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迫于上下广州官场、商界、舆论压力,铁山被迫放出了阿四,早有人来报了外面,李宅大门外巷子里,黑压压的人群,站满了巷子两边。一张张肃穆的脸,肃穆中饱含期待。人群中有人扯了两条大横幅,一条是醒目的白底黑字大横幅——“慈父蒙冤昭雪”。另一条则是——“孝子负重归来”。
李家人、商绅、街坊百姓都在等待着。挂着孝幡的李宅大门口,李老太太由区舒云和李念慈搀扶着,殷切地望向巷口。
忽然有人喊:“李总办回来了!”
锣鼓声、鞭炮声顿起。锣鼓鞭炮声中,挂白的李家马车驶进了巷子,两边众人热烈地看着,有人喊:“苍天有眼,天理昭昭!”
不等马车停下,一身孝服的阿四打开车门跳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太太面前,跪倒在地,大声道:“不肖孙重光,叩见祖母大人!”
老太太低头凝视胡子拉茬的阿四,眼泪婆娑,“重光,我的孙,快起来,奶奶还怕等不着你了。”
阿四起身,安慰道:“奶奶,重光让奶奶担忧了,我对不起我爹……”
老太太摇头,“不要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太太抹泪,全家人都纷纷抹泪,李重甲在旁边,也默默地擦了擦眼睛。
老太太搂住阿四,转对人群,大声道:“我儿子是冤枉的,我孙子也是冤枉的,现如今他回来了!我老太太谢诸位朋友,谢大家厚爱!”
众人纷纷抹泪,有人喊:“太夫人保重!”
老太太含泪点头,忽然身体一软,出溜下去。
阿四急忙抱住老太太,急切地呼唤起来,“奶奶!奶奶……”
骚动中,阿四在围观众人关心地议论和感慨中将老太太背进了宅子,叫了家里常看的小王太医来,一番诊治后,医生将阿四和李重甲带到一边,低声道:“……急火攻心,又压了许多日子,这才发出来,照说该取穴放血,可太夫人脾胃虚寒,又怕伤了元气。”
阿四心急如焚,“那怎么办?”
小王太医道:“总办请安心。我先开些安宫牛黄丸,每日三次喂服,或鼻饲给药,不过如有四肢厥逆、冷汗脉微症状,要改用四逆汤、参附汤,以回阳救逆……”一边说一边要开方子。
阿四听得更害怕,眼圈都红了,“王太医您辛苦,千万保住我们老太太。”
区舒云和李念慈也过来听着。
老丁凑过来,低声道:“二少爷,曾四爷来了,您去陪一下吧。”
“可这边……”
李重甲点头,“老丁,我去吧。”
“大少爷是该过去,可二少爷也该去。”老丁对阿四小声地,“好多事承蒙曾四爷帮忙。”
阿四正为难,区舒云推了他一把,“重光你去吧,这边有我和念慈姐。”
灵堂侧间里,曾四爷满腹感慨地还了礼,“真金不怕红炉火,李公子敢跟铁山叫板,是真豪杰,真孝子!我曾奎荣服了!”曾四爷等几位商绅坐着,阿四和李重甲陪立。
其他商绅也道:“李公子一句‘国法上头还有天理’,震住了铁山,叫来了钦差!”
“我们都服了。”
阿四拱手,“众位叔伯过奖,没有众位叔伯一力帮衬,不但家父不能雪冤,就是小侄也早被他们剐了。”
曾四爷很关心,“制造局接下来还办不办?怎么办?跟官府的关系怎么处?我听你的!”
“是,我们都听李公子的。 ”
“李公子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阿四体会到被敬重被拥护的感觉,壮怀激烈,强自镇定,“曾四爷,众位叔伯,请容小侄先跟抚台大人和家人商量一下,再跟众位叔伯讨主意,小侄定当不负重望。”
曾四爷赞赏地点点头,这才注意到了李重甲:“李统带,你虽是官家的人,可你首先是李家的人,不能逢事躲在后边,你了解官府,不妨说说你的意思?”
李重甲很谦恭,“曾四爷,制造局的事,我听我重光兄弟的。”
曾四爷很高兴,“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就静候两位公子的消息,你们先办后事,有需要的地方尽管说话。”
送走了曾四爷等商绅,阿四和李重甲返回灵堂,阿四仍沉浸在感动与豪气之中。
李玉堂的遗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看着,心里百感交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被关的这些天反复想过,可还是想不清楚,他真希望李玉堂能醒来,教给他。
可李玉堂只是静静地躺着……
“恩人,”李重甲忽然清晰地说道,“请受重甲一拜。”
说着,李重甲向阿四拜了下去。
阿四一惊,急忙阻拦,“大哥,这是……?!”
李重甲抬起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阿四。”
阿四脸“刷”地白了,怔怔地看着李重甲。
李重甲异常平静,“过去的事我都知道,我叔父早把情况都告诉我了。”
阿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李重甲诚恳道:“恩人本来可以走了,又返回来,是因为对我叔父的义气和对我奶奶的关心,恩人冒死保住了李家,重甲非常感激。你是我李家的大恩人,李家忘不了你,我李重甲忘不了你,我叔父怎么对你,我也会怎么对你。关键是下一步,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阿四从英雄梦中醒来,一下子变成了车夫阿四,不知怎么回答。
“你被关押时,我发誓要救你出来,我奶奶也给了很多钱,让我上下打点关系。”
阿四忽然一惊,“奶奶……奶奶知道吗?”
李重甲摇头,“我奶奶并不知道你是假的,我也不敢告诉她。不过此次你能脱险,实属侥幸,如果你当时就走了,你不会有危险,我叔父他……也许……”
“也许就不会死。” 阿四早就悔死了,“都怪我。”
李重甲苦笑,“我绝没有指责你的意思,阿四,我理解你,你是个大好人,我绝不能再让你冒任何风险,为了李家,你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言下之意就是,恩人打算什么时候走?
阿四直点头,“大哥……重甲兄,我……我会尽快离开……”
李重甲站起身,“不!你放心,如果你想留下,我也会全力帮你隐瞒,帮衬你,就像我叔父做的那样。铁山如果还想对你下手,我就是跟他拼了,也要保你平安!如果你想走,我也一定倾李家之力,保你平安离开,绝不能再让你有一点祸事。”
阿四感动,“重甲兄,你是好人,谢谢你。”
李重甲:“我奶奶那里,我得赶紧去看看。你也去吗?”
阿四恍惚未答,那是人家李重甲的奶奶,不是他阿四的奶奶!
“那我先去了。”李重甲已经走开了,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现在只要赶走阿四,一切就成功了,但最高级的做法是让阿四自己离开。
阿四仍恍惚地站着,对着李玉堂的遗体。
李玉堂面容平静,阿四的心里空落落的。
从外面传来喊声:“抚台大人吊丧!孝子行礼!”
区巡抚大步走进来,向李玉堂的遗体叩拜如仪。身后亲随跟着叩拜,有人敬献挽联。
阿四急忙迎上,对区巡抚叩拜如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