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路安安终于开始懂了,因为她正面临着一系列值得忧虑的事情:刘老师光辉形象的黯淡,卓诚长期的不理解,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团队面临断货却难以拿到配额……随便哪一件都够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头疼的了!
“面包会有的,货源会有的!”路安安在心里默念着。
路安安铁了心一定要上主任。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只有尽快上主任,才能向卓诚、蓝雨、云克利甚至是崔晓民,证明自己是对的!
天润营养品的销售形势不断高涨,甚至平日里对天润漠不关心的蓝雨和云克利也向路安安频频咨询营养粉的功效了,这样的要货电话路安安一天至少接十个。店铺里营养品大多已经断了货,天润人对业绩无尽的需求,使天润的其他产品也一并遭了殃。可产品在哪里啊?手上的货早就销售一空,拿着钱却没有办法变成业绩,没有业绩,就没有奖衔;没有奖衔,目标就不可能实现。
刘老师给不出配货,哥哥能分的配货已经分给自己了,那么其余的部分,路安安必须自己想办法了。自己团队的几个核心人员开始四处寻找货源,北京没有就去廊坊,廊坊没有就去天津……整个下午,路安安几个人就分别关在家里拼命地往天润公司全国各地的店铺打电话,连哈尔滨、兰州、武汉、********的店铺都被扫了一遍。下午七点多,安安他们终于发现河南信阳可能有一批营养品在后天到货,去还是不去成了他们两难的选择。那么远的地方,如果去了,没货怎么跟团队交代?
路安安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了,毕竟河南信阳太远了。在北京店铺打货已经是没有三四个小时是出不来的了,因为人实在太多,每一次打货都是一次可怕的折磨,到月底的时候,那直接就是“抢”。
路安安这个月平均一天去一次店铺,每次去店铺看不见天润人因为排队加塞儿扭成一团就觉得不正常。
店铺里从早到晚人山人海倒也给路安安跟进新人提供了不少方便,开卡的时候把新人带到店铺,一看那阵势,新人自己都觉得该一次性多买点产品。
路安安也开始三天两头跟团队的人打电话商议如何弄货,因为他们得到确切消息,已经有团队在店铺仓库后门的对面租了房,二十四小时监控公司何时到货。他们感到了严重的威胁,甚至出新人、做业绩、打好团队架构这些关键的事情都已经变得相对不值一提了!
月中的时候,他们得到可靠消息:廊坊和天津有货到。这两个地方离北京都不远,于是路安安和团队里的宋海涛、徐龙兵分两路,宋海涛开车带路安安去廊坊抢彩妆,徐龙带了一个伙伴从北京坐火车去天津抢营养品。
一万多块钱的彩妆,用三个天润袋子就装下了,路安安和宋海涛轻轻松松买了回来。第二天分产品的时候,团队成员冯雪珍、石静远,还有一些女孩子都傻眼了:大多都是不怎么好卖的眼线笔、唇线笔、两用眼影笔,眉笔、唇膏、粉饼、散粉之类的,虽然还算好销,可数量也忒多了。
路安安安慰大家,没关系,销不出去的她来负责解决。
那时能够抢到货就算是幸运的,店铺有什么就抢什么,为了业绩,哪还能挑肥拣瘦的,把手上的钱花出去买产品就行了!
路安安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本钱,也能理解别人缺钱的窘境,因此对团队的人是格外尽力担当。女孩子们拿走了不到一千元的彩妆,其他九千多元的彩妆都留给了路安安。
路安安想,看来这一年半载的不在家里开美容沙龙是不行的了!
路安安她们去外地抢货,外地的人也来北京抢货,她曾亲眼见过一辆安徽牌照的大货车停在店铺门口搬货,来来回回不止一次。
转眼到了月底的一个周六,卓诚终于在路安安的宿舍逮住了她。卓诚进门就叫起来:“哇,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路安安正在收拾房间,满地是书,平时她是难得主动收拾这些零碎的。
卓诚像踩高跷一样大跨步高抬腿进了屋,逆时针转个身,然后再顺时针转个身,才绕到沙发那里,找到了能坐的地方。
这些年来安安走到哪里都有书相伴,真是孔夫子搬家——书多。地上扔满了英文小说,营销类的书,时装杂志,还有好几年的英文版《读者文摘》的合订本和零零散散的期刊,再就是各类字典,厚厚的工具书,铺天盖地的。
安安蹲在地上,不好意思地说:“你先坐一会儿,家里太乱了,咱们出去吃饭。”安安平时就不太擅长收拾东西,为了明天的大型家庭聚会,她决定突击整理,腾出个书柜做产品展示柜,还得再买个书柜。
“正好你来了可以帮忙,”安安起身踩着高跷步,头也不回地说,“我得去小房间,今天上午从书柜里倒腾出来的书还没收拾呢,都堆在地上了。实在不行,就推迟家庭聚会,去宋海涛家开算了。”领导人不守承诺,朝令夕改是大忌,路安安逞下口舌之快而已,可不敢真这么做。
在小房间的书柜里,长长短短薄厚不一的书都是横着塞着,参差不齐地挤在书柜里,显然是拿了随手放回来的。
卓诚跟进来一看,差点倒退半步,但是也没有地方退——这小房间即使踩高跷,也只能路安安一个人踩了。
卓诚马上给安安下个死命令:“路安安同学,我给你找不到书童了,现在给你半个小时,必须把房间和书柜收拾好,如果没有完成的话,今天你做饭。”
路安安做无辜状朝卓诚吐了吐舌头,手脚更加忙乱了。
厨房飘出阵阵香味,卓诚把排骨煨汤做得比饭店的还好喝。安安吃得满足,卓诚看得满足。可惜,安安的态度并不明朗,卓诚有点忐忑,心想安安还会从自己这里借多久的温暖呢?
安安吃了饭,起身想去洗碗,卓诚说:“放着我来。”安安说自己要洗碗,人却没动,坐在桌边,一直看着一条短信愣神。良久,安安放下手机,把头枕在一只胳膊上,侧面趴在桌上。卓诚过来坐在她身边,说:“怎么了,来,我把肩膀借给你靠下,这桌上都是油啊!”
安安不理他,依旧趴在桌上,把短信打开,往卓诚手里一递,卓诚接过来念着:“尊敬的路安安阁下,你本月团队整体业绩到目前为止是五万三千两百二十一元。其中个人销售业绩为一万九千八百元。”
卓诚摇了摇安安的胳膊说:“你的业绩不错啊,有五万多了,起码这个月工资能有五千多吧?”
安安冷笑了两声说:“你有点理想行不行啊?我要是为这五千元做天润的话,以前我就用不着辞职了,我做国际工程的时候,一个月总比这多吧,还有五险一金、交通补贴、住房补贴,现在呢?我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革命,全部身家才值这五千啊?”
卓诚有点局促地说:“我知道你要求上进,不过,说实话,你办事效率一直很高,你团队的人不是个个都能跟得上你啊。你看,整场篮球赛就你一个人带球跑在前面,没有人给你配合,团队其他球员都被远远甩在后面,你怎么投篮进球啊?那你能不累吗?”
安安听了这话,心里好像敞亮了一点,心想:“这竹筒夫子说得倒也有些道理,好像看见了我怎么带团队一样。”安安暗地里给他取了若干外号,卓诚都只当是对他的爱称听着。
卓诚看她并不反感,就接着说:“再说,就算是一起出去玩,爬个山,你也得常回头看看你的人跟上来了没有啊,记得要招呼他们一起前进,调整步伐,这样战线才不会拉得太长,绵延几百里可怎么急行军呢!”
安安觉得很好笑,他又不做天润,就只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
卓诚看着安安的表情,说:“现在团队的人怎么样了?你不总是说天润不搞个人英雄主义,是一个团队互相帮助的事业吗?”
安安想到大家的确都在努力,却好像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年为了这第三个月的主任业绩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实在有点怨意,说:“团队的人也都尽力了,有个小状况是陈丽娜,她是某中学的老师,她担心直销法出台后禁止老师做,开始观望了,所以她的小组没怎么动。”
卓诚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教师是受人尊敬的职业,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为了理想不顾一切。你毕竟有我,总不至于没法活下去。”
这倒是实话,路安安也是理解陈老师的,毕竟要遵守国家和公司的规定,才是创业的前提。
安安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对他说:“我接个电话啊!”
电话通了,安安好像玩川剧变脸表演,马上换了个表情,对着电话笑嘻嘻地说:“赵姐啊,您好!真高兴您打电话来,上次送去的精油感觉还好吧?”
安安春风满面,说:“哦,呵呵,您真幽默啊!那戒指是能体现出来人体毒素的,您可别说自己是老毒物欧阳峰啊,呵呵,您可真会开玩笑啊!有好多比您严重的,戒指是黑里泛着深红色和深蓝色的呢——哈哈,好的,同样的产品要八千元的,嗯,好,下个月您爱人的单位要发下去。好的,没问题!”
安安放下电话,兴奋地围着饭桌转了一圈,她的快乐是无法遮掩的,她也不想对卓诚遮掩,满溢出来的喜悦,在她身上化为万种风情。
安安跑进卧室取了计算器出来,双手往后一摊,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说:“看!天不灭我啊!卓诚,你看,我如果再补一万七的货,就正好到七万了!赵主席不是已经预定八千块的产品了吗?我只要把余下的九千块钱的产品再做几次家庭聚会就可以销售出去了,我有信心!”
卓诚说:“你啊,歇一会再算吧,一惊一乍的,我被你搞得没发财要先发神经了。这两年来你不是一直坚持不补货吗?有一次你业绩只差两千就上七万,你不是也没有补吗?”
安安忙得连“此一时彼一时”都没空对卓诚说,她翻出名单本子来,准备挨个跟顾客打回访电话,也许还能预定些产品出去。可是又一想,目前当务之急是把业绩先做上去,对于卖货,自己有三百多个顾客呢,不用着急。
安安于是继续发愁,这业绩怎么上呢?还有五天的时间了!即使七月有三十一天,也只有六天时间了!
她交了去广州的三千五百元,这些日子做家庭聚会得来的钱交了中心的听课费,加上电话费、交通费、生活费,手头上就所剩无几了,怎么也不够产生一万七的业绩啊!
安安长叹一声,对着厨房里卓诚忙碌的身影发泄地大喊着:“哎,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难凤凰不如鸡啊!”
卓诚听到忙慌慌张张跑出来,问:“又为天润的事情心烦呀?又怎么了啊?”
路安安一跟卓诚解释天润的事情就来气,心想:“我都跟你解释清楚了,还不是不做天润!”路安安对于跟天润目标无关的人与事都有点隔膜,很快就失去跟卓诚谈话的兴趣了。
安安又想放声大哭,感到这个月上主任是天时地利人和,但是却实现不了,于是哽咽着说:“我一心想要你的支持和理解,你不但没有,我还要天天苦口婆心地给你做工作,你倒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你是还嫌我不够累啊!”
安安厌倦了总要不停地跟卓诚解释,他口口声声地说要帮她,其实总在拉她的后腿,好比逆水行舟,又好像光脚走在泥泞的路上,每前进一步都那么难,沟通起来心是那么烦躁。卓诚难道对自己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他不相信她的判断力?安安讨厌解释。他只要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就行了,她不欠谁一个解释!
安安越想越生气,眼泪大把大把地滚出来,声音颤抖得厉害,说话都连不成句子:“你,你也去中心听听课,你,你了解一下天润会死啊!你要是懂天润,就不会这样在这里难为我!你,你这是故意抬杠!”
安安觉得卓诚如果爱自己的话,早就该参与天润,帮助自己了,而不是一直看她出尽洋相,吃尽苦头,却没有一点实际行动!
卓诚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安安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做饭吃,他觉得这就是过日子的感觉。他不干涉路安安做天润就已经够大度的了,还要怎么样呢?他求饶说:“我认为我不可能在天润里成功,你就饶了我吧。”
路安安冷冷地反驳道:“你认为你可能在天润里成功或者失败,你都是对的!”
卓诚苦恼地搓着手:“怎么你是悍妇,连哲学家你也当了,那我是谁呢?”
路安安仿佛被人咯吱了一下,不由得咧嘴笑起来。
路安安心里想,这已经不是他对天润的看法问题了,这直接就是卓诚到底爱不爱自己的问题!——即使百年以后时间证明天润有各种问题,那也不是卓诚分析出来的,他只是条件反射似的反对,无原则无理由地反对——其实就是一身懒骨头在作怪!
卓诚心想:“安安在天润里见了好多成功的人士,觉得自己不如他们了。”顿时难过起来。
路安安希望在自己的墓志铭上写着:“天润公司最年轻的卓越领袖名人,成功的企业家,她的脚丈量了全世界!”或者再加上一句,她捐助了一百所希望小学。
路安安心里乱糟糟的,把心一横,脸上出现奇怪的诀别的冷漠神情,她越想越气:“即使说给卓诚听也不怕,她这样想,都是因为卓诚不够爱自己,卓诚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在这个社会立足,他即使知道了,也不能怪她曾经这么想。”
路安安的主张一变,态度也有点不一样了,她转身要走,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脸上就是一股要离开这儿的神气。卓诚怕她走火入魔,万一再有个好歹,赶快过来紧紧抱住她,不住地轻拍她的后背,说:“好了,不用跟我解释了,我尊重你的理解和选择。你铁了心认定的事情,我当然也会心动,如果你真的可以上主任,又能挣到钱,当然是好事情,我为什么不帮你呢?我只是劝你别太偏激,别钻牛角尖,别气出毛病来。”
安安低头一看,卓诚手里是一张招商银行的银联卡。卓诚一字一句地说:“这卡里面有五千块钱,钱不多,我知道也不够,还差整整一万二,我去给你想办法。总之在这个月三十一号以前,凑够一万二给你,好吗?”
安安万分惊讶地抬起头,回过神来,擦着眼泪,脸上凄哀幽怨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走远,心里倒又一阵难过,嗓子就哽起来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卓诚觉得安安伤心的时候倒是别有一点销魂荡魄,不像平时那么火一样活泼,于是踌躇了一会儿,说:“我不是上班嘛,总有工资呀,就当我入股了。你放心,我会尽量帮你销售的,我也去看看我单位里发劳保的部门,是不是会买些产品,好吧?”他伸手摸摸安安的头,心里想:“因为本来想跟你成家啊,存点钱。反正也是打算给你的。”
安安觉得女人要是冷静起来,简直是没有人性的。卓诚愿意去尝试一下当然好,不过,他对于销售一窍不通,全看他的关系和运气罢了。于是勉强笑了一笑,说:“好,没联系成也不要紧的。”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波折,她在心绪不宁的情况下,觉得她和她心里的卓诚一直在挣扎,心里便觉得很惨淡。
她觉得好累,似乎生病了一样,身上发抖,她不是因为感激卓诚而发抖,她是因为愤怒,因为屈辱,她有一种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愤怒,到最后关头了,看她熬不过去了,他才终于出手了,好像是她哭着求来的一样!他是要考验她的耐心和决心吗?他要听她哭着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吗?他让她这样恨海难平,他早干什么去了?
然而她已经累了,她拼尽全身力气,那爱神之箭,却犹如强弩之末,只颓然落在爱人的脚下,无法穿透爱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