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刘、李三人包了一间车厢,没有别人干扰。他们一上车就开始了一场有趣的政治对话。唐生智首先劈头盖脑地说:“现在不光是大局危急,而且是整个国民党垮台,我是去为******送终的!临终前有个把朋友去看看他,总是好的,说不定他还会给我一个什么名义回湖南去活动活动哩!”稍顿了一下又说:“这次去南京,主观上是要程颂公把绥署主任或省主席让一个出来,让哪一个都行。如果办不到,就搞一个湘粤桂边区总司令,你(指着李觉)来当参谋长。如果这也搞不成,颂公又不合作,那我们就自立门户干起来。我之所以邀你们同去,是想借以表示还有旧部为我捧场。”
李、刘听了以后,对老长官一如既往的坦率很是感动,但对此事的可行性如何却表示怀疑。李觉说:“******一向对你不信任,经常暗中派人监视你,而且简直派到你家里来了。你指望从他那里捞点什么,恐怕不现实。再说,我们同共产党素无渊源,一点关系都没有,说搞和平解放,能插得上手吗?”
唐生智胸有成竹地说:“先试探一下再说,搞不成再想别的办法。组织队伍的事,我也跟刘兴(北伐时任唐生智第8军的第4师师长,后任军长、集团军总司令等职,时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的闲职——作者注)说了,他也愿意参加。这些队伍都有人组织,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要时机成熟,马上就能集中起来。”他还说:“共产党的部队之所以战斗力强,根本的一条就是军队由党指挥,我们再建部队时,一定要学习这一条。”
11月25日,唐生智带李觉、刘建绪去总统官邸晋见******,详细反映了湖南的民情,当蒋问唐对时局有何看法时,唐说:“仗是不能再打了。”29日,蒋约唐晚餐,由张群、何应钦、熊式辉等作陪。席间,熊提出请美国的麦克阿瑟命令青岛美军司令白吉姆,将驻青岛的美国海军移到长江一带。唐马上说:那太不像话了!”明确表示反对依靠外国人打内战。******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后李觉又单独谒蒋,代唐生智明确提出希望出任湖南省主席或长沙绥署主任之职,蒋以程、唐二人有隙,不利军政统一为由予以拒绝。
果然不出李觉所料,******什么都没有答应,唐生智一无所获,大失所望,无精打采地回到上海。但南京之行,使唐生智更加看清了******坚持内战的真实面目,更加坚定了向共产党靠拢的决心。他已经不对******抱任何幻想了,因而很快解除了烦恼,变得轻松起来。他又多次与吴成方等会晤,向吴通报了南京之行的情况,包括策动宪兵司令张镇、交警总局局长周伟龙的进展情况。吴成方说:“我们对您是了解和信任的。您从北伐到现在,没有和我们打过仗,我们是清楚的,您是够朋友的。希望您为打倒******,迎接全国解放作出贡献。’唐向吴表示:决心拥护共产党,参与湖南和平解放,为人民作出一点贡献。
唐生智还和章士钊见面,章极力鼓动他重新出山,最好是担任湖南省参议长,与程潜合作,为和平事业、为湖南人民大干一番。唐笑而未答。
12月15日,上海地下党通知唐生智:他和唐生明的秘密策动已引起军统特务的注意,必须马上离开上海。于是,唐生智不敢耽搁,来不及告知李觉和刘建绪,便匆匆乘一架军用飞机到衡阳再回到东安老家。由此,更增添了他对国民党的愤懑厌恶之感,他开始一心一意地加强与湘南地下党的联系,加紧建立游击武装,以便在湖南的解放事业中发挥自己的作用。
李觉也很快离开了上海,把家眷送到香港安置后,只身回到了长沙。刘寿祺得讯后,马上与程星龄、马子谷商量,决定由马子谷出面,商请李觉去东安促请唐生智出山领导民间和平运动。马子谷和李觉是老朋友了,两人私交很厚。抗战时期两人多年在一起,马还将李引见给郭沫若、潘汉年以及一些民主人士。有了这个条件,加上大的形势,马找李谈话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不需要含糊其词。马对李说;“我和程星龄、刘公武、刘岳厚他们正在协助程潜搞和平运动,希望云波(李觉字)兄也来参加,不知意下如何?”
李觉了解马子谷进出共产党的经历,也知道他与程星龄的密切关系。所以对马的突然造访,并不感到很意外,而且在他一进门便猜到了几分来意。听李这么一讲,他便表示答应,问道:“让我做什么呢?”
马子谷听了高兴地说:“你的任务是去东安跑一趟,劝说孟潇将军与颂公合作,把他们俩拉到一起,造大和平声势。这件事做好,就是对湖南和平解放的一大贡献。”
听马这么一说,李觉心想,如果和平运动搞成功,3000万湖南人民免遭涂炭,岂不是一桩大大的好事吗?于是他爽快地答应道;“我去试试看。”
李觉想想后觉得,程、唐合作,还得先听听程潜的意见。他首先找到程星龄,程星龄极力主张他充当桥梁。然后又来到省政府见程潜,程潜明确表示欢迎唐生智来长沙共谋和平大局,很赞成并鼓励他的东安之行。于是,他同参议员荆嗣佑一起来到东安面见唐生智。但他想到程潜曾联桂讨唐,使唐生智老本输光,两人成见很深。所以能否成功,李觉心里没有数。他小心翼翼地从湖南和平的重要性谈起,谈到程潜的和平意愿和决心,然后试探着说:“颂公历史上是有对不起孟公的地方,但如今他已经觉悟,站到了人民的一边。希望孟公从3000万湖南人民的大局出发,把那段不愉快的历史忘掉,两公携起手来,共谋和平大业。否则,只怕颂公一人孤掌难鸣,半途而废呵!”李觉还告诉唐,来东安之前去见过程潜,程的态度很诚恳,盼望与孟公早点见面……
李觉还想说下去,但唐生智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那事早已成为历史,重要的是现在我们想到一起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要搞和平的,既然他也主张和平,当然我愿意和他合作。而且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我在这里,与地下党已经联系好长时间了,他们介绍我看了一些马列主义的书,我已经有了许多新的想法。我也与这湘桂边境上的一些地方武装力量联系好了,如果颂公不干,我就单干。”
见李觉听得有些诧异,唐生智反过来做开了李的工作:“云波,看来你还没有和共产党接触,不了解共产党。我现在算是看清了,其实,共产党才是真正为老百姓做事的,是代表时代潮流的,你今后应该想办法多和他们接触接触。喏,我这些道理,许多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他用手指着身边的秘书吴立民:“他还不是共产党,但他有许多共产党的朋友。”接着,吴立民插话,说了一些马列关于国家和社会的道理,果然滔?舀不绝。唐生智最后郑重地对李觉说:“共产党只要你拥护,是不咎既往的。我们不要考虑个人安危,你我在湖南20多年,湖南子弟为我们流了不少血,我们有义务使乡土不再受战争灾难,也借以表达一点对人民的心意。”
李觉此行功德圆满,不但勾通了程、唐之间的联系,达成了和平共识,而且自己受到了感染和教育,为他自己以后的思想转变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他回长沙向程潜汇报,程非常高兴,说:“我盼着孟公的到来!”
解放军横渡长江后,湖南各界的和平愿望更加迫切。唐伯球、****章、刘公武等研究认为,用人民团体的名义迎唐最合适,因为它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白崇禧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将这个意见报告省工委后,省工委深表赞成。程潜也欣然同意,并让捎去一封亲笔信,内有“所有湖南地方武装,统由吾兄负责整顿”等语。4月25日,湖南各界和平促进会召集人****章和常务委员周诩襄和省参议会副议长席楚霖到达东安唐家。唐生智很高兴地与大家畅谈通宵。唐说;“如果是为着替程潜保驾,我是决不会去的;为着湖南3000万人民,我是可以去的。”
28日,唐生智一行抵达长沙,程潜亲到车站迎接,到车站迎接的共有各界人士数百人,场面十分热烈,令唐生智颇受感动。唐随即坐上程潜派来的专车到省政府会晤。两人自桂唐战争之后,相互不睦乃至敌视近20年,今日以这种平和、友善的心态相见,真是不易。世事沧桑,两人长时间握着手,仔细打量着对方,发觉对方由壮年步入了老年,不禁心潮翻滚,感慨万千。
“孟公不计前嫌,亲至长沙见面,令人钦佩,我程某万分感谢。快20年了,每当想起那段往事,我就觉得愧疚。我上了桂系的当,对不住你呵!”程潜诚恳地作了检讨。
唐生智也颇为动情地说:“那早已过去的历史,以后我们谁也不要再提了吧?重要的是我们今天走到了一起,我们要一起面向未来,是不是?”历史的风雨,已经将那个倔强、自负、偏狭的第4集团军总司令洗练成平和、自制、宽宏的政治人物。
程潜接着说:“是啊!历尽劫波兄弟在,相见一笑泯恩仇。你说得对,我们要面向未来,应该好好谋划谋划。”
最后,两人商定:军政方面由程潜负责;民间方面由唐生智负责,成立“湖南人民和平促进会”,代表湖南各人民团体和3000万人民。这个会不挂牌,只是把地方上的主和反战人士和旧部团结起来,造成湖南和平解放的气氛,同时使地方上各自为政的游杂武装有所约束,不致乱来。为了防止有人鱼目混珠,浑水摸鱼,决定只在长沙设总会,各地不设分会。
这次会晤,不但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程、唐郁积甚久的历史恩怨,而且为湖南朝野合作共谋和平开创了新的起点。
晚上,程潜举行欢迎宴会。唐生智发表了即席讲话,他说:“为了团结湖南人民,保卫湖南的安全,我愿与天下人为朋友。我此次来长沙,就是来替湖南3000万人民服务的。”
5月2日下午,省参议会召开和平座谈会,各方代表120余人参加。唐生智应邀出席并发表演讲:“目前的情势之严峻,不必多说,谁都心中有数。问题是面对潮流,如何应对。在我看来,湖南人要活下去,要站起来,除了团结自救,没有第二个办法。……湖南人为救命而团结,才可对得起革命先烈不死的精神。本人一定以全副之精神拥护各位完成这一使命。”他的演说,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接着,参议会议长唐伯球宣读了《关于组织“湖南人民自救委员会”的提案》。提案开宗明义,首先阐述了“自救委员会”的宗旨和目的:“当前本省处境危急,民生困苦,应探求如何共谋自救案。为争取免于穷困和恐怖,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救命,呼吁全省各界团结一致,共渡难关……”提案的主要内容是;“1.组织‘湖南人民自救委员会’,公推唐生智为主任委员,陈渠珍(早年参加同盟会,为湘西地方实力派,人称“湘西王”。一直未到职——作者注)、仇鳌(老同盟会员)为副主任委员。2.委员会的组织及人选,授权正副主委聘定。3.为消弭本省之一切****,维持境内安定,特于委员会内设立自救会执行总部,设总监一人,副总监两人,由正副主委兼之,负责组织各县地方武力,使之成为善良老百姓的武力。”这个提案经大会表决一致通过,作为“湖南各界争取和平联合会”、省参议会及其他争取团结自救的人民团体的统一体一“湖南人民自救委员会”即宣告正式成立,并随即推选刘公武为总干事。为了避免同******和桂系公开碰硬,“自救会”采取了外圆内方的策略,没有提出“争取和平”的口号,更没有公开表示拥护共产党的主张,但它的组建方案足以证明其实质是促使湖南脱离国民党政府,走和平解放的道路。
会后,唐生智决定将“自救会”委员会设在长沙,而执行总部设在邵阳,以便灵活应付白崇禧部队南撤施压的形势变化。同时,唐生智等人通过面谈、电询等形式,广泛征求和通融各方意见,以团结全省力量,求得各地的支持和响应。自5月7日始,益阳县参议会,长沙市参议会、商会、教育会等纷纷致电“自救会”或唐生智,表示坚决拥护“自救会”的主张,誓为和平后盾。
“自救会”成立后,“进步军人民主促进社”怎么办?陈采夫跑来问刘寿祺;是以“民促社”的名义与唐联系好,还是以个人的名义与唐联系好?刘寿祺当即答复说:“‘自救会’是团结全省人民自保自救的组织,‘民促社’只是联系一部分进步军人,两者的目标相同,都是为了求得湖南的和平解放,也可以说‘民促社’就是‘自救会’的一个组成部分。唐生智是高级将领,你不必要求他参加‘民促社’,可以诚恳地向他表示:‘民促社’支持他的‘自救会’。在与唐下面的人如唐生明、李觉等接洽时,也应作同样表示,希望他们与程潜密切合作,谋求湖南的和平解放。”陈采夫照这个意见办了,更加壮大了“湖南人民自救会”,推进了“自救会”的工作。
“自救会”成立后,程、唐之间的合作就不限于口头上的互相尊重和道义上的互相支持了,而是有着广泛的实质内容。唐生智向程潜提出要安排一些县长、专员、司令,在湘中、湘南搞地方武装,控制湘桂、湘粤交通线,以便截断白崇禧回窜广西的退路,程都一一照办了。这又反过来有力地支援了程潜的和平运动。
“湖南人民自救委员会”的成立及活动,将湖南和平运动推向了新的高潮。
对此,“自救会”的重要当事人唐生智、刘公武、****章都有回忆文章,尤以总干事刘公武的回忆最为详细。他评价说:“从此,湖南争取和平解放的运动,声势越来越大,它表明了人心所向,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