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冉冉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这是我之前无数次想象过的事情。有温暖的阳光在马路上绽放,有朵朵白云溢出灼灼光华,还有我爱的人走在我身旁。如果他能牵起我的手,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但可笑的是,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路上竟没说一句话。直到宿舍门口时,我欲言又止地斗争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定转身对冉冉说:“冉冉,让我们一起加油吧!”说完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冉冉无奈地摇摇头:“好好复习吧。其他的事情考完试再说。”
回到宿舍,我打了个电话告诉王婧取消以后的私人教师服务,顺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地叙述了一遍。王婧在那边恨得牙痒痒的,她嚷着说:“我怎么错过这种好戏呢?电视上演的也没你们那么精彩,直接黄金八点档啊!”
我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能做的确实就像冉冉说的那样,只能好好学习,应付完考试再说了。
考完文科计算机后,我估算了一下分数,挂科的可能性比较小。我发了条短信给陈元可,感谢他前几天帮我恶补。我心想着要是这小子趁机敲诈我让我请客,我可以勉为其难下一趟人均消费五十块以下的馆子。没想到陈元可精简地表达了他的不屑。短信就两个字:不谢。
考完专业课的那天,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印象中,自初中后,我们家乡就很少下雪了。即便下,也是不成气候地湿润地面意思一下就完了。没想到北京的雪下得相当大方。大片大片的雪很快屯在了路上,踩上去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考完试的我一身轻松,对纯白的积雪产生了强大的破坏欲。凡是有留白的地方,我都跑过去踩上一脚,以示被老娘我征服完毕。
正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接到了陈元可的电话。他的声音鼻音很重,我猜他是感冒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买票了吗?”
我突然福至心灵般想到我还可以和冉冉一块儿回家,一下子被打了鸡血的我乐呵呵地问:“还没打算呢。你是不是和冉冉一起回家?嘿嘿,我们三个一块儿吧。”
那边传来吸鼻的声音:“如果我和冉冉不一起回去,你跟谁回去?”
当然是和冉冉一起回去,但我担心现在诚惶诚恐的冉冉怕是整个旅途中跟我说不了几句话,到时候两个人都尴尬。算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吧。我贼笑:“我希望我们三个一起回去,这样才热闹嘛。考完试又没其他事情了,为什么要分拨走啊?”
我突然觉得蓝慧真是个可人儿啊。
火车上,我一改上次火车上暴饮暴食的形象,非常矜持地喝起白开水来。即便列车销售员推着小车,无数次从我们身边吆喝而过:“泡椒凤爪、香辣鸡翅——”我还是执著于我手中的一杯水。陈元可同志突然也甩开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沉闷转笔的形象,买了好几包的凤爪和鸡翅,并恬不知耻地和冉冉啃起来。
我无法忍了,猛地拍着桌子用力站起来。冉冉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我气势倒了半壁江山,指了指杯子,咽了咽口水:“我倒水去。”陈元可挑衅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问列车员要了个杯子,满满地倒了杯热水,小心翼翼地端着杯子走到座位旁。我本来打算用夸张的谄媚的表情,跟冉冉说,吃了这么多,喝点水吧。以不辜负“狂追”的定义。但事实上,当我把水端到小桌子时,我的勇气已消耗殆尽,我僵硬地对冉冉说:“喝!”
没想到冉冉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盯着地来个地毯式搜索,反而对我笑了笑,点了点头,轻声说:“谢谢。”
这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温暖。有些柔软的情绪在我心中滋长,让我感觉在天堂。表白后,我把和冉冉的恋爱定义了一场战争。每次我都戴着面具、穿上盔甲,跌倒了站起来,流血了也看不见,自以为有一颗坚强的心。冉冉的笑容就像是阳光,穿透了各种缝隙,把我的心紧紧地包裹起来。我以前还口口声声要做他的阳光,驱走他的阴影。原来,永远是被爱的那个人才能成为对方的阳光。就像怡莲是他的阳光,而冉冉是我的阳光。
这么想着的时候,感动的同时生出些惆怅。而我,又是谁的阳光呢?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伤春悲秋又夹杂着一些暖意的复杂情绪中,陈元可不合时宜地来了句:“打牌打牌吧。”
而我的恢复能力跟狗一样,立刻就生龙活虎地说好。
到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我困得睁不开眼。哈欠连天的我屡屡出错牌,而我也不是出手不悔的君子,往往都打完一圈了,我叫嚣着要倒带。
陈元可努了努嘴,不高兴地说:“晚上七点就困,你是不是记错生肖了,明明属猪。”
我反驳道:“孔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孟子曰:孔子说得对。圣人都说午觉的重要性了。今天大中午的赶火车,我扛到晚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冉冉乐了:“你的圣人真是太入世了。”
我嘿嘿地笑。
陈元可笑着问:“你家圣人还说过什么名言?”
我笑道:“圣人还说,再丑也要谈恋爱,谈到世界充满爱。”
我很高兴,乌龙地表白后,我终于能在冉冉面前展露真实的一面了。虽然我不知道我是从哪一刻开始放弃各种虚伪的装腔作势的,但我希望,即便他喜欢上了我,也是真实的我,不是戴着面具的我。
不过,万一王婧知道了,她肯定想揍我。因为她把这种事情叫做策略,而我要抛弃这些策略,变成一个莽夫,****上阵了。
一下火车,我就看到老妈频繁地看表。火车误点了。我一边感叹火车提速是理念上的事,一边朝老妈挥手。
老妈朝我款款走来,(我真的没有见过我妈这么贵妇式的走路。)优雅地朝我一笑,然后转头对陈元可说:“予可,麻烦你照顾我家小美了。”
靠!我才是你女儿,第一句话是不是该跟我打个招呼啊?怎么着也有小半年没见了,这胳膊拐得真够远的。
陈元可温柔地笑:“还行,阿姨。小美大多数时候还是挺乖的,不太惹事。惹了事,也有人给她收拾呢。”
我华丽丽地晕倒。陈元可,你够狠!我拉过老妈的胳膊,指着冉冉介绍:“这是谢端西。你女儿心水的对象。”
我妈大概没听明白“心水”是个什么意思,但看到冉冉也是个帅哥,又优雅地点头道:“你好。”不过非常有革命友情地补充,“不过我心水陈元可。”
冉冉有些脸红,不知道要接什么话。陈元可转过头,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
在路上,我妈开始审问。
“考试没问题吧?”
“成绩还没出全呢。有些科目可以到优秀。”我诚实地说。我这倒不是报喜不报忧,确实有几门课,我平时下的功夫比较多,发挥得相当好。这半年的学习经验告诉我,北大严进宽出,只要平时上点心学习,期末狠点心复习,要挂科也不太容易。
我妈依然不可置信地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扭头跟出租车司机说:“坐后面的,是我闺女。去年进的北大。”
我拿我妈实在没办法。子女争光,也不能这么赤裸裸地炫耀啊。让人家出租车司机情何以堪啊?这不是逼人家夸自个儿吗?
出租车司机果然特配合地说:“羡慕您啊。我家儿子今年高考,要能考上本科,我就磕头谢天了。”
我妈高傲又满足地笑,像身后跟了一堆帮她撑华盖的太监丫鬟的皇后一样。
到家后,我妈郑重地说:“虽然那个谢端西长得也不错,我还是推荐陈元可做你男朋友。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挺抢手的。”
我忍无可忍:“你当你家闺女是张曼玉啊?谁也不喜欢我,我单恋不行啊。”
我妈毫不示弱地说:“单恋也是从陈元可这边开始好些。我看陈元可跟你长得有夫妻相。”
我打算不理她。突然想问陈元可,他忍不住骂我白痴那刻的我,是不是特像我妈。
整个寒假我俨然就是一头猪。除了吃就是睡,最多就是去参加各种名义下的聚会。在聚会上,我就化身成一头案板上的猪,因为我考上了北大,人人得而诛之。朋友、死党的聚会上我也乐意被宰。我的朋友都是一帮作业靠抄、考试靠蒙的人,跟他们相处,特实在特轻松;而大年二十九所谓的精英同学会,都是学校组织的考试前多少名学生的聚会。尽管陈特地给我打了个电话,希望我们这届的文理科前二十名的人都团聚一次,我还是想方设法地准备找辙不参加。我想象,这种聚会上,人前说我风光,人后说我沾光,话里话外都会对我考上北大颇有微辞,太像TVB演的豪门斗争。而且祝酒词都是TMD敬学校、敬学业、敬前途,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校友聚会。
死党楠梓组织的聚会上还是有所收获的,因为我碰上了小时候的邻居琪琪。
琪琪原来是个芦柴细的瘦子,小时候经常被我欺负。一般都是吃苦他去,享福我来。后来初一的时候,琪琪的老爸做房地产成了暴发户,就搬到了城中心的富人区。我妈倒是和他妈不定期地聚一块儿边打麻将边八卦。但琪琪秉承有钱人家的烧钱特性,没读完初中就到澳大利亚念书了。那时我正好处于叛逆期,天天想着如何离家出走,所以我羡慕并忌妒琪琪,还念叨形势终于变成吃苦我来,享乐他去了。
不过眼前的琪琪让我担心他回国乘坐飞机的时候,是不是被要求买两张票了。第一眼我没认出他,还心想着这死胖子是哪位。没想到琪琪一看到我,困难地站起来跟我挥手打招呼,摇手的时候,全身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
我笑着问:“澳大利亚的羊是不是都被你吃没了啊?难怪人家今年羊毛减产呢。”
琪琪笑着说:“是啊,所以回国喝祖国的奶来了。”
庆幸琪琪没有化身为纨绔子弟,没有对我这种平民小辈横眉冷对。
我是典型的给点颜色,就能开个染坊的人。我揪了揪琪琪的下垂肉,厉声道:“回国要给国家做贡献,光想着喝祖国的奶哪行啊。怎么着也该宰点澳大利亚肥肉,才能报效祖国吧。”
琪琪傻傻地笑:“你说,要怎么宰我?”
于是,我们一行人非常壮观地打了好几辆出租车去K歌了。
我们小镇虽小,五脏俱全。K歌房的音箱绝对能把每人变成拉风的歌手。我阴着嗓子开始Rap周杰伦的《以父之名》:“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我能决定谁对,谁又该要沉睡,争论不能解决,在永无止境的夜,关掉你的嘴,唯一的恩惠,挡在前面的人都有罪——”挡在前面的人确实有罪。因为前面的人一走开,我看见了陈元可酷酷地进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问:“你跟踪我?”这句话通过麦克风,无限扩大,不适事宜地穿插在周董的Rap中,显得荡气回肠……
所有人都看着我,不过没看几秒,这种杀死人的眼神减少了一半,因为女性的眼光都立刻转到陈元可身上去了。
我忘了说,我的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都是外貌协会高分毕业的颜控生,见色忘友是她们的本性,正所谓朋友就是用来两肋插刀的。为了陈元可,我预计每人插我两刀,累计要被插十五刀。为什么是个单数呢?因为楠梓是个很血腥的家伙,她肯定要比别人多插一刀才会善罢甘休。
陈元可没看我,径直走到琪琪那里,跟他来了个很有爱的大拥抱。鉴于琪琪的臃肿程度,大家都得相信这个拥抱绝对是陈元可能给的最大范围的了。
琪琪拿起一个麦,说:“给大家介绍一个朋友。陈元可,听说过没?一中的高材生,高分考入北大。是否单身之类的与学业无关的私人问题,本次记者会拒绝回答。请大家遵守职业道德——”还没说完,咻地飞过一空啤酒罐,砸在琪琪肉肉的肚子上,并神奇地卡在琪琪的肉褶子里。
哄堂大笑后,色女们一哄而上,开始铺天盖地地抢问私人问题去了。
我无聊地重新唱起《以父之名》来,并勉为其难地孤芳自赏吧。不料色女们齐声炮轰我:“要唱出去唱,音乐太大声,听不清楚话了。”
陈元可笑着绕过她们,走到我旁边,大声说:“幸会。”
我白了他一眼,幸会你个头。当然我不能说出来,不然我两肋上插得可不止十五把刀了。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不料陈元可要故意给我难堪,又大声说:“大学时,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幸会。”
唉,算了,这次姐妹们的刀已经把我插得像个刺猬了。
我把音乐调低,跟姐妹们解释:“你们怎么宰我的时候,记着我是北大生,现在帅哥一来,却忘了我也是北大的了呢?我们是校友。”
楠梓得到满意的信息后,妩媚地朝着陈元可笑。
不过杀千刀的陈元可说:“对,我们是校友,同窗三年高中。”
我怒了。大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谁跟你同窗了啊?你们住在水晶宫,我们住在破寺庙,两教学楼之间都可以再开辟一个操场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们是同一级的,他是理科生,我是文科生,高中时没什么接触机会的,到大学才认识。而且他有正规女朋友,他女朋友还交代我,要好好看着他,不可被你们这些狼人勾引。”
这时,琪琪笑了:“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刚认识啊。我家相册里我和你的合照都被他拿走了,就是你把泥巴砸我脸上的那张照片。”
我把嘴巴张得无限大。
琪琪忙补充道:“你不记得那张照片了吗?就是你缺了颗门牙,看我脸上的泥巴还张嘴傻笑的那张……”
NND,我真是被雷得不轻。我不得不从脑海里搜索那张传说中的照片,顺便我还得考究为什么这位仁兄要拿走如此有创意的照片。
楠梓立刻给了我满意的答案:“帅哥的爱好就是不一样,爱收集各种有性格的照片。话说,小美小时候拍了无数张照片,刚才那张也算得上有代表性。如果你还想要,我可以再秀一些她穿着开裆裤捏毛毛虫,流着鼻涕拿冲锋枪之类的——”
我连忙打断楠梓的话:“行了行了,楠梓,有你这么损我的吗?我招你惹你了?”
楠梓拍了拍我,笑着说道:“朋友就是拿来卖的。你就先让我卖会儿,我还愁没话题呢。”
我挤兑她:“你找不到话题?那你让贫嘴张大民撞墙死吧。”
楠梓不说话,把音乐调高后,对着麦深情地问陈元可:“方先生,可否赏脸共唱一曲《广岛之恋》?”
我当时差点没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不得不说,楠梓有柯南的霸气,就是那种她到哪里,人就死到哪里的霸气。
陈元可看了我一眼,摇着头说:“不会唱歌,听歌就好了。”
楠梓绝对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她立刻说道:“是不会唱歌,还是不想唱歌,还是不想和我唱歌呢?Come on,baby!”
我觉得楠梓英语说得最好最溜的就是这句了。不过我也了解陈元可,这人一旦做了决定,绝对可以冷酷到底。
我可不希望把气氛搞僵了,连忙说:“这样吧,我给你们念段Rap,然后方同志买我个面子,唱一首吧。不会唱歌不可怕,不敢唱歌才可怕。”
虽然不知道我的面子是否足以成为让陈元可一展歌喉的砝码,但是我能感觉到大家的嘴巴张得都可以塞个鸡蛋了。
我才意识到,我是在《广岛之恋》前唱Rap……
陈元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悠扬的音乐声刚响起,话筒就被某色女塞到了我手中。印象中,《广岛之恋》歌曲前应该有不到二十秒的纯伴奏,我豁出去吧。
“你是有妇之夫,我是有夫之妇,一天一夜的爱情,是否该享受这样的偷腥。我们在爱情中迷失,又在抛弃中回忆,让我们一起,为那天的韶华哭泣。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我到底还爱不爱着你?”
画面上出现男声的字幕,我把麦轻轻放下,陈元可却没有如约唱歌,他一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以为他要耍赖,气冲冲地说:“我都豁出去了,你倒是唱啊。”
这倒好,所有人都暂且不听陈元可唱歌了。琪琪在旁边开腔道:“行啊,小美,难怪混到北大了,都七步成诗了啊。”楠梓拿着麦吼道:“小美,你是我偶像啊。你是不是每天在背诗?”姐妹们开始为我鼓掌了。
这下子,我自己也开始佩服我自己了。我怎么脑子突然开窍了呢?纯原创啊纯原创。
陈元可呆呆地说:“你是不是当过有夫之妇啊?”
啊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不过老娘我今天高兴,不跟你计较了。我举起饮料瓶,大声说:“老娘我打通了任督二脉,顿悟得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