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高三、下有高一,哪个年级没有成双结对放学上学的人
爱情该是什么样的?少年的我曾经以小说和电视剧为摹本,在心底描绘过很多次,无一不是惊心动魄的,比如如果是武侠情仇版本的,那一定是林月如偏偏爱上李逍遥,于是欲爱不得、欲恨不忍;如果是后宫计斗版本的,就该是尓醇爱上孙白杨,而后却不得不残酷地面对孙白杨爱着玉莹的事实。
不过,真的当我遇上了南瓜的时候,却发现,爱情和想象,其实是有些小出入的。
比如,我在上学路上遇到南瓜的这一天,午休过后就在文具盒里发现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一行字,是南瓜约她放学一起走。
自从上高中之后,我放学一直固定的和威特一起走,她是日日两点一线,没有任何别的去处,以往只有威特有事不和她一起走,她还从来没有一天是因为有事不和威特一起走的。是以南瓜的这张纸条让我非常之为难,她也想和他一起走,可是她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何况,她想,放学的时候人那么多,如果被人看见她和南瓜在一起,那该怎么办呢?老师会不会知道,会不会找家长,还有,威特会怎么想?
这样犹豫了好几节课,终于在上晚自习之前,她不得不也写了个小小的纸条,趁着这段课间休息时间长,同学们上厕所的上厕所,买零食的买零食,玩球的玩球,教室里只有值日生的机会,偷偷塞进南瓜的文具盒。
纸条上言简意赅,说的是,“改天吧,今天还是各走各的吧。”
晚自习的时候,我管不住自己的脖子,还是隔三两分钟就快速的回一次头,不过和白天的时候不大一样,南瓜似乎一直在很认真的学习,头也不抬一下,只有手里的钢笔在卷子上唰唰的划过。
这不过是一次很平常的小测验,不过化学一直就是我头疼的课程,她总是弄不清楚那些繁复的公式,何况所有人都低头答题,只有她时时的回头,很容易就引来了化学老师的侧目。桌子被老师轻轻的敲了两下,我头都没敢抬,只是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火烧一般。
交卷的时候和每次一样,大题都不太会做,老师走开后她忍不住在书桌里翻书,套了个公式扔在每道题下面,这是他们从小考试对不会做的题的一贯处理方法,据说有的评卷老师会给个思路分,写个公式,即便不会解题,也显示自己有点思路。
至于选择题就简单了,不知道正确答案,但是总有百分之二十五的答对几率。她偷眼看威特的时候,威特早在草纸上画了个十字花,写了A、B、C、D,不会做的题就转笔代替,笔尖指向哪个字母,就选哪个答案。她不像威特这么草率,总还是推敲一下题和答案,然后蒙一个了事。
测验结束,我和威特都是垂头丧气,收拾书包的速度也慢过平时,要走之前,我抽空又向后瞄了一眼,发现以往总走在她后面的南瓜,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先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课桌。
整个放学路上,我的心里就别提多不是滋味了,她把测验考砸了,还把南瓜惹生气了,站到公交车上,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笨到无可救药,忍不住用头撞了撞手里扶着的车里的立杆扶手。
“同桌,你干什么?”我的异动自然吓了身边的威特一跳。这放学路上她一直滔滔不绝的控诉化学老师太缺德了,总搞突击的小测验,明知道文科生理化学得不行,有这么长的时间讲几道例题多好,如是种种。结果我一直嗯嗯啊啊的,也没应和她,这会忽然把头往铁柱子上撞,难道是考得比她还糟糕?“同桌,过了会考咱们就不学化学了,你不用这么想不开吧?”威特哀叹。
“哎呦,”我第二下撞柱子的时候,正赶上公交车进站一个急刹车,身体惯性的向前加上自己施加的一点力,使得这次她的头重重的磕了上去,柱子发出颇为沉闷的一声响,左右站着的乘客都很同情的看过来,我单手捂着头,算是彻底清醒了。
“考不好就算了,反正我只会比你更差,”威特匆匆安慰我几句,在下一站下车了,剩下我一个人,有点茫然的看着车窗外,直到公交车在自家附近的那个站点停下来。
熟悉的公交车站点,平素只有一根粗铁棍支撑着一块斑驳的铁牌子,孤孤单单的立在人行道上,哦,像现在这样晚上的话,路灯昏黄的灯光还会把站牌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
我低头蹦下车,眼神下意识的去找站牌留在地上的影子,结果却看见今天地上的影子很杂乱,她飞快的抬头,就看见南瓜把自行车靠着站牌停着,自己坐在后座上,长腿支着地,正看着她,神色未明。
“你怎么在这儿?”我下意识的问,她知道南瓜家住得离她家不算远,但也隔着几站地,他怎么骑过站了?
“等你呗。”南瓜从车上跳下来,几步走到我面前,看她惴惴不安的神情,隔了会才说,“想问你一句话,为什么放学不能和我一起走?”
“老师会看见。”我说,“同学们也会看见。”
“看见就看见呗,我们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南瓜不满我的回答,学校里早恋虽然是个禁忌的话题,可是上有高三、下有高一,哪个年级没有成双结对放学上学的人,谁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再说老师们能谈恋爱,他们为什么不能?
“可是他们会笑我们。”我低头看脚尖,迟迟疑疑的说。是的,别的同学会笑她,还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因为高一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的好奇又不屑的看过学校里勇敢牵手的别的男生和女生,觉得他们不学好。
“那不是笑我们,是羡慕我们。”南瓜其实也差不多能猜出来我想的是什么,然后也觉得自己今天幼稚得好笑,居然因为她拒绝和他一起放学,就赌气在课堂上不看她,放学又忍不住多骑了好几站的路,怕她的车先到等不来她,把腿都骑抽筋了,就为了来这里等她。
“我特别笨,是不是?”听了南瓜的话,我又期待又忐忑,她想说威特也喜欢你,所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可是看着南瓜的时候,这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是有些自卑的,觉得处处不如威特,心里隐隐的害怕,如果南瓜知道了威特喜欢他,那他会不会改变了心思。
“是够笨的,化学的大题,光抄公式,没有解答,老师不会给你分的。”南瓜笑了,抬手拍了我的脑袋一下,想想说,“以后不会做的题就问老师,不好意思问就问我,别自己憋着,理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还有,你会骑自行车吗?要不以后你也骑车得了,咱们就能一起走了,还符合你的要求,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骑车上学吗?我眼睛一亮,她也会骑自行车的,家里有一台紫红色的自行车,是读初中的时候爸爸妈妈一起去商店给她买回来的,她一直宝贝得不得了,每次骑完都扛到楼上,放在走廊里,如果她骑车上学,就能和南瓜一起走了,也不用找理由和威特解释了,她怎么就没想到。
那天也是南瓜第一次送她回家,晚上的情形,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南瓜推着自行车,慢悠悠的走在她的身侧,天上的月亮半弯着,夜空里零星点缀着几颗并不明亮的星星,路上的车不多,总要隔一两分钟才有一辆呼啸而过。从车站到她家楼下,一共经过了十盏路灯,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地上两道身影纠缠着,追逐他们的脚步,一会在身后,一会在眼前。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这天晚上,对着摊开的日记本,我忽然想到了一首歌的歌词,那是威特很喜欢的几句歌词,总在课间的时候翻来覆去的哼唱这么两句。我对老歌曲知道的不多,也不知道这是首什么歌,但是却记住了这几句歌词,她一边凭着记忆写着,一边忍不住想,如果可以这样每天和南瓜在一起,哪怕瞬间年华老去,大约,也没有遗憾了吧。
当然,对于第二天早上我忽然提出要骑自行车上下学的事,林爸爸和林妈妈是不太同意的,因为我家离学校挺远的,坐车最快也得四十分钟,总是途径的几条路都是路宽车也不是很多的,但我没自己骑车出过门,少了大人在一边跟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我们很多同学都骑车上下学,我放学会和同学结伴一起走,上学的时候自己注意点,能怎么样?”我有点不满,拿出林妈妈平时教育她的话说,“妈,你总说我不独立,说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打包行李自己下乡插队了,那我现在要独立一点,锻炼一下自己,你又接受不了了。”
匆匆讨论的结果就是,林爸爸和林妈妈勉强同意了我骑车上学的要求,不过是事后我才知道的,这天她前脚出门,林妈妈就推着车子跟在她后面也出门了,隔着几米远一直跟着她,直到看着她进了学校的大门为止。
“同桌,你太不够意思了,骑自行车来上学也不提前通知我,那我晚上放学自己怎么走到车站?”对于我骑车上学,另一个反应大的就是威特了,她趴在桌子上哀叹放学路上变成孤家寡人了,两节课没和我说话,最后我只能哄她说,推着车子陪她走到车站,然后再骑车回家。
“这还差不多。”威特嘿嘿一笑,目的达到,先前的幽怨神情一扫而光。
结果晚上放学的时候,我特意拉着威特早早收拾好书包,率先跑出教室。她估计,自己走得快一点,那么把威特送到车站,应该能赶上南瓜骑车经过车站,这样就比较顺理成章不引人注意了。
不过她明显高估了威特走路的速度,两个人才好容易走出不到五百米,班里骑车的同学就纷纷追上来了,大队人马呼呼啦啦,看见我推着自行车都纷纷招呼,欢迎以后回家的路上多了伙伴。
“你们走到车站多慢呀,我,你驮威特一段多快呀。”说话的是体委刘健,他的车子是赛车,大梁是斜的,后座是没有的,有心无力。
“我不会驮人,你们先走吧。”我不好意思的说,她的自行车倒有后座,但她生平只在学车的时候驮过当时只有几岁的小妹妹,这几年学会骑车后,别说驮人,正经是东西都没驮过。
“上我的车吧,反正车站不远。”南瓜早晨掐着时间却没有在上学路上遇到我,猜到她或许是真骑自行车来了,本来心里还很欢喜,结果不停的看手表等到放学,我却先跑了,他还纳闷,没想到追上来就看见她陪着威特走得慢腾腾的,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这会索性赌气要驮威特。
“好啊,那我可省不少力气。”我以为这样大庭广众,威特会不好意思甚至拒绝,没想到她连客气都没有,居然真的就灵活的跳到了南瓜自行车的后座上,南瓜似乎瞥了她一眼,就在一片呼哨声中,用力蹬了几下,车子从她的身边唰的过去了。
我一路上心情都不好,在经过一个小路口的时候,正好一台车打着右转向灯驶出来,别的同学都停住了,想等车子过去再过路口,只有她不知道脑子里想着什么,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速,想从车子旁边超过去。结果这台车的司机也混蛋,打着右转向灯,车子却是左转,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反应迅速,那一场事故就在所难免了。
“我说我,平时看你可挺文静的,咋把车子骑得这么猛,你真是第一天骑车上学?”等车子开走,其他人追上来,刘健忍不住对我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是铁包肉,咱是肉包铁,往一块凑合,可没啥好果子吃。”
“哦,你怎么不说,我技术还不错。”我其实是吓了一身冷汗,只是在南瓜面前,不想让他觉得她太笨,明明手臂支在车把上微微颤抖,嘴上却哈哈一笑带过,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刘健无语,很快把话题岔开了。
一路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不时的有同学拐弯或是到家了,等到过了立交桥,黑漆漆的马路上,就只剩下我和南瓜并肩闷头骑着各自的车子了。
“你家都过了。”我忍不住,明明知道南瓜是要送她,偏偏就要没话找话来说。
“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南瓜所问非所答。
“笨死的呗。”我差点冲口说胖死的,幸好她和南瓜在一起的时候,神经总是很紧张,人一紧张就会比平时有智慧,让她想到了这个答案她曾经听人说过。
“你就很有当小猪的潜质。”南瓜哼了一声,隔了会才闷闷的说,“明天早上你要出来得早,就在你家前面那个路口等我,我到的早就等你。”
“你在你家的路口等我不就行了?”我不解,“早上和晚上也不一样,早上很安全。”
“路上是挺安全,但我看你骑车的水平很不安全。”南瓜板着脸说,“刚才多危险,你就不能慢点骑车,好像后面有老虎追你一样。”
“倒是没有老虎,”我闷了一路,这会小小的声音说,“你驮着威特,还管我怎么骑车干嘛?”
“你是我女朋友,我当然得管,和威特什么关系?”南瓜说完,似是了悟,也不双手握车把了,笑着抬起右手就拍在我的脑袋上,“小小的孩子,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我驮她,还不是因为想跟你一起走,不然我们骑过去了,要怎么送你?”
“是,都是你对,”我被他拍了一下,心情反而变好了,她不敢抽出握着车把的手,只能瞄了眼前方无障碍,才转头嗔了南瓜一眼,嘴上说,“反正明天你别驮她就对了,我们快点走,你磨蹭一会,然后咱们正好在车站遇上就好了。”
“女生真麻烦。”南瓜仰头哀叹,“孔老夫子说得对,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讨厌!”……
他的脸色糟糕到极点,视线从我身上掠过,片刻停顿也没有
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在我骑车上学的第N天,威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崴伤了脚。
“谁这么缺德,好好的路上挖开一个坑还不填平一点。”威特蹲在地上恨不能抱住自己的脚,最近稠李树的叶子掉了不少了,但是这条路上的路灯实在太少,还是不能把脚下的路照得足够明亮,不然她也不会一脚踩进下水井旁的一个小坑,结结实实的崴伤了。
“怎么肿得这么快?”我停住车子,把威特挽到稍微亮点的地方看伤得怎么样,结果卷起裤腿,就看见威特伤了的左脚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迅速的肿了起来。
“同桌,我会不会残废了?”威特从小到大虽然是男孩的淘气性格,但是从来没受过伤,这会觉得脚连动也不能动了,紧张得几乎要哭出来,“我的脚是不是骨折了?”
“不会吧,没有那么严重吧?”我也没主意了,附近也没有公用电话,想联系威特的家里也联系不上呀。“要不你上我的车,我推你往前找找看有没有公用电话?”
“怎么了,怎么停在这儿了?”威特坚称自己动不了了,我也扶不起来她,说话间,南瓜和刘健等等班里的男生骑着车子就到了,看见她们站在路边,都停下来看怎么了。
“威特崴伤脚了,”我焦急的看向南瓜,“我想推她去前面找电话打给她家人,可是她说一下也动不了。”
“那也不能蹲在路边,崴伤不算严重的崴伤,我们打球经常会这样,”南瓜想想说,“威特,我们先扶你起来,我驮你一段,找不到公用电话就先送你回家,行吗?”
“嗯——”换成南瓜开口,威特好说话多了,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滚圆的眼泪,但到底在南瓜和我的搀扶下,上了南瓜的自行车后座。
结果一路上居然真的就没有一处公用电话,因为这会经营这个业务小卖店都关门了,南瓜只能一路将威特送到家。威特住在市内有名的高干区,整条街上清一水的全是二层小楼,楼前楼后还有挺宽敞的庭院,有的院子门口还有卫兵站岗值勤。即便是白天走在这条街上,也能感觉出这里的与众不同,因为少了其他街路的喧嚣,夜里,那份幽静就更不用说了。
“威特,你晚上回来走这么静的路,害怕不?”别的同学都陆续散去了,倒是刘健,声称班干部要关心普通同学,骑车跟着南瓜和我,一路送威特到了这里。
“不害怕呀,习惯了,何况还有那么多卫兵,有事就大叫呗。”威特说话的声音比起平时来显得有气无力,伤了一只脚,让她觉得坐在自行车上比平时不稳当,迟疑了一会,还是伸手扶住了南瓜的腰。十月中旬了,天凉好个秋的季节,南瓜穿的还是外套和衬衫,扶上去,很快手指的温度就透过了衣服,威特的脸在暗处阵阵的发红,她觉得她真是疯了,居然可以凭借手指去臆想,南瓜的腰身该是和漫画里那些男主角一样,修长有力又紧致。
南瓜今天也很别扭,他和女生的相处一贯自然,哦,只有和我别扭一点,因为他喜欢逗她,可是这会威特这么扭扭捏捏的把手扶在他的腰上,还真是让他挺无措的,要让她拿下去吧,太露痕迹了,让她这么扶着吧,又觉得我就在身边,尴尬得要命,幸好威特的家到了。
威特的爸爸看起来不在家,家里只有威特的妈妈和姥姥在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她回家,自然,发现威特崴伤了脚,一家人也都跟着紧张起来,只是再怎么忙乱紧张,威特的妈妈也还是亲自送了他们出来,我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就在那么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威特的妈妈曾经格外认真的打量了南瓜几眼。
因为伤了脚,威特的妈妈每天都会让自己的司机接送威特上学放学,我的时间才空了出来,可以每天和南瓜一起走。
年轻人的喜悦和对彼此的爱慕,本来就是很难掩饰得一丝不留痕迹的,于是某天早上,当他们如常一样一边骑车一边聊天的时候,刘健从后面一阵风一样的追上来,就开始用一种颇为异样的声音说,“老季,你最近不太对劲呀。”
“我怎么不对劲了?”南瓜习惯的控制着车速,让车子不快过我的,一边和刘健打趣说,“今天生龙活虎了,昨天说要和高三打场比赛,是谁一会说头疼,一会说胃痛来着,丢人不丢人?”
“丢什么人,我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刘健全无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高三那几个是出名的耍赖包,球场上什么犯规动作都有,高一的时候不还把你的脚踩肿过,谁稀罕和他们玩。”
“你们说什么?”我不知道南瓜打什么哑谜,不过听说他的脚被人踩肿过,忍不住问,“你的脚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别听刘健瞎说,就踩了一下,当时有点红,球场上难免的。”南瓜笑笑,左手捶了刘健一下,又转头安抚我。
“还说你没不对劲?”刘健靠近南瓜,从我的角度看,两个人的自行车几乎都要挨上了,如果不是下坡,一蹬车的话,腿肯定能撞到一起,她只听刘健说,“我发现,你天天和我一起上学放学,咱们班女生那么多,怎么没看你对别人这么耐心?”
“咱们班男生也不少,怎么没看见谁像你这么八卦?”南瓜笑了,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推了刘健一把说,“别难为你的赛车和我们这些普通自行车一般见识了,我们知道,血统决定速度,我们撵不上你。”
“什么叫有异性没人性?”刘健连连感叹之后忽然说,“赶我走我就走,我多没面子,人家把牢底坐穿,我得勇敢的把灯泡当到底。”
我被灯泡两个字闹了大红脸,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幸好刘健只顾和南瓜开玩笑,没有留意她。
那之后的几天,她紧张得要命,生怕刘健多嘴说出什么来,结果班里风平浪静,全无一丝关于他和她的流言蜚语,她的心才算放下了。
转眼间又到了一个周五,威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人又恢复了以往的生龙活虎,上午的时候就和我念叨,中午她妈妈要过来,请我、南瓜还有刘健吃饭。
“干嘛要你妈妈请吃饭?”这年头,街上饭店是有不少,不过他们还是学生,对吃喝充满向往但去饭店的机会并不多,中午充其量不过是花两、三块钱买学校门口流动摊位卖的盒饭。
“我妈说,那天辛苦你们送我回去了,耽误你们回家和做功课的时间,特别过意不去。今天她们下午正好休息了,中午就来请你们吃顿饭,感谢你们对我的关照。呵呵,我妈还让我问问,你们爱吃啥,我也不好意思问他们俩,你定就结了。”威特笑嘻嘻,埋头写了两张纸条,纸条上自有收条人的名字,往后一递,就有人接过来,趁着老师转头在黑板写字的功夫,你扔给我,我仍给他,十秒钟左右,我一回头,已经看见南瓜皱着眉头在拆纸条了。
“大家这么熟,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南瓜这些日子已经有了一种习惯或者是和我的默契,在她看他的同时,也若有所感的抬头,然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觉得心跳骤然加速,忙不迭的收回眼神,却忘了下半句要说点什么。
“大家这么熟,吃顿饭难倒不应该,有人请客不用我自己掏钱不更好?”威特装作低头捡笔,轻声反问。
“随你吧,他们去我就去,不然我也不去。”我不想就这个继续讨论下去,话题就此打住。
结果这顿饭他们还是去了,因为刘健一口答应了,又硬拉南瓜同行。威特的妈妈是坐着一台红旗轿车过来的,黑漆漆的车身擦得一尘不染,此前我只做过一次这么高级的轿车,那还是参见堂姐的婚礼,按说轿车后座限员三人,不过他们四个都是半大孩子,不如成人占地方,司机也说没问题,四个人推让了一下,就坐了进去。刘健和威特紧挨两侧车门,倒把我和南瓜挤到了一处。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虽然我穿了薄薄的毛裤和牛仔裤,但是转弯的时候她的腿撞到南瓜的腿上,还是很快感觉到了一种近乎熨帖的热度。
和陌生的长辈一起吃饭,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埋头吃饭的时候多,还是威特总替她夹菜。威特妈妈倒很健谈,并不因为他们是孩子而生出什么轻慢的意思来,倒是问起他们对将来的设想。
“我呀,我爸说,能考一个大学就行,将来干什么都得有个文凭,其实我自己觉得无所谓了,人有能力,文凭不文凭的,倒无所谓。”刘健大大咧咧,说完就自顾自的吃菜。
“这个观点我同意,有文凭也不一定好找工作。”威特的成绩在班里中游偏下,像他们这样的普通高中,升学率本来就不算高,这个成绩,要凭自己的本事“杀”进大学,基本不太可能了。
“你可别赞同我呀,我是个自己偷懒找个借口,”刘健摇摇头,“咱们这么辛苦念了这么多年书,不就是为了金榜题名?我有体育特长,师大体院每年都有特招生,将来高考就是走过场,你可别和我学。”
“听见没有,你这孩子,还没考试就给自己泄气了,小我可别理她,省得把你带懒了。”威特妈妈冲着女儿笑笑,又对南瓜说,“我听说你学习特别好,理化也挺棒,怎么学文科了?”
“想当律师,法律专业在文科招生。”南瓜不疾不徐,放下筷子,说得很认真。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未来的理想和打算,愣神的功夫,咬了舌头,眼泪几乎疼出来。
“当律师得参加律考呀,妈,到时候你可找人给划划范围什么的。”威特听了南瓜的愿望,几乎立刻兴奋起来,不顾妈妈阻拦的眼神,开口就说,“我妈是司法局的,律考这块他们就管。”
我心里微微一沉,舌头好像更疼了,顿时胃口全无。倒是南瓜,没有太多惊讶,依旧是微笑着说,“正经离高考还有一年半呢,即便考上,能参加律考也要五六年之后,现在这么一说,倒好像我明天就要去考试了一样。”
“对未来有规划总是好的。”威特妈妈来圆场,又对南瓜说,“我家威特从小就男孩性格,什么事都不上心,学习也是,以后还得麻烦你们多帮助她。”
“帮助谈不上,大家互相学习了。”南瓜的回答让威特妈妈很满意,又热情的招呼他们多吃点。
说来也奇怪,这顿饭过后,威特对学习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经常捧着物理或是化学练习册在课间向南瓜请教,有几次自习课打铃上课了,南瓜的讲解还没结束,她就把南瓜的同桌李明帆撵到她的位置上去。班主任老师对他们向来采取“放养”的政策,也不多加干涉,不过一来二去,就有人看出了苗头,我又一次去学校的室外厕所的时候,就听见有别的班的女生说,“听说了吗?四班的威特倒追南瓜呢。”
“南瓜那么好追,还能轮到她。”另一个女生明显不信。
“你也没追过,你怎么知道不好追,没发现最近南瓜课间出来打球的时候都少了吗,听说那个女生天天缠着他,还有人看见他们晚上一起走,南瓜还在自行车上驮着她呢。”先前说话的女生说得仿佛亲眼见过一般,逼真无比。
“真的假的,以前不还说南瓜和他们班田什么的是一对嘛?”又一个旁听的女生忍不住插嘴。
“谁知道了,反正现在他们班的人都这么说。”最早说起南瓜的女生说完,操场上已经响起音乐,间操集合的时间到了,大家飞快的解决问题,然后蜂拥而出。
这一天我故意磨磨蹭蹭拖到各个班级都集合得差不多了才冲出厕所,间操队形站好了,她不用再插到前面,索性坠在队伍最后。而南瓜的个子高,历来站在最前面,间操做到转体运动时,才瞄到我站得远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们的第一次冲突就爆发在这天之后,因为我越想越生气,晚自习一打下课铃,就飞快的冲出教室,取了自行车后,刻意的避开了平时常走的近路,转而走了另一条要绕出十分钟左右车程的路。
这条路要经过两个公园和一个运动场,相对较偏僻,她一个人埋头闷骑,周围少了可以说话的人,脑子不受控制一般,开始反复的想开学到现在的事情,越想就觉得,或许南瓜根本就是喜欢威特,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拿她来当跳板,只有她傻乎乎的,以为这世上真有会喜欢灰姑娘的白马王子。
那种难堪,让她很想停下来大哭一场,可是路上太安静了,车也很少,她越骑就越害怕,眼泪只能一串一串的滚落,短暂的模糊视线。
“我真是笨死了,他根本不喜欢我,我还这么笨,白高兴了这么多天。可是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我本来就没希望过他说他喜欢我,我就偷偷喜欢他一下,这也不行吗?这是不是书上说的孽缘?为什么给我这么大的希望,然后马上就把这个希望毁掉?好吧,当我上辈子欠了他的吧,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还完了,但愿已经还完了,我以后不要再想他了,明天,明天我一定不回头了,一定!”晚上写日记的时候,我无声的抽泣,日记本上啪嗒啪嗒的掉上了几颗眼泪,晕开了字迹。
第二天早上,她忽然说不骑车了,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雪,林爸爸和林妈妈都巴不得我不要再骑车,立刻同意。
好些天不坐公交车,时间掐算就不算太准,我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过了,教室里同学们坐得整整齐齐的,正跟着老师念英语单词,她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英语老太太已经看见她了,难得心情好,一挥手,放了她进来。放下书包的时候,夜里下的决心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忍不住就回头溜了一眼,发现后面居然还空着一个座位,南瓜还没有来。
南瓜是下了早自习才到的,和今天的天气一样,他的脸色糟糕到极点,视线从我身上掠过,片刻停顿也没有,就径直走了过去,一整天,每节下课都出去打球,总要上课铃响过才回来,进出教室,也绝不往我这边看一眼。威特一整天都把化学练习册放在手边,然而,总是慢一步,拦不住南瓜的脚步。
“你觉不觉得南瓜今天很怪,好像谁招惹他了?”晚自习课前,威特忍不住问我。
“怪吗?没觉得。”我没有和威特讨论南瓜的兴致,平时她还可以应付她几句,但今天,她不高兴了,不想应付她。
“今天他都不理人,我去操场看他打球,你是没看见,好像球筐是他的冤家对头一样,砸得哐哐响,吓死人了。”威特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课桌,没有留意我的意兴阑珊,继续说,“你说我一会和李明帆串下一位置,去劝劝他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劝他,劝他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一下子就尖锐了起来,引来了威特奇怪的注释,要深吸一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点,“你知道他怎么了,贸贸然然的要劝他什么呀?”
“我是不知道他怎了,但问问不就知道了,大家都是同学,又那么好,他要是遇上什么困难,帮不上忙,听听也好。”威特说完,真的就去找李明帆换座位了,她怎么说的,我不知道,反正晚自习的时候,李明帆抱着书包,真的坐到了前面来。
那是一种从来没有的孤单感觉,我坐在自己最熟悉的座位上,觉得四肢僵硬,脑子里空荡荡的,物理题一道一道的在眼前“跳舞”,如果不是李明帆用胳膊碰了她一下,又把卷子向她的方向拽了拽,给她足够便利的抄袭条件,她都可能交给老师一张白卷。
这种失魂落魄一直持续到晚上放学,出校门的时候,她隐约记得威特好像和她说过,今天开始,不用妈妈接送了,要和她一起走,可是记不清楚了也懒得去想,她猜,威特巴不得她识趣一点消失,从今往后自然有南瓜陪着,她这个跳板兼灯泡,本来就该功成身退了。
所以,等到下车的时候,又一次看到南瓜站在路灯下的站牌旁时,她都有点觉得自己眼花了。
“你怎么在这?”揉眼,再眨眼,她过去干巴巴的问了一句。
“你说呢?”南瓜的口气不好,骑车骑得太急,喘息还没有平稳,不过还记得把问题踢回给她。
“不知道。”我摇头,心里隐隐的害怕,怕南瓜是来和她说清楚的,那种恐惧,让她从心底生出一种寒意来,让她本能想离开这里,马上,立刻。
“我昨天晚上在这条路上来回找了你三趟,今天早上又在路口等你等到上早自习的时候。”她刚一动,南瓜就捉住了她的胳膊,很用力的捉住,“你知不知道这一宿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就怕你出事了,你呢,发脾气?发脾气总得有个理由吧,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躲开,算什么呀?”
“我没发脾气。”我被他这么一激,也想起了自己的委屈,一边用力想甩脱他捉着自己的手,一边说,“我就是不想挡你的路,这也不行吗?”
“什么挡路?”南瓜不解,依旧不肯放手,哪怕我急了,指甲狠狠的扣在他的手背上。
“威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现在不需要我做掩护了,我不躲开行吗?”我大声说,委屈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什么都不如她,我早就知道。”
“谁说我喜欢威特?”南瓜明显愣了一下,手上的力一松,我立刻挣脱,一边擦眼泪,一边转身就走。
“说清楚,谁说我喜欢威特了?”南瓜很快追上来,挡在前面,“谁说的?”
“学校里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不示弱,大声说,“就我傻,什么都不知道!”
南瓜哭笑不得,“就为这个,你就不理我了?”
我哭得更伤心,又觉得自己不该在他面前哭,懊恼到了极点。
“那我也说我喜欢你了,你信别人的,怎么不信我?”依南瓜的脾气,被人这么误解,早就一转身走了,可是我哭得这么厉害,明明是她冤枉他,结果她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让他有点狠不下心。明明来的路上那么气,什么狠话都想到了,真到了眼前,他又发现,那些火好像都消散了,至少不气了。
“你说……什……么?”我哽咽难言,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南瓜,想让他再说一次,他喜欢她。
“好话不说二遍,谁让你听不见。”南瓜觉得自己太没用,不但没吓唬到我,还被她唬住了,说了这么没志气的话,自然不肯重复,两个人在灯影外对峙,直到几粒冰冰凉的雪珠子砸到脑袋上。
“可是威特长得比我好看。”我稳了稳呼吸,仍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听见的,“家里条件也比我好。”
“谁说她长得比你好看?人的五官都太突出了,整体组合就很怪,”南瓜说,“我找女朋友,又不是找女朋友她妈,她家里条件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我抬头,小小的声音问。
“假的,”南瓜没好气的答了一声,转身去推自行车,又催促我,“快走,雪一会下大了,没带伞会感冒。”
“那你怎么回家,我去给你拿雨衣吧。”我跟着南瓜往家的方向紧走了几步,想到重要的问题。
“我没那么娇贵,你快点走,赶紧回家,还有……以后别胡思乱想。”南瓜伸手指,推了推威特的脑袋,“有空就想想物理和化学,再不行想想我也行,别的就别瞎想了,你脑袋太笨,想也想不明白。”
“还说,给她讲题,不给我讲。”物理化学刺激了我,她撅嘴说。
“可你也没问我呀,闹了半天就为这个生气?”南瓜好笑,“明天她问我什么我都说不知道,以后就专给你讲,行了吧?”
“威特难得对学习有点兴趣,你也别打击她呀。”我说。
“我就说女生麻烦,以后我过来,给你讲题,如果她还问我,就顺带也帮帮她的忙,这样总行了吧?”南瓜赌气问。
“嗯,你真聪明。”结果我忽然笑了,在一盏路灯之下,漫天飞雪当中,灿然微笑,眼角眉梢都是晶莹,南瓜一时愣了,过了会才说,“对了,学校下周要办艺术节,我报名了,到时候别忘了去,我的节目只给你看。”
“你报名参加什么项目?”我到了自家楼下,追问南瓜。
“这都不知道,也太不关心你男朋友了,自己打听去。”南瓜哼了一声,跳上自行车走了。
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楼下,为了男朋友三个字面红心跳,好阵子才想起来要赶紧上楼回家。
这是她第一次对艺术节有了期待,书画展、跳蚤市场过后,文艺汇演终于在十二月姗姗来迟。她记起听威特他们说过南瓜的钢琴弹得非常棒,没想到他报名的却是独唱。
报幕员报过节目后,身边的女生都很兴奋,有南瓜高一的同班同学就悄声和左右的人说,“他唱歌特别棒,绝对有明星风范。”那种自豪,是眉目之间自然流露出来的。我也很兴奋和自豪,而那种感觉又和旁人不同,她更紧张,好像站在台上面对黑压压的上千观众的人是自己,心咚咚的越跳越快,直到南瓜缓步从红色的金丝绒大幕内转出。
看见他的从容,不知怎的,我的心忽然就沉静了下来,周围那么多的人,好像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了,整个电影院,她坐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南瓜举起话筒的那一刻,她却觉得,他在对她微笑,只给她的微笑。
张爱玲说过,“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我想,是了,就是这种感觉,在这许许多多的人当中,她遇到了南瓜,好像趟过漫长的时间长河,只在等候这个人,这一刻一样。
这一年的艺术节,南瓜再次在学校掀起了热潮,他唱的是张学友的老歌《一路上有你》,四大天王横扫娱乐圈的年代虽然一去不返,但这首歌其实很多人都会唱,并且迅速仍醉倒在南瓜的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