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润——这个曾经给路安安带来无数渴望、理想、信心的名词,这个曾经被她在内心勾勒过无数次,属于她,也属于他——他们两人的未来蓝图,如今却成为分隔两人的利器。
第二天仍然没有收到刘老师的回复,路安安想,可能刘老师一门心思忙九月份的武汉北京联合大会了吧!她不再奢望能得到这次会议的参会名额,而且,她觉得每个月都参加一次这样的会,似乎还不是她这个小组目前所需要的。她需要为团队的发展好好地沉淀一下。
路安安猜想得没错,刘老师的确是忙着和武汉的卓越领袖名人殷老师一起举办大会的事情。刘老师作为北京的卓越领袖名人体系的创办人和这次大会的东道主,自然承办了这次会议的所有前期准备工作:公司报备、会场租赁、酒店住宿等不一而足。因为是报备会议(报备意味着公司将向公安、工商部门通报此次会议的相关情况),所以会场只能租用公司报备会议的指定酒店。
既然路安安已经拒绝转团队,再加上刘老师忙着准备会议,就更没有工夫搭理路安安了——再说,她一般不在不能产生业绩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而路安安和卓诚旷日持久的冷战也拉开了序幕,那次不欢而散之后的第二次见面,是一次更加令人窒息的争吵。
这天卓诚把公司的车开出来,停在香山公园附近,人靠在车门边站着,点了一根烟,第一句话就问:“你这个人是不是想挣钱想疯了?”
路安安最反感男人抽烟,一点营养健康知识和自控能力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出息?卓诚明知故犯,哪里有跟自己和谈的诚意呢?于是眼睛一瞪:“你这叫什么话?我没有偷,没有抢,就是做了直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把话说清楚!”
“我问你,我介绍给你卖给我们单位工会主席的那些日用品,你是几折卖给他的?”
“什么几折?就是公司的统一定价啊!”
“你前脚走,下午刘主席就接到电话,说可以六折卖给他天润产品,还说是你团队的人,把刘主席气得七窍生烟,把我狠批了一通,说他买贵了,还以为是我拿了四折的回扣呢!”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清楚,如果你们团队也是在打折的话,就该一视同仁地打折,现在这办的叫什么事儿!这刘主席是我们公司副总的亲戚,估计少不了在领导面前抱怨我。”
路安安不说话了,这事对卓诚在单位的影响确实不好,难怪他发脾气。
“还有,上个星期,刘主席又买了一次货,就是六折买的。你说,你这不是让我难做人么?”
“没有的事儿,卓诚,你不要冤枉我,我还从没有听说过打折卖货的,就是刘主席亲自到天润店铺去买,也是这个价格。”
“我们谈不到一起去,那就不谈这个了,”卓诚好像根本没有听路安安说话,他又突然冒出一句,“你们中心那个主持走了没有?”
“每个人都有做天润的权利,你怎么能干涉人家呢?凭什么要别人走啊?”
卓诚面无表情地说:“那好,反正跟你说什么,你也是油盐不进了。我和天润,你选一个。”
路安安大喊一声:“你怎么又是这样,有这么选的吗?你还讲不讲道理?开车跑出来这么远,谈这么无聊的话题!”
在中心里看到成双入对的同事的时候,路安安常常想起卓诚,那是她最渴望跟卓诚在一起的时刻。可是两人见了面又总是吵架,活脱脱一对前世的冤家,就像两只彼此靠近意图取暖的刺猬。
路安安的眼泪和愤怒换来的是卓诚的冷漠。卓诚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看着远山。
路安安擦了擦眼泪,不耐烦地说:“有什么话还是快说吧,你这样是冷暴力!没话说我们就回去,我还有事情呢!”
卓诚忧郁地说:“你觉得你爱我吗?”吐了一口烟圈,把路安安即将出口的一个爱字吹散了。
路安安回避地说:“我不是常给你买衬衣和领带吗?”她总觉得给卓诚买东西就是在表达对卓诚的爱,可卓诚宁可一无所有,只要路安安打心底里关心自己。可惜,他们对爱的理解风马牛不相及。
卓诚终于抽够了烟,说:“我们回去吧,我晚上也要加班。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办公室的钥匙,我顺路回家取一下。”
路安安气不打一处来,这卓诚总是看不起天润,自己连带钥匙这样的小事情都做不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呀!
路安安看着窗外冷淡地说:“我出来前就告诉你,我晚上约了一个身家百万的小老板碰面吃饭,让他了解天润,你这样丢三落四可别耽误我见人!”路安安后面的半截话好不容易咽在肚子里,“你去哪里都有不带钥匙的毛病,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会在一个地方等你到地老天荒!”
卓诚感觉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得不到路安安的欣赏和谅解,干脆不说话了。他面若冰霜的样子更是引发了路安安不断的抱怨,她非常担心卓诚晚高峰时间回家取钥匙会堵车,从而影响到她傍晚与客户的会面,这种抱怨因卓诚的沉默而不断升级,直至卓诚再也忍受不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上。
路安安摔了杯子——手机是销售人员的生命线,必须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路安安拿起手机看了看,瞬间决定不摔手机摔车里的水杯。结果他们耽误了更多时间,晚上的会面不得不取消了。
路安安打定主意不转团队了,天润的产品也陆续在卖,接下来她已经没有时间理会卓诚的负面情绪,她要赶快消化这些产品。
路安安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心思完全扑在天润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者是不相信卓诚与她的关系就要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有一个晚上,卓诚跟路安安提起想再学习深造,要实现这个梦想,就得花一些时间来学习。路安安激进地认为文凭无非是给别人打工的卖身契,只要愿意选择天润,只要全心把天润经营好,根本不需把文凭当做晋升之阶。卓诚始终认为学习和丰富自己的头脑从任何一个层面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况且他学历是大本,而路安安是研究生,还是想与路安安拉近一点距离的——可见卓诚对他们的感情也是感到危机四伏了,想努力挽救两人的关系,才想继续深造的。路安安觉得,如果一直学下去,修身可以,齐家却是毫无希望了——学习是需要费用的,还会失去上班时候的机会成本,那还怎么成家呢?
类似的冲突后来越来越多,有一次卓诚又开了单位的车出来找路安安,而路安安一看到单位的车就有气,没有车就不要开好了——如果卓诚肯跟她一起做天润的话,他们早该有自己的车了——她又在卓诚开车的时候与他争吵起来,卓诚打开窗户直接就把她的手机给扔了出去……
整整一个星期两人谁也没联系谁,直到这天路安安照常早上出门,经过传达室,看门的老大爷说有路安安一封信。路安安感到奇怪,以前的信都是在中心接到的,很少有人往她住的地方寄信的。
一看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就知道是卓诚,正是这封信令她开始了对天润漫长的反思。
两人住在同一个城市,却选择了写信这样的方式来交流,还是第一次。一周都没有卓诚的电话,却接到了他的信。路安安坐在校园的石凳上,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信——
安安:
你好!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给你写信,这样我们就不必再以争吵来结束谈话。
我们相恋三载,不短的时间,却到了今天给你写信的地步,我很痛心,痛心到只能写信,不能跟你对话。
记得以前的你,单纯、快乐,也许是我的臂膀不够坚强,当我要你选天润还是选我的时候,我知道你选择了天润。我不是被天润打败的,我是被你理想的世界打败的。所以,我虽败犹荣。
我们有今天,天润功不可没,所以今天我除了跟你道别,最后再说一次我对天润的看法:
1.长久以来,你的逻辑就是:做天润就是成功者,不做天润就是失败者,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合理的逻辑。天润也许对于某些人是适合的,但是绝不是唯一!
2.不要再说我不关心你,其实我很关心你,同时也关心你所钟爱的天润,更了解这种特殊类型的销售模式。恕我直言,你进入天润的时候,直销已经不是营销人员的真空地带了,而是群魔乱舞大家都找不着北的年代了,你做天润太晚了。
天润的未来如何,我现在还看不到,但愿你可以请教到高人。比如,你经常用电子邮件联系的外国老师罗伯特。
我看到你一上来就斩断了自己的全部退路,也辞去了令人艳羡的在国企的工作,全力以赴地投入了这项“伟大”的事业。所以,我想,在天润的道路上你已经犯下了四个错误:第一是你过早地全职做天润。第二是你为了上七万业绩而补的货。第三是你对于我和我父母帮你推荐的工作,居然压根儿没有联系过,太不尊重我们了。第四是你只在乎天润业绩,居然以更高的价格把天润产品卖给我的公司,让我实在对同事无法交代。
当然,请不要误会,我帮助你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我担心的是你不好翻身,也许会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才能缓过来,所以,建议你以后不管为了什么,也不要再这样了。毕竟天润是一个生意,别做赔钱生意。我也不希望我出于帮你的本意却害了你。
不要以为我没心没肺,我知道这两年你跟进我不容易,你也很受伤,当然,这两年我也看到了你的成长。
安安,我知道你有你的追求,我想我还是放手的好。天润真厉害,居然让我把一封分手的情书写成了业务探讨;居然让我们三年的感情,化为泡影。
祝你和他在迪拜愉快!
卓诚
路安安闭上了双眼,泪水从眼角扑簌簌地流下来。委屈、伤心、无奈、苦闷……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
天润——这个曾经给路安安带来无数渴望、理想、信心的名词,这个曾经被她在内心勾勒过无数次,属于她,也属于他——他们两人的未来蓝图,如今却成为分隔两人的利器。
卓诚还是把天润与传销相提并论;卓诚还是对于自己的辞职耿耿于怀;卓诚还是认为自己会跟一个男人去迪拜;自己是按照公司规定卖的产品,根本不知道谁在卖打折的产品,又怎么卖到了卓诚的公司那里;上主任那个月那么忙,根本不记得要礼貌性地跟面试单位的人联系一下……路安安知道,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卓诚是痛苦的,正如读完这封信的自己一样痛苦。但是,在路安安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不知道这叫什么,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无情的人,然而,长期以来的误解——解释——再误解——再解释……如此周而复始的过程,令路安安早就心力交瘁——卓诚把他们感情的失败都归咎于天润,这都怪她自己,她想,是她让卓诚失望了。
路安安一直处在幻想之中,她觉得这次跟往常一样,卓诚只是开了个赌气的玩笑,不当真的,而卓诚一旦做出决定真的就不可能回头了。
算了吧,算了吧……路安安在内心呐喊,可满脸的泪水却已经令她哽咽得难以自持。
“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伤心和流泪了!”路安安抹一把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泪水,对着天空暗暗发誓。
路安安开始每天叮嘱自己的是:“成功之前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成功之后再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在你没有资本没有条件的时候,你是没有资格去奢谈喜欢的!更没有资格去谈爱情!谈了也不会有结果!有人说我不做天润,我喜欢……我适合……可他们忘了,喜欢和适合是要有条件的!
她的脚步想要去飞翔,可是她的人还在地上——路安安病了两天,高烧,三十九度。
她本打算去医院,但是一想到排队、挂号、开方、划价、取药……这些能把健康人都累病的程序,路安安实在不愿意发着高烧再去受那个罪。或许只是简单的外感风寒,歇两天就好了吧!她自我解嘲地想:“失恋的人生场病来悼念逝去的爱情,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路安安在家发了两天烧,除了不敢关手机,一切都与外界隔绝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想出门,也许是有顾客来要货的时候,或者是朋友们周末来开家庭聚会的时候。
头昏沉沉的,额头和脸颊都很烫,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路安安坚持着挪到门口,一边揪鼻子擦鼻涕,一边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人令路安安惊讶不已——哥哥!
路安安揉揉眼睛,没有错,真的是哥哥——路定坤。
“哥哥……”路安安斜靠着墙,有点气喘吁吁,脸颊烧得通红。
“安安,”路定坤显然还没看出安安病体沉重,兀自兴奋地说,“安安,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路定坤手指向后方,路安安只隐隐地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就眼前一黑,头往后一仰,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天啊,她在发高烧!”路安安只听见一个浑厚的嗓音在低声而急促地说,“快拿温度计、冷水,有冰袋吗,叫救护车!”
哥哥回答的声音变成了飘忽的音乐,朦胧中,路安安似乎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慵懒的午后,留着短发,穿着深蓝色校裙,假小子的模样,光着脚丫在树荫下的乒乓球台上乘凉。“ ……every shalala every wowo still shines, 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 so fine……”即使在梦里,路安安也能跟着唱这首《昨日重现》。
“欧阳哥哥!”英俊的欧阳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路安安的身边,“我已经会唱这首歌啦!”
“好啊,唱来听听?”
“唱就唱!”
……
“你唱得真不错!”欧阳浩的目光透出赞许,“以后啊,你应该考外语系!”
“那我就学好多英文歌!”路安安抬起头,望着欧阳浩的眼睛,“天天给你唱!”
……
“安安,安安!”哥哥的声音变成了欧阳浩的声音。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儿在她身边,却看不到他的脸。山水、绿树,哦,对,还有歌声!那首“every shalala”……那个人是谁呢?路安安有点纳闷。突然,她在梦里回忆起来——那是欧阳浩!刚刚恍然大悟,转眼看时,欧阳浩已经消失,只剩下路安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欧阳哥哥,欧阳哥哥……”路安安在梦里边哭边找,她不想一个人留在漓江边上。一起来夏令营的老师和同学们都不见了,欧阳浩也不见了……直到感觉有人推她,她才懵懂地睁开眼。
“安安,你做噩梦了?”耳边传来哥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