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小门开了,两个人神情紧张地出来,揣在怀里的手都拿着家伙,“老杨,怎么回事?”
老杨顾不上多想,押着阿四进了门。
门咣当一声紧闭。
阿四被五花大绑站在屋当间儿。秦少白坐在桌后,默默地看着他。老杨和于镇伟进来。
于镇伟道,“少白,附近都看过了,这小子应该没带人来。”
老杨反对,“备不住有别的花样,我看还是立即转移为好!”
秦少白平静地道,“你们都出去吧。”
老杨和于镇伟互相看了看,只好出去。
“果然是四大寇,胆子真不小。”阿四挑衅地望着秦少白,“你不怕我是奸细?”
秦少白没答话,起身解了阿四的绑绳。
阿四活动着胳膊,不客气,“给我倒杯水。”
秦少白拿茶盅。
“大杯!”
一大杯水递上,阿四咕咚咕咚喝干。
“怎么渴成这样?”
一句话入耳,仍有关切和亲切。阿四心头一酸,眼眶湿了,倔强地掩饰着,“你以为呢?铁山派了无数保镖,日夜不停地‘保护’我,把他们一个一个甩掉,容易啊?还要扮车夫,跟着老杨跑了大半个城,最后再把他拉到这儿,大半天一口水没喝!”
秦少白心里一阵翻动,面上仍淡淡地,“坐吧。”
阿四一屁股坐下,“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难!”
“这么难,还要见,一定有重要的事。”
阿四凑近他,“小丁死了!被人暗害了!”
“哦。”秦少白还是那副神色,“谁害了他?”
阿四又凑近了些,“说了吓你一跳,你大概都不敢相信!”
秦少白没说话,等着他。
阿四又凑近了些,几乎和秦少白脸对脸,“李重甲。”
秦少白身子往后一倾,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阿四有一脚踩空的感觉。
“你看见李重甲杀小丁?”
“没有。”
“那就是有证据?”
“也没有。”
“那你怎么认定是他杀了小丁?”
阿四站起身,“你不相信我?!”
秦少白没说话。
阿四醒悟,这不明摆着吗!
“怎么跟你说呢?!”阿四离开座位,在屋里来回踱步,“这么说吧,李重甲是卧底,先卧在区巡抚身边,再卧在你们,就是革命党身边。谁让他卧的?铁山!他跟铁山早就串通一气!咱们从上回新军起义开始说,他先买通了区巡抚的亲兵副队长胡千总……”
秦少白看着焦虑的阿四,听着他絮絮叨叨破碎的话,耳边却响起李重甲的“提醒”,
“小丁一死,阿四必以为死无对证,有恃无恐,一定会继续演戏,试图重新获得革命党的信任,刺探情报,里应外合,在铁山那里继续邀功!”
眼前,阿四还在说着,“……小丁知道空枪是他做的手脚,怕他追杀,一直躲,可到底还是没能逃脱毒手,叫他给灭了口!秦先生,你还不明白,李重甲是大花脸加大白脸,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坏的人!我爹,不是,区巡抚,还有我,都是让他坑成这样的,起义也是他一手闹黄的。你要再听他的,还得黄!不但黄,是片甲不留!”
阿四一口气说完,累得只喘。
秦少白,“你这番话都是些分析,有证据吗?”
“我——”阿四想起区巡抚的交待,把“爹”字生生收了回去,“没有!”
“重甲对革命有功,没证据,就是冤枉好人……”
“我还以为他是好人呢!咱们上当了!”阿四真急了,“少白,你比我聪明多了,动脑子好好想想——它就是这么回事!你先把李重甲抓起来,然后慢慢调查,最起码也不能再信任他!要不然,等找到证据,什么都晚了!”
“也可能是你杀了小丁。”秦少白淡淡的一句。
阿四僵住了。
秦少白问,“有人在仙客来客栈看见你,你去过吗?”
“小丁约我见面,我到那儿他已经死了。李重甲陷害我!”
秦少白问,“如果我说,换空枪的人是你,杀小丁的也是你,你怎么想?”
阿四身子一震,半天才艰难地张口,“你,你真这么想?”
“我没证据,就像你怀疑李重甲。”
“你,不是!他——,我——”阿四彻底傻了,张着嘴,可再也说不出什么,憋得一甩手蹲在地上,带着哭腔,“我冤死了!李重甲,你小子可缺了大德了!”
面前递过来一方手帕。阿四抬头,秦少白扶起他。
阿四嘴一瘪,万分委屈,“秦先生,我,我真不是坏人!”
“阿四,清者自清。”秦少白的口气柔和了许多,“我为于镇伟私自暗杀你的事情道歉,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你不要急,总有云开雾散水落石出的时候,好人不会老被冤枉,坏人也总有露馅的时候。”
阿四稍感安慰,“那,我该怎么办?”
“你现在的情况,暂不适合再为革命党做事。”秦少白想了想,“制造局里还有几个潜伏的同志,需要尽快转移。”
阿四来了精神,“我知道是谁,我保证把他们一个不落安全送走!”
阿四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秦少白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
二房饭厅里,区巡抚一把将饭勺扒拉开,稀粥流了一身。
“重光不在家!”区舒云心力交瘁,将碗墩在桌上,“爱吃不吃!”
区巡抚手舞足蹈,神色焦急,看样子,他想立刻见到阿四。
区舒云苦着脸,“小丁一死,整个人就魂不守舍,每天一大早就出去,半夜三更才回来。也不理人,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咬牙切齿,我看他也快疯了,爹再这么闹,我也要疯了。”
区巡抚无动于衷。咣当一声,又推倒了一把椅子。
办公室里,曹三德正在低声向阿四汇报。
“重光,都安排好了,今晚子时在二里铺上船,那是个多年不用的野码头,附近还有个乱葬岗子,半夜三更绝不会有人去!”
阿四皱着眉头,“船可靠吗?”
“船老大是我盟兄。就带一个徒弟开船,是个哑巴!”
阿四还不放心,“再准备些货箱、蒲包,把船装满,留出空隙,万一出了事,好藏人。”
“是。”
阿四絮絮叨叨,“当然,还是别有万一!舅舅,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放心好了,有我呢,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
“不行,我要亲自去!”阿四摇着头,瞻前顾后,“这么着,天一黑透,你就拿我的名片去制造局接他们,按咱们琢磨好的路线,护送他们去码头,路上一定要小心,我在码头上接应!”
曹三德点头,“成!”
教堂内,晚祷正在进行。铁刚走进教堂,远远地候在门口。李念慈望向铁山。铁山闭着眼,专注祈祷。
牧师宣布祷告结束,教徒们纷纷往外走,铁刚快步上前,凑近铁山,压低声道,“曹三德的动向基本弄清了,果然被大人料中了!”
铁山合上《圣经》,抬头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沉默片刻,“李重甲那出戏唱的不错,现在该你了。”
铁刚躬身,“奴才明白,一切都按大人定好的方略。”
“拿捏好分寸,一丝一毫都不能差。阿四这锅饭,就算做熟了。”
“大人放心!”
铁山起身,缓步走出教堂。教堂门口,李念慈回头望向他,眼里是莫名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