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和解放军说话是算数的,说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
“潘朔端和张冲将军到共产党那边,不是都被重用了吗?”
“从目前处境看,我们60军应该选择一条出路啊!”
李树民心中琢磨,大家说的在理。张冲任过新3军军长,潘朔端任师长,职务比我高,资历比我深,做的错事更不会比我少,要论罪过的话比我大,可他们投过去,共产党不但容下了,还委以重任。如果我效法他们,估计也不会另眼看待。想到这,李树民心中像打开了两扇门,亮堂堂的。
“感谢各位兄弟,向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这些情况我会向师长介绍,60军该是做出抉择的时候了。不过,急燥也不行,要等时机成熟。”
此后,李树民又收到几封潘朔端和张冲的信。他们在信中嘱咐,多听听延安、哈尔滨的广播,同同民党中央社的消息作对照,明辨是非弃暗投明。这一点他马上做到了。他让通信参谋到街上选了一台收音机,每天早晚收听延安和哈尔滨电台广播共产党新华社的消息,对内战形势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李树民还经常把一些重要消息传给陇耀。
政治攻势的冲击波,一波未落,一波又起。释放大批被俘官兵回到60军,官兵家属给亲人的大量来信,要算是两次冲击波的话,那么,围城部队收容的60军军官家眷子女被安全送回长春,这就是第三次强劲的冲击波。
60军撤退吉林时,一大批家眷未来得及随军撤走,还有一批在路上走散了。解放军把这些家眷子女收容起来,在前方办事处办起短期学习班,生活上给予热情照顾,这批家属感激不尽。
前方办事处收容所第3号寝室里,住着暂52师营长李泰然的妻子张女士,白天学习,她不发言,悄悄流泪,晚上紧紧抱着一只皮箱发呆。她的表现引起杨滨的注意,他专门派女干部小何,陪同张女士,把她的心事搞清楚。
小何同张女士同吃同住,照顾她的生活,同她聊天唠家常。10多天过去了,张女士对小何产生了信任感,说出了两件心事。一件是从吉林撤退时,12岁的儿子跑散了。至今不知下落,生死未卜。第二件是多年的积蓄都在这只提包里,日夜担心给没收了。
小何拉着张女士的手,真诚热情地说:“大姐,你放心,我们帮你寻找孩子。你们随身携带的财物,我们全力保护。你在这里,就是到家啦,有啥难心事我们尽力帮你办。”
张女士感受到解放军女干部这颗滚烫的心,两行热泪流下面颊。
小何向杨滨汇报,杨滨同守城各师团部队取得联系,说明孩子的体貌特征和年龄,请协助寻找。
5天后,孩子安然回到母亲身边,张女士千恩万谢解放军。
暂52师2团1营营长李泰然,整天抓心挠肝,寝食不安,他一直牵挂在吉林撤退时离散的妻儿,无心管理部队,一有回来的被俘军兵他就打听,始终没个准信,他快绝望了。
8月23日,李泰然扳着指头算着,今天是农历戊子年七月十九日,正是妻子的生日,一家人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想着想着,不觉黯然神伤,精神晃忽。
“营长!营长!你看谁回来啦!”通信员冲着营部大呼大叫。
李泰然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通信员的喊声,他似乎没听见,仍旧闭着眼睛想他的心事。
通信员前面开门,后面走进母子俩。
“泰然!我们回来啦!”
“啊!这不是做梦吧。”李泰然一个激灵,睁眼一看,妻儿就站在面前,他惊喜万分,腾的一下,从床上跳到地中央,抱起妻子抡了一圈。又拉过儿子仔细端详,亲了又亲。
通信员提着脸盆打水去啦。
“快,快说说,这半年来,你们娘俩是怎么过的?”
妻子眼含热泪,一五一十地述说离散后的经过,当讲到解放军首长想方设法,动员各个部队帮助找回孩子时,李泰然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他大声说:“我要报答解放军的大恩大德!”
过两天,解放军前线部队收到李泰然营长送来的一份情报,还附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国民党使我妻离子散,共产党使我阖家团圆。国民党抓住共产党的家属,不是扣作人质,就是枪毙、活埋。共产党收容我们的家属,处处优待。解放军真是仁义之师,国家忠良。”还表示,争取早日投靠人民。后来,李泰然又两次送来长春守军的军事情报,并率部积极参加起义。
四、曾泽生宴请归来的五名军官,为筹办宴席难坏了乔副官。曾军长心里有了活动气,张秉昌、李峥先抓紧做工作。
时间流水。张秉昌和李峥先等回到60军已经10多天了,其间,他们同军师团长们进行了广泛的交谈,摸透了多数人的思想是要另择出路的,可是曾军长的思想工作没做通,张秉昌、李峥先不甘心。张秉昌是曾军长部下资深团长,李峥先副团长和曾军长还有点特殊关系。当年曾泽生接任184师师长后,也加入各部队长官走私风潮之中。时任该师550团副团长的李峥先,过去曾给老师长万国邦做过倒卖大烟土生意,赚了大钱。曾泽生也用李峥先,带1个排士兵,赶军马假“赴黑江磨盐井驮公盐”为名,用子弹和本金换回烟土,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走私发财,这在旧军队是司空见惯的事。曾泽生在自传中感叹:“旧社会有官必贪,有地皆豪,无绅不劣,无商不奸,在污水盆里共浴,哪里还有一个干净人?”
有了这层关系,李峥先和曾泽生也就更近了。他被俘后真让曾军长很痛心。李峥先同张秉昌商量,找机会再同军长谈谈。连日来,各种信息撞击着曾泽生的指挥神经。
投奔解放军的官兵与日俱增:
182师1100多人;
暂21师1300多人:
暂52师1400多人。
解放军释放回来被俘官兵1000多人。
回来这1000多人都成了义务宣传员,经他们宣传解放军的种种好处,又有一些官兵携枪带弹投奔解放军。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曾泽生忧心忡忡,在他的脑子里有一个解不开的谜团。原本是几十年的国民党军官,到解放军的营房里呆上几个月,就换了脑子,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人心思变,国民党越来越不得人心,失民心者失天下,******的统治,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东北败局已定,60军的2万多云南子弟不能作为******的殉葬品,要寻求一条生路。曾泽生一直考虑这个问题,可生性谨慎的他从不外露,处事三思而后行。张秉昌、李峥先、何尔寿、夏绍文和张土勋,是职务最高的被俘军官,受到了解放军方面的重视,将来也可能派上重要用场。他后悔前几天约见时对他们的冷淡,觉得有必要再到一起谈谈,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想到这里他唤来副官乔景轩。
“乔副官,明天上午,我宴请张秉昌、李峥先、何尔寿、夏绍文和张士勋,请陇师长和白师长作陪,你通知他们,也做些准备。”
乔副官分别下了通知,然后,乘车到市内找饭店。
转了一圈,乔副官很懊丧地回到办公室。街上的大小饭店都倒闭关门了,有钱也没处吃。军长宴请部属,通常是小事一桩,副官通知一声,保你满意,可这非常时期,烹饪高手也难为无米之炊呀。现在,着实让乔景轩犯了难,左思右想,没啥好办法。大家都在忍饥挨饿,到哪去办酒席?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让两个师长来参加宴请,各自带两个菜,他又一想这主意够馊的了,可眼下被围成这般光景,也只能这样啦。
乔景轩拿起电话,要通了陇师长:
“师座,还忘了一件事,明天,你来参加宴会,可要先派人送两个菜来。”
“乔副官你也太抠了,请我们吃饭还要自带嚼桂(饭菜)?”
听了陇师长的话,乔景轩红了脸,忙解释说:
“师座,实在是没法子。”
“哈哈!老弟,别当真,我理解你的难处。明天,我派人送去最好的菜。”
接到乔副官的通知,张秉昌和李峥先议论:
“这次曾军长专门宴请我们,这是个好兆头,说不定他心里有了活动气,再不就是对我们上次的冷漠有点反思,感到内疚,补救一下感情。要是后一种情况,我都不想去,晒他的台。”
李峥先知道张秉昌的犟脾气,他是干得出来的。于是说:“军长也有难言之隐,一个军起义的大事,怎么可以轻易表态,弄不好,举义不成,反遭杀身之祸。”
张秉昌听了点点头。
李峥先又探讨地说:“我看这样,咱们去吃饭,只谈在解放区的见闻,多介绍解放军首长对60军的看法,对军长、师长好的评价,打消军长和两位师长的顾虑。”
“行!”张秉昌很赞成。他们找来何尔寿、夏绍文和张士勋,通报情况,统一谈话口经,用各自亲身经历的事实说话,谈共产党比国民党得人心,解放军比国民党军强大,解放区比国民党统冶区民主,帮助他们解除顾虑,早定大事。
第二天一早,陇耀派人送来三盒罐头和一只鸡,白肇学送来一筐小根蒜,一串蘑菇,一堆干豆角,乔景轩大喜过望,这些菜总可以让他圆场了。
中午,曾军长将张秉昌等五人迎进餐厅,陇耀和白肇学也如约前来,大家分主次坐下,勤务兵端上菜。
一盘鸡肉炒干豆角,一盘豆鼓鱼,还有炒角瓜条、鸡肉炖罗卜、清拌小根蒜,最后上一大盆鸡架炖蘑菇。曾泽生也为之一惊,哪儿弄来这么多菜?
白肇学推了推眼镜,逐个菜看了一遍,调侃地说:“还是军长这儿丰富啊!我们今天过年喽。”
乔景轩抢着说:“军长这里啥也没有,还不是你们两位师长帮了忙。”说着用手指点着菜说:“这点肉腥,都是陇师长送来那只鸡身上剔的,豆角、蘑菇、角瓜丝,是你白师长作的贡献。”
白肇学斜视一下陇耀说:“你这花和尚,哪来的鸡?又是下山偷的吧?”
“你这白瞎子,少说多吃吧。3月份545团给我送只鸡,一直没舍得吃,糠麸子喂了半年,今天特意招待回来的五位弟兄,不过,你吃可是白瞎了。”
陇、白两位师长,两下无猜,见面好开个玩笑,白肇学戏称陇耀为耆酒如命刚正不阿的花和尚鲁智深,陇耀也不示弱地叫他白瞎子。
这时,张秉昌、李峥先等表示,感谢曾军长和两位师长盛情款待。
曾泽生亲自给各位倒满酒,笑容可掬地说:“现在,正值60军危难之际,张团长、李副团长、何副团长、夏团副、张营长五位仁兄,还能回到60军,我曾某非常欢迎,今天,算是为各位压惊。来,共同干一杯。”
大家一齐举起杯。
“感谢军座多年栽陪!”咣!一饮而尽。
“凡是回来的军官仍官就原职,你们五个弟兄,各领原薪。”
曾泽生说完,又同大家一起喝酒。
张秉昌、李峥先等五人一同站起来,向曾军长敬酒。
张秉昌激动地说,“为感谢军座对我们的信任,也为60军的未来,还靠军长把舵领航,我们共同敬军座一杯!”
两位师长也积极响应,起身举杯共饮。
宴会酒菜简单,气氛却是热烈融洽。张秉昌、李峥先等人又介绍了不少解放区的情况,陇耀听得入神,不时插话。白肇学也感到新鲜,但却很少讲话,显得心事重重。
宴会结束时,曾军长送给大家两句话:“危难之际共携手,献计献力渡难关。”
为活动方便,孙公达指示赵国璋,帮助张秉昌和李峥先在暂21师师部附近租一处房住。赵国形托人寻到一处日本洋房,独门独院,张秉昌和李峥先住了进去。从此,这个小院热闹起来。一些下级军官三三俩俩,出出进进,主动找张秉昌等讨教。张秉昌等五人商量,每天最少有1个人在这个小院值班,接待来访者,宣传解放军的政策,介绍解放区的情况。这不起眼的小院,实际上成了不挂牌的解放军宣传站。
一来二去,60军上上下下官兵,都知道解放军奉行宽大政策,对60军官兵,一不抓,二不杀,三优待。愿意当兵,可以当解放军,想回家的发给盘缠(路费)。有这等好事,傻瓜才在城里挨饿等死。军心动摇,各寻生路。前沿阵地向解放军投诚的越来越多。守在城里的官兵,原来庆幸阵地靠后不挨打,现在懊悔没机会出去,但是,私下里都在议论纷纷,寻求机会。
暂21师车场,两个士兵抱着枪站岗,瘦高个对矮个说:
“白班长,咱们天天吃高梁米黑豆,一粒跟一粒跑,两泡尿一撒,肚里空空,饿得浑身没劲,走道打晃,你说得熬到什么时候?”
“熬到啥时候?”白班长摇头说:“傻小子,熬到解放军进攻长春就出头了。”
被班长称作傻小子的士兵叫李天明,是个聪明的中学生,被挖来当兵后,他一直想逃出去,可是,连座法绑得紧紧的,无法脱身,利用今天站岗的机会,他要试探一下班长。
班长白松年足云南人,耿直厚道,和小李处得很好。
小李凑到班长跟前拉话说:“班长,你看我们这旮旯(地方)怎么样?比你们云南如何?”
白班长瞧瞧小李说:“东北挺大,冬天太冷,没有我们云南风光好。”
“没有你们哪风光好,那是你没看过。我们东北有不少名山大河,如千山、闾山、长白山,鸭绿江、松花江黑龙江,白山黑水天下闻名。”
“我们云南也有名山,金马山,碧鸡山、昆明西山,洱海、石林、滇池———”
小李不服气地说:“要说天池,哪儿也比不上长白山天池。”他把滇池理解成天池。继续说:“说长白山天池好,有诗为证,‘一泓天池水,层峦叠嶂峰。苍穹之袅娜,飞来万道虹’。还有诗曰‘周回八十里,峭壁立池边,水满疑天地,云低别有天。’天池还有许多名胜古迹,钓台、补天石、中郎渡、金线泉……”
白班长听小李一说一大套,心里佩服小伙子记性好。可谁不说家乡好?他反问小李:“唉!你刚才说什么‘八十里’?”
“周回八十里,是说天池方圆八十多里。”
“噢,才八十里哟,我们云南滇池是五百里,比八十里大4倍哩。”
李天明一心想说服班长,又讲起天池的神话故事:
“听老辈人讲,天上有位仙女叫弗库伦,美丽善良。一天,她们在天堂上玩腻了,想到人间走走。姐妹几个一商量,就来到长白山天池沐浴。正在她们戏水沐浴中,突然从远方飞来一只白鹤,口中衔着一枚闪光的红果,白鹤落地,将红果放在弗库伦的裙子上,呜叫三声飞去,弗库伦很惊奇。她拿起红果,清香扑鼻,她下意识地放在嘴里,还没品出啥滋味,咕噜一下,咽进肚里。不久,弗库伦有了身孕,产下一个聪明英俊的男孩。这个小孩生下来就会说话,不满周岁就会骑马射箭,取名叫爱新觉罗·布韦里雍顺。后来,他的后代成了大清国的皇帝。白山黑水之间,就是满族繁衍生息,发展壮大的龙盛之地。”
白班长听入了谜,一直没插话。末了,他问:“小李,讲完了?”
“这个讲完了,我的家乡长白山,有美丽的风光也有动人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东北还有三宝,三大怪——”
白班长饶有兴趣地问:“哪三宝,哪三怪?”
李天明数叨着:“三大宝是人参、貂皮、乌拉草。三大怪是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叨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
白班长笑了:“东北有三大怪,不多,云南倒有十八怪。”
十八怪引起李天明的兴致:“班长你说说十八怪。”
“鸡蛋用草串着卖;米饭饼子烧饵块;三只蚊子炒盘菜;石头长在云天外;摘下草帽当锅盖;四时服装同时戴;老太爬树比猴快;竹筒能做水烟袋;袖珍小马有能耐;蚂蚱能做下酒菜;常年出产鲜瓜菜;好烟见抽不见卖;茅草畅销海内外;火车没有汽车快;娃娃出门男人带;山洞能跟仙境赛;过桥米线人人爱;鲜花四季开不败。”白班长一气说了十八怪。
小李深有感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有各地的风土人情,都应该好好在家乡过日子,老打仗干什么?”停了一下,李天明问:“班长,云南那么好,你们为啥到东北打仗?”
“哪能是我们要打仗,都是老蒋逼的吗!******要坐天下,共产党也争天下,这不就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