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描写中有很多疑问可供我们揣测。“他兄弟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辞。”贾容和贾蔷“长相共处”到底是怎么个“长相共处”?若是正常的兄弟关系,“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又是怎样“造言诽谤主人”的?贾珍为什么“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他到底听说了什么?为什么说贾珍因为“自己也要避些嫌疑”,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贾珍到底要避什么嫌疑?那些“小人诟谇谣诼之辞”到底说的是什么?脂批说“皆以含而不漏为文”,那么那些没有露出来的到底是些什么内容?贾珍对自己的儿子贾蓉尚且是拳打脚踢,为什么偏偏要溺爱贾蔷?贾珍到底是怎么溺爱贾蔷的?若是正常的“叔侄”(按辈份贾珍是贾蔷的叔叔)关系,为什么写贾珍溺爱贾蔷反倒是“贬贾珍最重”?按道理,贾蔷年幼失去双亲,生活上得到“贾蓉匡助”是很正常的,这也说明贾蓉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为什么说作者写“贾蓉匡助”贾蔷反倒是“贬贾蓉”(实际上贾蓉和贾蔷的关系也是值得推敲的)?
这些疑问都是非常值得我们揣摩的,但是这些疑问同时也是非疑之疑。正如脂批内容说的那样“此等嫌疑不敢认真搜查,悄为分计,皆以含而不漏为文,真实灵活至极之笔”,这些疑问实际上是不言自明的。作者实际上正是想通过这段“疑问百出”的内容告诉我们,贾珍和贾蔷之间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关系,甚至贾蓉和贾蔷之间的关系也不正常!
按说,贾蔷作为宁府一个玄孙(即使是正派玄孙),在宁府这个势利的大家庭中不应该有那么高的地位,但是事实正相反,贾蔷不仅在宁府,甚至是在荣府也算得上是十分有面子的人物。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里有“贾蔷和贾蓉收拾贾瑞,替王熙凤出气”的描写,别的且不说,单从这一点看来,贾蔷在王熙凤眼里就算得上一个人物,不然她不会把自己那么隐私的事情让贾蔷来掺和。那贾蔷的资本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贾珍那里来的,这和“贾珍从小溺爱”贾蔷有很大关系。那么,贾珍为什么要溺爱贾蔷呢?这一点也不难理解,谁让人家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甚至“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呢?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如果贾珍和贾蔷之间是正常的亲属关系,肯定也不会有那些“诟谇谣诼之辞”。另外,宁国府是个什么地方?“除了大门口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再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了”,因此,贾珍和贾蔷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像焦大说的那样是一种“养小叔子的关系”。当然,有的人会问了,贾蔷并不是贾珍的“小叔子”啊?怎么能说是养小叔子呢?至于这一点,我们给出的答案是:“小叔子”很可能是古代对某一类人(例如贾蔷这一类被人“养”起来的男性)的一种统称。
因此,与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比起来,贾蔷是十分得势的。据此,我们推测,因为贾蔷生性风流倜傥,博得贾珍的好感,与贾珍有“同性爱”关系。贾珍和贾蔷的关系后来在贾府上下传开,引起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的“诟谇谣诼之辞”,贾珍为了“避些嫌疑”,于是“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这样看来,焦大说的养小叔子的事情很可能真的是指贾珍和贾蔷。
王熙凤和贾蓉之间有什么事?
关于焦大口中的“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还有多种解释,例如有很多人就认为,焦大所骂之人实际上是指王熙凤和贾蓉。其实,这一点也是可能的。因为我们从《红楼梦》的很多地方的确能觉察到王熙凤和贾蓉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
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贾瑞调戏王熙凤;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让贾蓉和贾蔷惩治贾瑞。试想一下,王熙凤为什么偏偏会让贾蓉来办这种事?按说,这应该是王熙凤的隐私,而王熙凤偏偏把这个隐私告诉了贾蓉。可见,王熙凤和贾蓉之间的关系不一般,至少不是正常的婶子跟侄子的关系。
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里的一段关于贾蓉和王熙凤的对话就更让人云里雾里:
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目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的。”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一般你们那里放着那些东西,只是看不见我的才罢。”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王熙凤最后把贾蓉叫回来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因为“这会子有人”又不说了?为什么这回不说就罢了还要等到“晚饭后你来再说罢”?如果“这会子”没人,王熙凤到底要对贾蓉说什么?还是要和贾蓉做什么?当然,作者并没有写贾蓉晚饭后来到凤姐这边,听凤姐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但是我们从王熙凤和贾蓉的这段对话可以看出:贾蓉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反常的!我们仿佛看到凤姐眯着眼睛,“慢慢的吃茶”,忖度了半日,才微笑着(一种让人心神荡漾的笑容)说:“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仿佛不情愿让贾蓉立刻走掉,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等没有人的时候,有精神的时候再说吧——晚饭后就有精神了。
从这些地方,我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王熙凤和贾蓉之间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关系。那么,隐藏在王熙凤和贾蓉之间的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系是不是就是焦大口中所说的那种“养小叔子”的关系呢?这是非常有可能的!我们再来看看王熙凤听到焦大骂“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时的反应:“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没听见”。作者所写的这一句意味太深了,为什么曹雪芹偏偏要说“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没听见”。为什么不写成是“凤姐和尤氏听了,便装作没有听见”?这实际上是作者在向我们暗示焦大所说的“养小叔子”的事指的就是凤姐和贾蓉,所以才会说:“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没听见”——这是两人“做贼心虚”的表现。
那么,有的人又要说了,如果凤姐和贾蓉之间真的有焦大所说的那种关系,那么贾琏能不知道吗?如果贾琏知道了能饶得了他们吗?实际上对王熙凤和贾蓉之间的关系,贾琏也是有所耳闻的,并且像其他男人一样,贾琏心里也是非常“酸”的。关于这些内容,我们从书中的描写可以看出,例如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且听贾琏在这里和平儿说了什么:“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贾琏在这句话里所提到的“小叔子侄儿”到底说的是谁?纵观整部《红楼梦》,贾府里真正能和王熙凤“说说笑笑”的男人除了贾宝玉还真就只有贾蓉了。那么,贾琏是不是在暗指贾宝玉呢?肯定不是。一方面,贾宝玉是王熙凤的姨妈王夫人的儿子;另一方面,王熙凤又是贾宝玉的嫂子。再者,贾宝玉当时在王熙凤和贾琏眼里充其量也只是个孩子,即使平常和王熙凤“说说笑笑”也不会让贾琏把他们往“性”的问题上想。于是,贾琏在上面那句话里所讲的和王熙凤说说笑笑的人只有一个——贾蓉。可见,就是贾琏也对王熙凤和贾蓉的关系抱有怀疑态度,这也正是作者曹雪芹所要表达的意思。那么,焦大嘴里所说的“养小叔子”就很可能是指王熙凤和贾蓉。贾琏既然对王熙凤和贾蓉的关系十分怀疑,为什么还表现得那么平静呢?要是换做别的男人,肯定早已醋意大发了。可能有三个原因可以解释贾琏的这种不正常的态度:
1、贾琏本身在这方面就是一个没有规矩的人,他自然没有“脸”来指责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