墙上一扇小门,露出一个墙洞,洞里斜放着一面镜子,李玉堂定睛一看,镜中正反射出隔壁情景,阿四被绑成粽子,满脸惊恐。
“李老板看清了?”铁山笑道。
李玉堂艰难地点点头。
铁山“唰”得一声关上小门,李玉堂颓然坐下。
“此人是谁?”
李玉堂惨笑一声,“大人明知故问!大人自打到了广州,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诬告,千方百计与我李家为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我父子都落在大人手里,要杀要剐,全凭大人发落!”
铁山微微一笑,“杀谁剐谁,凭的是我大清的律令。铁某办案,一向讲究真凭实据,欺瞒朝廷的乱臣贼子,嘴再硬,也逃不过去,可要是无辜卷进来的好人,铁某也不能冤枉!广东地面上都说你李老板方正醇厚,不欺人、不怕事,可他们要知道你为了避祸,硬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白送命,会说些什么?李家的人命值钱,人家的命就不是命?李老板,好汉做事一人当,你就真的忍心?”
这番话正戳在痛处,李玉堂痛苦地闭上眼。
铁山见攻心战术奏效,凑近李玉堂耳边,“玉堂兄,我再问你,隔壁究竟是何人?”
“他,他是……”李玉堂艰难地嚅嗫道,“是,犬子重光!”
“玉堂兄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铁山起身回到自己座位,冷冷地盯着李玉堂,“可你忘了,你狠得下心,人家不一定舍得命!来人!”
铁山一挥手,一个兵丁走到墙角,轻轻拉开了另一扇小门,露出一个隐蔽的传声孔,登时隔壁的声音传过来,刑具声和人声都非常清晰。
铁山压低声音道:“李老板,咱好好听听,是不是你儿子,让人家自己说!”
“大人!大人!有话好商量,先把我放下来,我招还不行?我招了!绝没有谎言,哎哟!”阿四哀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李玉堂耳中,显见得是被吊了起来。李玉堂脸色渐白,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椅子把。
铁山斜眼瞟着李玉堂那只手,悠闲地端起茶碗,吹着茶叶,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铁刚大声道:“这就对了!把他放下来!”
铁链搅动声,阿四的呻吟声,一阵喘息声之后,铁刚的声音又传来,“说吧!”
阿四哆嗦的声音,仿佛在用全部勇气下最后的决心,“我,我就是乱党!”
“什么?!”
“我是乱党!革命党!我认识孙文!照片上的人就是我,还有秦少白!闹乱党是一时糊涂,跟我爹无关,我爹他根本就不知道!”阿四一通乱嚷。
铁刚一拍桌子,“臭小子!乱党是什么罪过可跟你透过底儿了,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