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美满脸愧疚地站起来说是自己连累了大家和刘老师,但是刘老师待她不薄,她衷心地感谢刘老师,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仍然会选择刘老师的。她站起来滔滔不绝,鲍主任却越听越不对劲了。后来龙美话锋一转,说有人把她转团队的事告诉了殷老师,她倒是没有提名,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在说天润中心里的人——只有自己团队内部的人才会知道她以前还是在15%业绩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而且这个人在天润团队至少有四年以上的时间,只有鲍主任、曾主任,以及其他六位主任。以龙美的聪明,她知道,除了主任以外的人,想跟殷老师直接对上话,不太有可能。
龙美说完,接着是曾主任的发言,和龙美的发言大同小异,侧重点是泄露龙美现状的人是对不起团队的,是破坏团队的安定团结。他说这样的人不顾及天润的整体形象,不顾全大局,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挑拨殷老师和刘老师的关系,实在太丢天润人的脸了。
其他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团队成员姜博士站起来说,不管什么原因,就不应该要别人的团队,并表达了自己对整个团队运作的不满。那天晚上舆论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所有的人,在姜博士爆发之后,好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都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意见。这些意见,平时是不允许说的,如果说了,就是消极,就是对领导人不满,就是不配合团队,就是器量太小。可是那天晚上,借这个契机,大家都敞开胸怀,把平时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
姜博士说,去广州开会,他本来是想买火车卧铺票去的,领导人说不可以,因为那样是脱离团队,如果连坐飞机去广州的花销都不愿意承担,还能成什么大事?
这次团队动员大家多买票去广州参加大会,一个人买好几张,然后自己去找人。要知道,每次买票都要花几百块钱,刘老师说找不到人就撕掉,她说我们的兄弟部门张老师每次都是这样,所以他成功了。姜博士每次都多买,然后每次都“撕票”。这次他又撕了三张。
刘老师开始要团队分享以情动人,分享的故事越苦大仇深越好,越感人肺腑越好,后来发现这样做越来越没市场了,又要求团队做快乐的天润,要求每个人每天都阳光灿烂。一会儿说,天润是做大生意的,必须穿正式的套装,连皮鞋都必须是黑色的,没有任何花哨的最简单的款式;后来又强调要穿得鲜艳一些,说这样才符合阳光的天润人的形象。
刘老师不允许团队上网,不允许团队内部谈恋爱,不允许团队和天润之外的朋友来往过密,团队里组织的活动,一定要参加……姜博士说,这就是天润的自由吗?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其实大家当晚提及的,还只是表面上的。主要的争论是,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由于没有管理好,不完美的个人组成了一个不完美的团队,天润里对领导人的盲目崇拜开始瓦解。
为了维护刘老师的面子,总不能大家一起痛打落水狗,鲍主任压住了自己的心里话。以前团队里有一位着名的营养师钱老师,鲍主任进入天润不到一年,他就离开了,鲍主任最早听的营养课都是从他那里复制的。当时他与团队闹得不欢而散,整个体系都知道他到其他地方做直销去了,但是他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到鲍主任做天润的激情。
更有甚者,那位帮着刘老师要中心会务费的张老师,曾经在天润店铺楼上的会议室,告诉这些天润会议高级班的人,如果要上卓越领袖名人,那一年必须要准备三十万元现金来囤货,因为卓越领袖名人在他的团队里都是规划上去的,不够的业绩你必须自己打货补上。那一次鲍主任对天润非常失望,但参加了几次广州的会议之后,鲍主任又恢复了信心——曾主任说他们的团队不用这样做,没有囤货的风险。
张老师成功地上了卓越领袖名人,他的几个干将——鲍主任每次开会都会与她一起分享的高级营业主任——却突然消失了,但是,鲍主任还是没有放弃天润。
终于到了咖啡厅要打烊的时候,路安安问道:“那你的团队成员和顾客都知道你的事情了吗?”
鲍主任摇摇头,又擦了擦眼泪,说:“我不知道怎么和团队的成员说,因为我承诺过要跟他们一起成功;我不知道怎么跟顾客说,因为我花了几年的时间改变他们对天润的认知,并且在顾客面前一直那么自信。”
路安安也陪着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的确是最难处理的事情。”路安安自己也曾经面临要转团队,如何跟团队成员交代的问题,因此很理解鲍主任的感受。
鲍主任笑了笑说道:“谢谢你还肯见我,跟你谈过以后,我想我知道怎么跟团队的人说了。我已经走错好几步路了,不想再错下去了。不过,我始终认为不是天润不好,是经营天润的人的问题。就如同并不是婚姻不好,虽然我自己的婚姻失败了,但毕竟还是有很多人在婚姻里找到了幸福。”
路安安心里替她难过,难得鲍主任有这样的境界和胸怀!
天润的创始人一直提倡尊重每一人的选择。天润是一个生意,是一个职业,有新人加入,有老人离开,就像工作中人都有跳槽的经历,其实离开天润是正常现象,怎么能不允许别人有其他的选择呢?
几天以后,鲍主任终于磕磕绊绊地在痛苦与彷徨中结束了与曾主任的关系。鲍主任面无表情地走进中心,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后,便旁若无人地径直离开了,对团队成员热情的招呼也视而不见,从此再也没有在中心出现过。
痛苦煎熬中的鲍主任在愤懑中将此事的部分情况又倾诉给了团队的另一个高级主任蒲主任,她与蒲主任一直走得很近。不久,蒲主任就从天润中急流勇退,而曾主任对此却从不知其所以然,他永远都会说那是心态不好。
后来路安安听说曾主任跟江风终于离婚了。
跟鲍主任这次深谈以后,在后来历次会议培训中,路安安都会在领导人培训上反复强调家庭的重要性,金钱纠葛和感情纠葛是天润事业里的大忌讳。
“哎呀,妈呀,路主任,哦,不,路经理,你好久不来中心了,我有事情想请你帮个忙啊!” 中秋过后不久,路安安接到了龙美的电话,她还是那浓厚的东北口音,但路安安的铃声再也不是刘老师的演讲片段了。龙美在那头娇滴滴地说:“我只能找你了,别人都帮不了这个忙。”
“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尽管说吧,” 路安安很意外,不过同事一场,还是亲热地说,“只要我能做到。”
龙美的声音有点发媚,说:“我有位朋友想了解天润,咱们沟通人不是说要善于借力吗,她实在太优秀了,在传统行业已经年薪百万了,这样的角色我可沟通不了,她学历也是研究生,我想,你们可能更有共同语言,你能不能帮我跟进她啊?”
只要不是她向自己诉苦说她和曾主任之间的事情,这个忙是可以帮的,也算是对刘老师的一种报答吧。于是约好了龙美带新人出来一起喝茶沟通。
龙美早就到了,她花朵一样的嘴唇,涂着她惯用的玫瑰色口红,人显得更娇艳了,自有一派妖娆风韵。
“路经理,快过来,”龙美说,“我先来踩点,不敢出一丝差错,今天你可是我的A 呀!”
路安安笑着坐下,说:“你的A应该是曾主任和刘老师啊,怎么不找他们?”
“别提曾海清了,这个王八蛋,我恨死他了。”龙美眼神里出现怨毒的神色,恨恨地说,“我是会为理想贩卖爱情的,因为女人一旦有了野心,会比男人更加不顾一切。刘老师现在状态不好,总是无精打采的,哪敢找她沟通新人呀!”
看来鲍主任之言都是真实的了。路安安有点为刘老师担心。
龙美打开了话匣子,三句话不离本行,句句不离开中心。
龙美告诉她,马源明自从当众烧掉毕业证书以后,天润业绩一直没有起色,又没有好好找工作,生活几乎无着落,后来他鼓动小组及别的部门做“宝福电子商务”的事让龙美知道了,毕竟龙美是马源明在天润的直接介绍人,她真是忧心如焚,这件事让天润中心的人知道了,影响多不好啊!
龙美马上到马源明家家访,那天他们沟通到半夜,对“宝福电子商务”网上传销的本质分析得淋漓尽致,但当马源明问龙美为什么要他放弃一个月一千多元的收入的时候,龙美沉默了。
马源明拿出银行卡,他已经在网上传销里挣到钱了,虽然钱还不多,但是速度比天润要快百倍还不止,这些钱就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以及维持到天润中心听课的开销。最后龙美和他达成了一致,前提就是他不在团队范围内讲“宝福电子商务”,龙美也不再干涉他的自由。
马源明在天润迟迟出不了业绩,又很有口才,消极情绪逐渐压倒了积极情绪。他有着旺盛的企图心及权力欲,对于不能上台主持、主讲早有怨言,可大中心每周上台主持、主讲的机会非常少,12%业绩的人做主持尚且得排着队来,又怎能轮到一个9%业绩的人?中心主讲至少得主任以上,就更不可能让一个刚加入天润的新人上台砸了场子。不能显山露水的马源明感到了极度的压抑。
平日里,团队里还有一个性格外向活力四射的姜博士,他时常邀上一大帮团队各部门的9%、12%业绩的人一起吃饭、唱歌,而马源明是这类活动最积极的拥护者,因为姜博士总是把他的份子钱出了,领导人们最担心的各部门交叉终于变成了现实。在上卓越领袖名人的过程中大家都拼到了极限,在多次这样的聚会中,大家突然发现,没了领导人的耳提面命,也没了中心的清规戒律,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发发牢骚、释放不满、畅所欲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等高级主任们发现并力图阻止各部门参与这类活动时,马源明已俨然成了大家的民意代表和群众领袖,坚决替姜博士说话。马源明无疑是很有领导力的,只可惜那时他采用这种另类的方式以获得认同,犯了天润的大忌。
中心房间分配不公的倡议由马源明在9%业绩的人中首先发起,很快这些人就联合起来,矛头直指中心的主任。高级主任们是必须确保属下主任权威的,否则以后部门可不好带,结果矛盾的焦点又转移到了高级主任们的身上。争执到最后,大家群情激奋的焦点已经不仅限于中心的房间分配和出资比例了,而是开始要求公布团队财务,并质疑频繁跟会领导人到底赚了多少钱。这下刘老师紧张了,主任们也愤怒了,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
中秋之前,龙美一遍遍拨着马源明的手机,他已经很久不肯接龙美的电话了。为了他们整组的存亡,龙美还想和他做最后的讨论,毕竟还有上百名的大学生在中心里出出进进,长时间见不到马源明这个曾经轰动一时的“大人物”,影响可不好。千呼万唤之后,马源明终于来到中心,却与龙美爆发了激烈而决绝的争吵。
龙美一脸的幽怨:“他来的那天,我正在给部门上一堂心态观念培训课,还没有上完,马源明就闯了进来。我那时情商还不高,反应过激,再加上部门损失惨重,心情不好,就犯了一个严重的失误。我一见到马源明,就跟他面对面地发生了冲突,几乎是一瞬间就爆发了。大家劝了很久才把我们拉开,马源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这一走就是彻底和天润以及龙美做了了断。
离开后的马源明开动了他的全部能量,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市内团队的9%就倒下一片。龙美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
那段时间是龙美最痛苦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反思了刘老师的领导艺术,反思了团队的运作思路,反思了系统的某些激进之举,更反思了自己身上尚有诸多缺陷的人格,反思了自己不应该违反天润公司的规定来发展大学生团队,耽误别人的人生,也耽误了自己。
龙美神往地说:“回想起刚加入天润那会儿是多么兴奋快乐啊!虽然没挣到什么钱,却信心满满,每天听几堂课感觉非常充实。每次去店铺都看见人头攒动,打次货没两三个小时根本就出不来,这也更加坚定了我对天润辉煌未来的心理预期。同时,在促成新人打货的时候我也更加心安理得了,没有足够的备货你怎么做天润?总不能顾客要瓶沐浴露也去公司排三个小时的队吧。”
路安安感同身受,微微笑了一下。
再后来,随着大学生的增多,龙美四年间累积下的无数矛盾在一夜间喷涌而出。堡垒,总是最容易从内部开始瓦解。
路安安也叹了一口气,好像看见了几天前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一样的鲍主任,不禁为团队的发展感到深深的忧虑。
龙美叫服务员点了一壶茶,说:“咱们先喝,我约的女孩过会儿才来,我特意早点过来,也是想跟你多聊会儿,你不会介意吧?”
路安安觉得龙美也不容易,有些话可能还真找不到人说,连忙说:“当然不在意啦,有时间逛街聊天都很好啊!”
龙美似乎心情好多了,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还是考虑下别的路吧,别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很担心天润将来让我一无所有。我现在在天润里也凑合能毕业了,路经理,你说,我去做别的直销公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