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解放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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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特使的往来(4)

李天明凑到班长跟前,神秘地说:“共产党和国民党不—样,从那边解放区回来的弟兄说,共产党是为天下穷苦人打江山,给贫苦农民分田地,我们家乡都搞土改了,将来解放军打到云南,你们那里也要搞土改,穷人不会再受饥寒。”

说起家乡,白班长心头涌上一股苦水。他想起年老多病的老母和妻儿,兵荒马乱的年月无人照料,如何生活?长春被围,音信皆无,牵挂的肠子始终放不下。

小李见班长愁苦的样子,一再询问,白班长这才倾吐了心中的苦水。

李天明十分同情班长,坚决地说:“班长,咱也逃吧,回家照顾老小!”

“长春城外都是解放军,重重包围,能逃得出吗?”

“你真是死心眼,先向解放军投诚,再回老家,不就成了。”

“可我没有解放军发的投诚证。”

“我这有!”小白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两个‘蒋军官兵投诚优待证’说:“你看,拿着这个去解放军欢迎,带枪还有奖!”

“那咱俩一起投奔解放军,还可以互相照应。”

白班长的话,正中李天明下怀:“行!长春城外的路我熟,可以走小道绕过哨卡,直接到解放军阵地。”

月黑风高,两个影子曲曲弯弯绕出了城,投奔解放军去了。

各师团营连,每天都有官兵携枪械外逃者。60军已成了拢不住的高梁捆,一根根向外倒去。

五、最新战况,解放军切断北宁路,大军逼近锦州城垣。长春守军一线希望破灭。潘朔端敦促曾泽生率全军反蒋起义。

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饱经忧患,百孔千疮的旧中国更是战祸不断。公元1948年冬季,苦难最重的当数大中国东北的长春了,粮食被抢光,动物被杀光,燃料被烧光。

国民党军杀民养兵,长春的老百姓艰难地挣扎在死亡线上。

60军内外交困,曾泽生一筹莫展。

9月12日,震撼世界的战略大决战在北宁路打响。东北野战军主力10个纵队迅速出现在辽西战场上。

“军座,最新战报!”

新任副官处长张维鹏将一份战报材料送到曾泽生面前。

曾泽生仔细阅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10月1日,****主力第2纵队第5师、第3纵队第9师,在炮兵掩护下,由义县城西南方向突击,第8师在城东北方向攻击。****步炮协同密切,炮火射击准确,突击部队迅猛。我守城之93军暂20师迎战数倍于己之敌,浴血奋战4小时,终因寡不敌众,于2日1时30分城破,伤亡万余人……

曾泽生抬起头,稍定定神,走到军用地图前。他的目光从北宁路上扫过,不知不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在义县失守之前,东北解放军11纵攻克昌黎、北戴河。

热河独立第4、第6、第8师攻克绥中。

4纵攻占兴城。

7纵攻占高桥、西海口和塔山。锦西与锦州联系已被截断。

大军逼近锦州城垣,解放军的战略意图很明了,卡住锦州这个咽喉,切断北宁路,不使蒋军退回关内,力争聚歼于东北。

“唉!”曾泽生长叹一声,心里核计着:内战打3年了,******算计不过******,屡屡过招失手。在东北战场的中央军,都是老蒋的血本王牌,真要是都砸在这,那可就伤了国民党的元气。他又一想,******并非等闲之辈,他怎么能对东北50万军队弃之不顾呢?关内还有力量,如果从华北、华东调大部队来,打通北平与沈阳间的北宁线,就连长春的60军也还会有一线希望。想到希望他又感到渺茫,60军有什么希望呢?他转过身,问张维鹏:

“张处长,请你谈谈对时局的看法。”

服侍左右的副官处长,一直观察军长的神情变化。听到点名让他谈看法,立刻应了一声:

“军座,这个问题我谈不好——”张维鹏嘴虽这么说,心里却想,这时局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曾泽生进一步说:“随便聊聊,言者无过。”

张维鹏原是182师少将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是国民党的高级政工官员,只因未被重用,多有牢骚,后来竟明升暗降为政工室教员。杨重走后,副官处长空缺,曾泽生就把他调来任副官处长。他非常感激军长知遇之恩,随侍左右尽忠尽力。

曾军长一再催促,张维鹏不得不说;

“军座,您对维鹏有知遇之恩,我不能欺蒙官长。您让我谈时局看法,那么您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呢?”

“当然要听真话喽!”

“那我就真情实说。国军在东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反击之力啦。东北****发展到百万之众,国军不足其一半;解放区连成一片,国军孤守锦州、沈阳、长春三城;东北老百姓分得土地,改善了生活,他们叫翻身解放,从心里拥护共产党,支持解放军。而骂国民党中央军是‘刮民党、遭殃军’。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是一条千古不变的永恒真理呀!”

曾泽生听了,微微点了点头。

张维鹏又说:“就我们60军来说,现在是想打打不赢,想守守不住,想突突不出。眼下官长有官长的的想法,士兵有士兵的打算,当官有财产的早转移了,家眷也都送走了。士兵怀里揣着****的传单,总想找机会跑过去,没谁还想打仗。”

张维鹏停了一下又说:“实不相瞒,我的妻子和女儿也扮成难民混出城了,共产党解放军打来了我不能让她们娘俩跟我受牵连,先奔一条活路吧。可到现在也没点音信,生死难卜啊!唉——”

曾泽生感到,张处长说的是实情,有道理。可是,看他的情绪很不好,就略带严肃的口气说:

“你身为少将处长,还是要忠于职守。这几天要特别关注沈阳、锦州方面的情报,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是!军座!”

“好啦!你回去休息吧!”

张维鹏遵命退出。

铛!铛!铛!时钟敲了十二下。

屋内剩下曾泽生一个人,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踱来转去,心中烦闷,便倒在床上,双手向上伸展,触到了枕下的几封信,他拿出来一封一封地看。

打开第一封信,妻子李律声那哀婉的声音响在耳畔:

“数月以来,妻心焦如焚,早获知你们被围长春孤城,情况危急,我看东北这形势,南京无力解围,你们当自主生机。”

“想来,这多半辈子跟着你经历了多少危难,但从没有像这次让人担忧。你只身塞外,我很后悔没能伴你身边,为你分忧解难。战局剧变,令人伤心已极,有时整夜整夜地望着东北夜空,为您祈祷……苍天保佑我的夫君平平安安回到家乡……”

人生伴侣共历危难的一片真情,夫唱妇随心牵魂绕的一片柔情,给曾泽生紊乱不宁的心情以极大的慰藉和安抚。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曾泽生有感而发地背诵出李白的两句诗。

他又打开第二封信。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是老同学、老战友、老部下潘朔端的呼唤。

“困守长春,孤城落日,朝不保夕;突围与坚守,皆死路一条,全中国人民及云南父老,此时此刻都期望东北响一声雷,曾军长振臂一呼,率全军反蒋起义!”。

起义,曾泽生想过,不止一次地想过。可目前,他心中还有理不清的头绪,索性坐起来。挂在墙上的“军魂”佩剑映入眼帘,他走过去抽出剑,一个声音响在耳畔:“不成功则成仁!”当年蒋委员长授剑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四十年回首,往事如烟,黄埔军校毕业的国民党军中将军长,满腔热血,鸿鹄之志,为实现三民主义的宏愿,为民族解放,人民新生,他率部拼杀在抗日战场上,置生死于度外,时刻准备“杀身成仁”。可今天的战争是保国为民吗?枪口对内,同室操戈,互相杀戮,尸骨遍野,眼下长春数十万军民陷入水深火热的苦难深渊,一旦城破人亡,这算是成仁吗?如此“成仁”有何意义?个人生死祸福荣辱得失,可以弃之不论,而从家乡带出来的3万将士,60军的光荣旗帜,倘若毁于一旦,我死后的灵魂何以返乡面见云南父老?

他将佩剑插入剑鞘,重新挂在墙上。

此时,身为中将军长的曾泽生扰如—头雄狮,在笼中徘徊。忽然,身边响起老主席龙云在重庆的临别赠言:

“******阴险毒辣,借机消灭地方实力派,这次去东北,可要见机行事,保存实力啊!”卢汉两次来东北****,也千叮咛万嘱咐:

“东北形势险恶,千万留个心眼,保存实力!”

是啊!保存了实力才有回旋余地,保存了实力才有安身立命的地位,保存了实力就有了一切!然而,形势严峻,实力难保啊!进入东北以来,频频失利,潘师海城起义,陇师海龙溃败,白师吉林受重创,长春被围5个月,60军已陷入绝境死地,走不脱,守不住,曾泽生陷入痛苦的深渊。

为了调整一下心情,曾泽生走到办公桌前,他看到副官乔景轩白天报来一打****的传单,随手拿起几张翻看:

一张红色传单,上面油印的黑体字格外醒目:

“蒋军必败!我军必胜!”

“60军何去何从快下决心,举义旗为国为民再创辉煌!”

又拿起一张黄色传单,上面写着:

“走老路,山重水复疑无路,上新道,柳暗花明又一村。”

再翻开一张绿色宣传单,上面印着:

“60军为蒋殉葬遗臭万年,曾泽生率部起义青史留名。”

几张传单,在曾泽生手里觉得沉甸甸的。解放军的声声召唤,撞击着他的思想,震撼着他的心灵。

东方露白,一阵晨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刮得墙上的字画哗哗作响。

这是一位著名书法家送给曾泽生的横幅,上书岳飞的“满江红”词一首。曾泽生一直带在身边,常挂在办公室前的正面墙上,闲遐时品味,以岳鹏举自省自励。现在,他又从头至尾诵读一遍: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向来以忠愤著称,是古曲诗词名篇之一。岳飞在这首词中,抒发了杀敌报国,收复国土,不虚度年华,急切地建功立业的爱国英雄主义情怀。曾泽生现在读这首词,别有一番感慨:

自古英雄种种,有安邦之英才,有平乱之豪杰,有为国赴难之勇士,有为民谋利之好汉。而尤以保家卫国血洒疆场之战士最为人们所称颂。“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会汗竹香。”有志男儿,谁没做过英雄梦?此时此刻的曾泽生,忽然想起隋代学者王通之《中说周公篇》中的一句话:“自知者英,自胜者雄。”老子也说过:“自知者明,自胜者强。”值此困境,曾泽生决心为国家团结,为百姓平安,带领2万多云南子弟重写60军的光荣历史。想到这些,顿感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

东方的曙光,透过玻璃窗,照到曾泽生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乔副官!”

“到!”曾军长话音刚落,副官乔景轩一步跨进屋来。

“你通知182师,早饭后我到那里看看。”

乔副官心疼地说:“军长,您一夜没合眼,上午睡一觉,下午再去吧。”

“我睡不着啊——”

乔景轩很理解军长的心情,急忙退下,发通知,准备车。

六、60军地下党组织利用一切机会影响曾泽生。视察部队,曾泽生心灰意冷。“走老路,山重水复疑无路。上新道,柳暗花明又一村。”解放军传单震撼曾的心灵。大势已定,再不能优柔寡断,曾泽生迈出艰难的一步,决定率部起义。

曾泽生乘车来到182师师部,师长白肇学迎军长进了会议室,刷的一声,3个团长起立。

白肇学赶忙说:“军长,听说你要来视察,我就通知各团主官提前到师部,听您训话。”

“今天我无话可训,既然各团主官都来了,可以请大家谈谈本团的情况。”曾军长说着指指554团团长胡彦说:

“胡团长先说说。”

胡彦也不推辞,接着军长的话音说;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官兵饿得受不了,每个连病号占80%,普遍浮肿,患夜盲症,军心涣散,驻前沿部队无法控制,每天都有跑到****那边去的。”

听到这里,曾军长插话:“对部队还是要严加管理。”

“没法再严啦”,胡团长接着说:“‘连座法’用啦,枪也控制起来,这些都不顶用,人心散啦,就这三四天,我们团逃跑的士兵60多人。”

545团团长朱光云接着说:“有一件事在军营传遍了,说暂21师有1个班长发了几句牢骚,说滇军到东北打内战,是老蒋逼来的,这仗再打下去小命就丢在东北啦,赶快走逑吧,结果让特务告密,兵团司令部派来1个排,不问青红皂白,把全班抓去都枪毙了。关乎10多个人性命的大事,事先都不让军长、师长知道,军长,这是实情?还是谣传?”

“确有其事。”曾泽生心情沉重地回答:“事后我接到报告,感到很愤慨,马上给郑司令长官打电话。他表示遗憾,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与会官佐从曾军长这里得到证实,肺都要气炸了。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说两句牢骚话就挨枪子,这还有活路吗?”

“自己人杀自己人,何其残忍?”

“我看,他们是杀鸡给猴看,居心险恶!”

朱光云讲了一件事,“我团前沿连队一个姓黎的班长,听对面阵地解放军喊话,过中秋节时,吃了解放军送过来的月饼,忍不住说‘解放军是真正的仁义之师!比我们这好。’他听说有特务告密了,连夜带全班人枪跑过去了。”

“这兵还怎么带?”

“这仗还怎么打?”

“长春究竟能守多久?”

“难道我们60军就这么完啦?总要寻条出路?”

官佐们七嘴八舌,提了一大堆问题,期望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是,面对这些问题,曾泽生不好回答。

沉默,全屋片刻的沉默。

朱光云的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孙公达曾下达过任务,利用一切机会,影响曾泽生,何不趁此机会建议军长到前沿部队看看,促其早下决心。于是,他站起来说:“诸位,我们别在这坐而论道,请军长到前沿部队看看,了解部队实情,也好早下决心呐!”

“请军长到我们团看看!”

“还是请军长到我们团走走!”

这时白师长担心让曾军长下不了台,出来打圆场:“别争了,军长公务繁忙,还有许多事情急于处理,今天哪也不去啦——”

“不!”没等白师长说完,曾军长就插话说:“肇学呀,我们还是下去看看,多了解下面实情,才能作出决断。”

见军长执意要去,白肇学只好陪同前往。

“朱团长,咱们一起走,先看看你们545团前沿连队。”曾泽生让朱光云同乘他的卧车,一边走一边交谈。

545团是182师乃至60军的主力团,过去兵员齐整,装备最好,视察了这个团的前沿阵地情况,也就推测出全军的面貌了。

一到545团1营指挥所,营长早已列队迎接军长一行。

“立正!”营长喊了一声口令,立即跑步到曾泽生面前报告,曾泽生根本没听清这个营长的报告词,早被大喇叭的声音吸引了。

对面解放军阵地的一棵大树上,架着一个大喇叭,对着545团阵地播音。一曲云南小调“绣荷包”之后,又传出一个铿锵有力的男中音:“60军弟兄们!你们在抗日战场上,英勇杀敌,为国家立下战功,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你们被******逼到东北打内战,两年多损兵折将,屡遭挫败,苦不堪言。如今,陷入重围,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坚守是死路—条,突围必遭歼灭。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生路,一条光明之路,反蒋起义!我们摆好酒席热烈欢迎你们!”

“545团的朱团长,你听着,我党我军对你很了解,你是个富有正义感的爱国军人,你不满国民党的腐败,参加内战更是被逼无奈。良将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希望你看清形势,快下决心,与******一刀两断,带领部队投向人民!”

朱光云对曾泽生说:“****的宣传攻势很厉害,经常指名道姓地开展攻心战。前几天过中秋节,解放军那面播送云南各族的山歌、小调、花灯,放滇戏唱片。中秋夜,组织跑过去的云南士兵唱思乡曲,朗诵:“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官兵听到熟悉、亲切的乡音,不少人伤心痛哭,有的连夜就跑过去啦。”

曾泽生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列队迎候的士兵,尽量挺直腰,等待长官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