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罗素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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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幸福之路(5)

努力在婚姻中是否必要,这要视不同的情形而定。在那些某一性别的人居于少数的地区,这个性别的人一般无须多大的努力,就可以获得满意的婚姻。然而,如果这一性别的人居于多数,那情形则恰好相反。在女子占多数的地区,她们为了结婚所费的努力与心思是很显著的,只要研究一下妇女杂志上的广告就可以知道。在男人占多数的地区,他们为达到结婚的目的,往往采用更加直截了当的方法,如采用手枪。这很自然,因为大多数男人是经常处于文明的边缘的。如果有一场瘟疫只让男人幸免而使他们成为多数,我们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办,他们也许又会回复过去的殷勤而又豪爽的风度。

成功地哺育儿女,显然需要极大的努力,对此无人能够否认。凡是信奉放弃主义以及被误解了的“精神至上”的生活观的国家,总是有极高的儿童死亡率。药物、卫生、无菌操作、合适的食物等,如果不依靠世俗的职业就不可能获得。这些东西能够使人获得应付物质环境的能量和智慧。凡是将物质看成幻像的人,往往也无视污秽不洁的存在,结果导致了孩子的死亡。

然而,放弃在征服幸福的过程中也起着一定的作用,这种作用比努力所起的作用并不逊色。

聪明的人虽然不愿意在可以避免的不幸面前坐以待毙,但他也不愿意在不可避免的灾难上徒费时间和精力,而且即使这些灾难本身是可以战胜的,但只要它们会引起时间和精力的过分消耗,以致妨碍他追求更为重大的目标,那么,他也宁愿屈服。许多人为了一点不顺心的小事便会焦虑不安或者过分恼怒,这样就耗费了许多有用的精力。一个人即使在追求真正重要的目标时,也不应该陷得太深,使可能出现失败的想法长久地困扰着自己,威胁心灵的平静。在实际工作中,效率与我们对这一工作的感情并不谐调。实际上,感情有时倒是效率的绊脚石。恰当的态度应该是:尽力而为,把得失留给命运去安排。

放弃有两种形式,一种来自于绝望感,一种来自于倔强的希望。前者是不好的,后者是好的。

一个人遭受了彻底的失败,以致于对一切重大的成就失去了希望时,很可能会学会绝望的放弃。如果他真的学会了这种放弃,他便会放弃一切重要的活动。他可能用宗教的教义,或借着冥想才是人类真正目标的学说,来掩饰他的绝望。然而,无论他用何种伪装来隐藏内心的失败感,归根结底他是无用的和不幸福的。

把放弃建筑在倔强的希望之上的人,则与前者有完全不一样的行动。倔强的希望一定是伟大而非个人的。无论我做什么,我可能死亡、可能生病、可能被对手击败;或者可能发现自己走了一条不明智而永不能成功的路。无论情形如何,纯粹个人希望破灭的命运是无法避免的,然而,如果个人希望只是人类的伟大希望的一部分,那么,个人希望的破灭就不会是彻底的失败了。一个希望有伟大发现的科学家可能会失败,或因某种疾病而不得不放弃工作,但如果他由衷地希望科学进步,而不仅仅希望个人有什么贡献,那么,他决不会如一个纯粹由自私动机驱使的科学家那样感到绝望。诸如此类的人,所关切的是人类的命运,而不仅仅是自己能否参与其中,因此,他们不会因为放弃而陷入彻底的绝望之中。

以上所说的放弃都是很难做到的,此外还有一些放弃做起来要容易得多。在这种情形中,只是次要的目标受到了挫折,而人生的主要目标依旧有成功的希望。例如,一个从事重要工作的人,如果由于婚姻的不幸而苦恼,那么,他就是不能在应该放弃的地方放弃;如果他的工作足以使他沉溺,他就应该将这类偶然的麻烦视为潮湿的天气一般,当作一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有些人不能忍受那些小麻烦,殊不知那些小烦恼可以充塞生活的大部分。如果这些人误了火车,他们会大发雷霆;如果饭煮糊了,他们会怒火冲天;如果火炉漏烟,他们会陷入绝望;如果洗衣店没有及时送还衣物,他们会发誓要对整个工业体系进行报复。这些人在小麻烦上所浪费的精力,如果使用得明智的话,足以建成或毁灭一个帝国。明智的人则不会注意到女仆没有拂去灰尘,厨子没有煮好土豆,扫帚没有扫去烟垢。我们并不是说他即使有时间,对之也不采取办法加以补救。我们只是希望他不动感情地对待它们。

焦虑、烦躁、恼怒,都是毫无用处的感情。那些强烈地感到这些情绪的人,也许会说他们无法克制这类情绪,然而,除了上面提及的基本放弃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克制它们。集中精力于实现伟大的而非个人的希望,不仅能使一个人承受住个人工作中的失败、或婚姻生活的不幸,而且也使他在误了火车或将雨伞掉在泥沼中时不再烦躁不安。如果他是一个天性易怒的人,我们也不知此外还有何种方法可以应用。

一个从焦虑王国中解放出来的人,将发现生活远比他一直恼怒的时候轻松得多。熟人们的怪癖,以前会使他失声而呼,现在只觉得有趣。在他匆匆忙忙赶早班火车的时候,鞋带断了,他只作临时补救,之后便想到在广阔的宇宙中,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毕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重要性。他正在向人求婚,一个令人生厌的邻居突然来访,求婚被打断,这时他想到所有的人都可能遇上这一不幸,惟一的例外也许是亚当,但亚当也有自己的烦恼。依靠奇特的比喻和怪异的类比,人们可以无限地从小小的不幸中找到慰藉。

许多充满活力的人认为,哪怕是最小的放弃、最雅致的幽默,都将消耗他们借以工作的精力,同时,正如他们相信的那样,损及他们借以取得成功的决断力。这些人是不正确的。那种值得一做的工作,即使那些在工作的重要性上、或者在完成工作的难易程度上并未自我欺骗的人,也可以顺利地完成。而那些只有靠了自我欺骗才能工作的人,最好在开始工作前先学会如何接受真理,然后才继续其工作,因为靠骗人的鬼话来支撑的需要,或迟或早会使他们的工作变得有害无益。而有害之事还是不做为好。

世上一半的有益的工作,是在与有害的工作作斗争的。把少量的时间用于学会鉴别事实,这不是浪费,因为以后所做的事便不大可能是有害的,而那些需要自我的一贯膨胀来刺激其精力的人,他们做的工作就不同了。在面对自我的真相时,虽然开始时会有一定的痛苦,但最终却给予你一种保护——惟一可能的保护——使你免遭自欺者常有的失望和幻灭感。没有什么比天天试图相信越来越变得不可信的东西更令人疲倦了,如果长此以往,那就是更令人恼怒的了。放弃这一努力,是获得可靠而又持久的幸福的必要条件。

幸福的人

按语:

幸福,显然一部分靠外界环境,一部分靠个人自己。罗素发现,在涉及个人自己的范围内,幸福的窍门是很简单的。在外界环境并不是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一个人应该能够获得幸福,只要他的热情和兴趣不是向内发展而是向外发展。所以,我们都应该避免自私自利的****,尽可能地去获得那些阻止我们的思想永远专注我们自身的****和兴趣。

幸福,显然一部分靠外界环境,一部分靠个人自己。在本章中我们一直探讨的是靠自己的那部分,而我们发现,在涉及个人自己的范围内,幸福的窍门是很简单的。

许多人认为,如果没有一种多少含有宗教成分的信仰,幸福是不可能的。还有许多人认为,他们之所以不幸福,是由于他们的忧伤有着错综复杂而高度的理智根源。我们并不相信,那是幸福或不幸福的真正原因;我们认为,它们仅仅是现象而已。通常,一个不快乐的人会采用不快乐的信仰,而一个快乐的人则会采用快乐的信仰,两者都将快乐或不快乐的原因归之于各自的信仰,而事实上,真正的原因却截然相反。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某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而这些东西也是简单的:衣食住行、健康、爱情、好的工作以及来自同伴的尊敬。对某些人而言,拥有儿女也是必需的。在缺少这些东西时,惟有非凡的人才能获得幸福。但是,如果一个人并不缺少这些东西,或通过正当的努力能够获得它们,而他仍然不快乐,那他必定存着某种心理上的失调,或许需要一个精神分析学家的帮助,但在通常情况下,病人自己也可以医好这种失调,只要他把事情安排恰当。

在外界环境并不是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一个人应该能够获得幸福,只要他的热情和兴趣不是向内发展而是向外发展。所以,在教育方面和在我们适应世界的企图方面,我们都应该避免自私自利的****,尽可能地去获得那些阻止我们的思想永远专注我们自身的****和兴趣。

大多数人在监狱里是不会感到幸福的,这是他们的天性,而把我们幽禁在自身内的****中,确是一所最可怕的监狱。在这类****中,最普遍的是:恐惧、嫉妒、犯罪感、自怜和自我欣赏。在这些情感中,我们的欲望都集中在我们自己身上:对外界没有真正的兴趣,只是担心它在某方面会伤害我们或不能满足我们的自我。

人们极不情愿承认事实,急切地想躲进温和的谎言长袍里,主要的原因是恐惧。然而,现实的荆棘刺破了长袍,刺骨的寒风从裂缝里长驱直入,这时一个已经习惯于温暖舒适的人,比一个从一开始就艰苦磨练自己的人,要遭受更多的痛苦。何况一个自欺的人往往心里知道他们欺骗自己,他们整天恐惧多疑,担心某些不利的事情迫使他们沮丧地面对现实。

自私自利的****的最大缺陷之一,在于很少使生活丰富多彩。一个只爱自己的人,当然不会由于****的杂乱而受人指责,但最后他必然会感到烦闷不堪,因为他热爱的对象永远没有变化。一个受着负罪感折磨的人,承受着一种特殊的自恋之苦。在如此广大的宇宙中,他觉得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的品性高洁。鼓励这种特殊的自我专注,是传统宗教所犯的最严重的错误。

一个幸福的人,以客观的态度安身立命,他有着自由的****和广泛的兴趣,因为这些兴趣和****,也因为它们使他成为他人的兴趣和****的对象而快乐。能成为被爱的对象,这自然是幸福的一大源泉,然而,索取爱的人并非就真正得到了爱。广义地说,得到爱的人正是给予爱的人。但是,如果像为了利息而放债那样,一个人在精打细算之后才给别人以爱,这是无益的,因为有算计的爱不是真诚的,得到爱的人也不会感到它是真诚的。

那么,一个被囚禁于自身之内而感到不幸福的人又该怎么做呢?如果他总是想着自己不幸福的原因,他就依然是自私自利的,永远也跳出这个牢笼。如果他要跳出来,就得借助于真实的兴趣。

虽然困难确实存在,但如果他能正确诊断自己的问题所在,他能做的还是很多的。例如,要是他的问题源于意识的或无意识的犯罪感,那么,他首先可以使自己的意识明白,他没有理由感到罪孽深重,然后,把合理的信念植于无意识之中,同时做些多少是中立的活动。如果他成功地清除了犯罪感,那么,真正客观的兴趣大概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的。要是他的问题源于自怜,那么他首先可以让自己明白,在他周围并没有什么天大的不幸,然后,再用上述的方法去解决这一问题。要是他的问题源于恐惧,那么让他做一些有助于培养勇气的练习:

每天你至少承认一个令你痛苦的真理,你会发现这非常有益。你得学会去如此感受:即使你在品德上、才智上远不如你的朋友们(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人生依旧值得体验。这种练习,几年后最终能使你面对事实而不畏惧退缩,并因此将你从大范围的恐惧中解放出来。

当你战胜了自我专注的毛病,至于以后你能有什么样的客观兴趣,那只能由你的天性和外界环境决定,你的客观兴趣会由此自然产生,并不需要你去费心。不要一开始就对自己说:“如果我能迷上集邮,我一定会幸福。”并由此开始集邮,结果你可能发现自己对集邮并不感兴趣。只有真正让你感兴趣的东西才会对你有益,但是,你完全可以相信,一旦你学会了不沉溺于自身时,真正客观的兴趣便会自然产生。

在很大的程度上,幸福的生活犹如善良的生活。职业道德家们太偏重自我克制,因此他们把重点放在了错误的地方。有意识的自我克制,使一个人变得专注于自己,并清楚地知道他所做的牺牲,结果在当前的目的上,它往往失败了,在最后的目标上,它几乎总是落空的。人们所需要的不是自我克制,而是那种向外的兴趣,后者能产生自发的、不经雕琢的行为,而相同的行为,在一个专注于追求自身德性的人那里,惟有依靠有意识的自我克制才能做到。

罗素认为,在他和传统的道德家们所提倡的人生态度之间,存在着一些更加微妙的差别。例如,传统的道德家往往会说爱情应该是无私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对的,换言之,爱的自私不应超过某种程度。然而,毫无疑问的是,爱应该具有这种性质,即一个人能从成功的爱情中获得幸福。如果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求婚,理由是他真诚地希望她幸福,同时认为她能给他带来自我克制的理想机遇,那么,那个女人能否获得幸福便成了一个疑问。

毋庸置疑,我们应该期望自己所爱的人幸福,但不应该将它作为我们自己幸福的一种替换。实际上,一旦我们对他人或身外之物产生了真正的兴趣时,那么,自我克制学说所包含的自我和他人的全部对立便立即化为乌有。由于具备了这种兴趣,人才会感到自己是生命的一部分,而不像台球那样,自身只是一个坚硬的实体,除了互相撞击之外,不再与其它台球发生任何关系。

所有的不幸福都基于某种分裂或不和谐: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缺少协作和配合,因而造成了自我的分裂;自我和社会的联结要靠客观兴趣和****的力量,由于没有这种力量,又造成了自我和社会的不和谐。一个幸福的人,决不会遭受这两种分离的痛苦,他的人格既不分裂来对抗自己,也不分裂来抵御世界。

这样的人觉得自己是宇宙的公民,自由地享受着世界所给予的五光十色和舒畅快乐,他不会被死亡的念头所困扰,因为他感到自己不会真的与后来者分离。

将自我完全自然地融化于生命之中去吧!无与伦比的幸福在向你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