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总督和区巡抚心里都踏实了。铁山脸色阴沉。
钦差笑,“三位前辈,我是毛头小子,也不怕你们笑话话糙,这屎都快拉到裤裆里了,怎么还尽挑茅坑呢?”
区巡抚打个哈哈,“哎,这话糙它理儿不糙。”
铁山面色不善,“富大人,铁某没听明白。”
“铁大人,说句实话,咱满人里头,我最佩服的一个就是您!您的事儿我都知道,光绪十五年武状元;德意志,法兰西,英吉利您都去过;跟乱党干架,那更是没得说,一个字儿,猛!”
区巡抚接不上词儿了,有点担心。
钦差继续道:“可话说回来,朝廷现在也就只求一个字儿,哪个字儿?稳——稳当的稳!”
区巡抚心里又有底了,但不敢再捧哏。
“怎么稳?抓大放小,去粗取精,掐尖儿保根儿。”钦差一口京片子,“人都死了,查他是不是乱党还有劲吗?不就图个抄家吗?可现在新政,不兴抄家了,洋人老说咱野蛮,咱得让他们知道他们是胡说八道!可秦少白不是跑了吗?抓秦少白呀。 对了,秦少白抓着没有?”
区巡抚:“回大人,踪迹全无,不知生死。”
钦差一拍大腿,“这不结了?关键得抓秦少白,抓着就直接咔嚓了,废什么话呀。你不抓秦少白,净揪着俩商人,还揪得不清不楚,弄得鸡飞狗跳,自己人都打起来了,这不让草民看笑话吗?他一商人能蹦跶多高,铁大人你要是不信他,就让人拿枪看着他,可他产出来的枪子儿是不是咱大清的?”他竟摸出两枚亮晶晶的子弹,“瞧瞧,多棒!比汉阳产的还棒,可制造局一停半个月,少产多少枪子儿,这账算过没有?算谁的?”
铁山脸黑了。
区巡抚笑道:“富大人经国之才,句句至理。”
钦差摆手,“别介!千万别捧我,捧我就是害我,区大人您老江湖,光绪十一年就入了翰林,老佛爷留您在北京都不肯待,为什么?广州多舒服呀,油水多肥呀。可也别忒过了是不是?听说您就一个千金,您要是多几个千金,广东富商咱不就都笼络住了吗?盛宣怀他算个什么东西?开玩笑您别生气啊。”
区巡抚讨个老大没趣,哭笑不得。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石铺街,钦差搓搓手,“说正事吧,老大人,您的意见顶重要。”
总督道:“当务之急是让制造局赶紧开工,既往不咎,严加防范,不知本官理解得对不对?”
钦差笑,“这话从老大人嘴里说出来,它就直接是条文了,铁大人,您说呢?”
铁山黑着脸,“大人的意思是,用回原套人马,若再有不轨举动,立刻斩首!”
“猛!” 钦差对铁山竖起大拇指,转对区巡抚,“区大人怎么看?”
“我听钦差和部堂的,铁大人说的也非常在理。卑职忽然有个想法。”
“区大人请说。”
区巡抚琢磨着,“这些日子广州官民关系极为紧张,民乱一触即发,大违朝廷求稳之宗旨。我们三个日夜盼着钦差大人,若大旱之望云霓。钦差一到,我们立刻就吃了定心丸。卑职具体负责制造局的经营,一定鼓足干劲给朝廷多生产枪子儿,也让铁大人有真正的用武之地。卑职只想代表广东众商民提一个请求,请钦差大臣亲自见一眼那个被关了好多天的制造局总办,如此一来,民愤顿消,前嫌冰释,广东商民哪个不打心眼儿里拥护朝廷新政,哪个富商不会成为钦差大人的拥趸?接下来广东诸项事情,就都好办了。钦差在摄政王那里也更有面子。”
总督若有所思,“有道理。”
钦差真的在考虑,就要点头。
铁山插嘴,“富大人,本官提醒一句,若那个总办又被证实确是乱党,本官要杀他,大人颜面何在?第二,这批富商拥趸可比猴儿还精,他们正要官家按合同给制造局投钱呢,不知大人是否带了这一大笔银子?”
钦差知道水深了, “本官又不是戏子,见什么拥趸,不见!”
“还有,制造局内部贪墨一事——有商绅股东控诉贪官贪了制造局的款项,不是一成两成,而是五成六成!本官已写了材料,请大人审看,严加查处!”
一份折子放到钦差面前。
区巡抚一惊,“铁大人,这话可得说清了,谁是贪官?谁贪墨了制造局的款项?!”
区巡抚给总督使眼色,总督却装没看见。
铁山冷笑,“李玉堂死前的话你没听到?制造局一百多万两银子怎么花出去的,别打量我不知道,也不要以为他留下的账本只有一份!”
区巡抚吓了一跳,强作镇定。
总督也心虚了,莫非铁山手里真有什么证据?他轻轻咳了一声。
钦差察言观色,呵呵笑道,“猛!铁大人就是猛。不过事情要一项项办,朝廷让我来调解纠纷,我就调解纠纷,这贪墨事项,我回去一定反映给都察院。”
钦差连那份折子都没接!
铁山面色阴沉,忽然站了起来,也不说话,解下缠在腰间的皇室黄带子,递向钦差。
大家都愣了。
钦差也愣了,“铁大人?”
铁山拱手,“这是铁某离开京城时,摄政王亲手所赐,现在请钦差大人带回去还给摄政王。就说铁某说了,大清摇摇欲坠,上下抽心一烂,贪官、奸商、乱党沆瀣一气,有人却只管算一笔糊涂账。摄政王要么即刻免了铁某的职,要么就给铁某更大的权限,一手打乱党,一手打贪官,死在广州,为大清做祭品!”
钦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碰上这么个认死理的光棍铁山,大家都是一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