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奏辞反映了曾国藩把战略重点放在长江上游重镇武昌。对于九江、湖口,曾国藩同样予以高度重视,他在一份奏折中说:“上而武汉,下而湖口,皆东南所必争之地,湖口破则扼截长江之腰膂,使安庆贼舟不能与湖广相通。故论古来争关夺要之地,则湖口之与武汉,其轻重亦略相等。”对于安庆,曾国藩则认为“安庆之得失,定乾坤之转与不转”,“安庆关系淮南之全局,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张本。”对太平军来说,安庆是天京的屏障,安庆一失,天京门户洞开,将直接暴露在湘军面前。同时安庆又是陈玉成经营多年的老根据地,它与李秀成新近所开辟的苏常根据地,形成天京的左右臂。安庆一失,则去一臂。1860年,清廷命曾国藩率部图解“江、浙安危”,曾国藩一再婉拒,坚持围攻安庆。
曾国藩为何要采取“武汉——九江——安庆”三步走的以上制下、步步进逼的战略方针呢?对于湘军来说,控制了这三大战略要地,即可控制鄂、赣、皖三省长江两岸广大地区,湘军就有了巩固的后方,湘军的粮饷来源就有了可靠的保障。另外,武汉、九江、安庆均为沿江城池,湘军控制了这三大战略要地,亦即控制了长江制江权、从而可以断绝天京的水路运输。因此,太平军丢失武汉、九江、安庆三城,其危害不在于丢失了广大的粮饷供应地,而在于丢失了生命线——长江运输线。我们知道,太平天国后期李秀成东图江、浙,其版图不可谓不大,其粮饷不可谓不丰,但靠“肩挑担运”来解决天京的粮草供给,只能是杯水车薪,最后,天京太平军终被湘军围困而死。
○玩权实战:别以为你是谁
曾国藩在今人眼中似乎是个手执羽扇、不苟言笑、沉稳木讷的君子形象。实际上这代表了他成熟时期的性格。早年的曾国藩多言健谈,爱出风头,喜于交往。
中国有“祸从口出”、“多言必失”的箴戒,但青年时代的曾国藩喜欢直来直去,“每日总是话过多”,而且常常与人争得面红耳赤,这还不算,他还有“议人短”的毛病。他自己也深知“言多尖刻,惹人厌烦”,也为此下定决心,减少往来,但就是难以改过。当朋友间切磋学问时,曾国藩又常常自持己见,强言争辩,“只是要压倒他人,要取名誉”。争强好胜,对于年轻人总是一般性的常情,但曾国藩自己承认,“好名之意,又自谓比他人高一层”,他还说这种心理已深入隐微,“何时能拔此根株?”
一次,窦兰泉来切磋,曾国藩并未理解好友的意思,便“词气虚吐,与人谈理”,本来是一件增益学业的事,却适得其反,二人不欢而散。《日记》中说:“彼此持论不合,反复辩诘,余内有矜气,自是特甚,反疑别人不虚心,何以明于责人而暗于责己也?”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一月初九这一天,曾国藩四次出外,先是到岱云家为其母拜寿,本是喜庆之事,曾国藩出言不慎,弄得别人十分尴尬,宴席一散“宜速归”,他简直成了不受人欢迎的人。随即又到何子贞家。回家后读了《兑卦》,又到岱云家吃晚饭,“席前后气浮言多”,与汤鹏讨论诗文,“多夸诞语”。掌灯时又与汤鹏一同到何家下围棋。回到家里“已亥正”。当天他的《日记》中说:
凡往日游戏随和之处,不能适立崖岸,惟当往还渐稀,相见必敬,渐改征逐之习;平日辨论夸诞之人,不能通变聋哑,惟当谈论渐低卑,开口必诚,力去狂妄之习。此二习痼弊于吾心已深。前日云,除谨言静坐,无下手处,今忘之耶?以后戒多言如戒吃烟。如再要语,明神殛之!并求不弃我者,时时以此相责。
由于曾国藩好多言,自以为是,有时伤害了朋友间的感情,他与小岑间的矛盾即由此而起。他平日引小岑为知己,但偶有不合,就大发脾气,他说这完全是自己平日修养不够啊。
对此,好朋友看在眼里,但知道曾国藩的性格,都不愿相劝。只有岱云敢于揭破。一天,岱云到曾家来,彼此谈了很久,曾国藩又口若悬河,讲了很多自己做不到而要求别人做到的话。岱云见曾国藩依然故我,只好将话揭破,点出曾国藩的三个毛病。其后,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岱云言余第一要戒‘慢’字,谓我无处不著怠慢之气,真切中膏盲也。又言予于朋友,每相恃过深,不知量而后入,随处不留分寸,卒至小者龃龉,大者凶隙,不可不慎。又言我处事不患不精明,患太刻薄,须步步留心。此三言者皆药石也。”
几天后,曾国藩在家为父亲祝寿,小珊也前来,席间二人的语言碰撞,曾国藩的父亲看在眼里。客人走后,父亲与曾国藩谈起做人的道理,尤其讲了一大堆给人留分寸的话。曾国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遂亲自往小珊家中表示歉意。当天的日记他总结自己有三大过:
小珊前与予有隙,细思皆我之不是。苟我素以忠信待人,何至人不见信?苟我素能礼人以敬,何至人有谩言?且即令人有不是,何至肆口谩骂,忿戾不顾,几于志身及亲若此!此事余有三大过:平日不信不敬,相恃太深,一也;比时一语不合,忿恨无礼,二也;龃龉之后,人之平易,我反悍然不近人情,三也。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此之不知,遑问其他?谨记于此,以为切戒。
曾国藩的父亲通过在京城与儿子相居的日子,看到曾国藩身上确有不少毛病,回到湖南后又立即给儿子去信一封,曾国藩的日记谈到了来信内容:大人教以保身三要:曰节欲、节劳、节饮食。又言凡人交友,只见得友不是而我是,所以今日管鲍,明日秦越,谓我与小珊有隙,是尽人欢竭人忠之过,宜速改过,走小珊处,当面自认不是。又云使气亦非保身体之道。小子读之悚然。小子一喜一怒,劳逸疔疴痒,无刻不萦于大人之怀也。若不敬身,真禽兽矣。
岱云的话和父亲的信对曾国藩触动很大,但以后曾国藩仍重蹈旧辙。二十三年(1843)正月十九日,湖广籍的举人同学在文昌馆举行团拜,曾国藩当时主持会馆事宜,无论于公于私都应尽力招待好昔日的同学,但他“陪客时,意不属,全无肃敬之意。”他承认“应酬有必不可已者”,他如此怠慢同学,“尤悔并生。”
曾国藩检讨自己的同时,又有走向另一极端的倾向,他有意与朋友们疏远,认为不常在一起,反增加一分敬意,俗话说“远了亲,近了分”嘛。但还是没有效果。他又想到吕新吾的一句名言:“淡而无味,冷而可厌,亦不足取。”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不合群”。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曾国藩一时感到难于处人,只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吴竹如却不这样看,他开导曾国藩说:交情虽然有天性投缘与否,也由于尽没尽人力所决定。但说到底还是人能胜天,不能把一切“归之于数”,如知人之哲,友朋之投契,君臣之遇合,本有定分,然亦可以积诚而致之。故曰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自此以前,曾国藩在处事待人方面日渐成熟,他自以为是的毛病也大有改观。给人留面子这一点尤其成为以后待人交友的一个重要原则。
○玩权实战:走为上计
兵书曰:羽翼未丰而遭众忌,乃招祸之端。又说:谋未行而先令人知,乃凶兆之端。
一个成功的谋略家必须洞察巨微而不为他人所制。曾国藩为他的湘军争独立地位,并为了扩大湘军,避开众多耳目,移军衡州是典型的退避三舍,走为上计。
清朝的正规军称为“经制额兵”,主要有八旗和绿营二种。由于清政府为防止兵将相合而构成对统治的威胁,采取一有战事,各地临时调兵以成军的作法,这样的结果如曾国藩所说:所调之兵,天涯一百,海角五十,兵与兵不相熟悉,将与将不相和睦。此营打败,彼营掉臂不顾,甚至掩口微笑,军营以终身不见“贼”面而后快。如此的兵,这样的将,岂能“平贼”?我欲练勇万名,“呼吸相顾,痛痒相关,赴火同行,蹈汤同往。胜则举杯酒以让功,败则出死力以相救”。
湘军是后来的名称,开始称为湘勇,它的性质是保卫地方治安的,根本不能和正规军相比。也就是说,不但朝廷,而地方官也没把湘勇看上眼。更为严重的是,湘勇受到歧视,打败仗地方官就请求解散这支非正规武装,打胜仗就会招来嫌弃。湘军及其第一统帅曾国藩最初的日子是很屈辱的。早在军主力开往南昌顽抗太平军的期间,长沙的绿营官兵不止一次地起哄,公然殴打湘军弁勇,并打进曾国藩公馆。
塔齐布最初奉曾国藩之命,在长沙加紧训练湘军。绿营兵从来纪律败坏,营操废弛。长江协副将清德,目击塔齐布“谄国藩”,练兵无虚日,大为不满。他说:“将官不统于文吏,刚愎专横,昏庸自是。”清德拿出将官不应该受文官统辖的祖制,要弹劾塔齐布。他还扬言塔齐布盛夏操兵,虐待军士。还威胁说:提督现驻省城,我不传操,敢再妄为者军棍从事。塔齐布受此恐赫,畏惧不敢出,“司道群官皆窃喜,以为可惩多事矣”。
曾国藩对清德、鲍起豹这样做大为不满。他认为湘军是一支独立于八旗、绿营兵之外的“义师”,虽总督、巡抚、提督、总兵无权过问。实际上,他在争湘军的独立性。1853年夏,他两次参奏清德废弛营操,清德因此被革职。同时,奏荐塔齐布,拔擢为中军参将。扬勇抑兵,用意显然。鲍起豹与绿营官兵对曾怀恨在心。当年7月的一天,湘军弁勇试枪不慎,伤及绿营长夫,这下又惹怒了绿营兵,他们吹角执旗,列队攻湘勇。曾国藩将犯过弁勇责打二百军棍,平息了这次乱子。不久,绿营兵与塔齐布部湘勇赌博,发生斗殴。绿营兵吹号执旗下,下城与湘军开仗,围攻参将塔齐布公馆,毁其内室。同日晚,绿营兵汹汹满街,“城中文武官闭门,不肯谁何”。绿营兵益加肆无忌惮,包围曾国藩公馆。刺伤曾国藩护兵,几乎刺伤曾国藩。曾国藩急忙向巡抚骆秉章求救。骆表面惊讶,喝退众兵,但对这一严重事件不闻不问,司道官自然向着巡抚讲话,说曾国藩操切激变,即“罪有应得”。曾国藩一肚子委屈也不说出。曾的幕宾等敦劝曾国藩据实参奏,请求惩凶犯、辨是非。曾国藩却说:“为臣子者,不能为国家弭平大乱,反以琐碎事来烦扰皇上,我内心十分不安。”决定“抽掣转移,急为衡州之行。”曾国藩移军衡州,另外还有一番打算,他认为在衡州练兵,不像在长沙省城之地,耳目众多,“动多触碍”。走避山乡,若捐款多,则多练弁勇,若捐款少,可以少募弁勇,张弛伸缩,“惟吾之所自为”,别人不能横加干涉。1853年9月29日,曾国藩随同湘军移驻衡州(今衡阳)。
当时,募勇练兵万名,独立于八旗、绿营之外,兵籍不归兵部,不受总督、巡抚节制,很容易引起朝廷和督抚的猜忌,在这个问题上,曾国藩着实花了不少“格物致知”的功夫。他认定江忠源率领楚军,辗战广西、湖南、江西,在短短的二三年中,由一个知县官拔擢至司道大员,是因他屡立战功,他找到了一块挡箭牌,对外打出为江忠源练兵的旗号。挡箭牌都有了,还要有他打出的旗帜是“为澄清扫荡之具”。帮助清廷平乱,这个旗帜够大的,别人不再说三道四了。
曾国藩在一年多的时间内,赤手空拳,没有向户部讨一分钱,利用他团练大臣帮办的地位与各种公私关系,纠集了一批崇奉理学的儒生为骨干,筹建成一支具有水陆师的湘军,表现出他反对太平天国的决心与惊人的组织能力,也表明他不是平凡无能、畏葸懦怯的人物。
曾国藩在晚年,偶尔也很得意地总结自己何以成功,说到湘军,他毫不隐讳地说:湘军之有战斗力,主要是由于“营官由统领挑选,哨弁由营官挑选,什长由哨弁挑选,勇丁由什长挑选。譬之木焉,统领如根,由根而生干、生枝、生叶,皆一气所贯通。是以口粮虽出自公款。而勇丁感营官挑选之恩,皆若受其私惠。平日既有恩谊相孚,临阵自能患难相顾”。在这里,他的话只讲了一半。实际情况是,湘军水陆师的营官、统领全部由他委派或批准,统领并不是根,真正的“根”是曾国藩,由根生干、生枝、生叶,故粮饷虽出自公款,统领、营官等皆“若受其私惠”,所以他拥有湘军的绝对指挥权,湘军也仅仅听命于他的指挥。他在湘军中的地位,绝非他人所能代替。曾国藩为了使湘军变成“曾家军”,于筹建湘军时,大造他组织的湘军是“义师”的舆论,在编立营头,委派营官、统领等时都作了精心安排。
■权经三:直起腰板说话
——“扭亏为赢”,“扭败为胜”是强者之欲,足成功之名。
曾国藩喜欢在被动的时候,等待出头之日。被动,是一种暂时的不利或轻量级的失败。“扭亏为赢”、“扭败为胜”是强者之欲,是成功之名。
○玩权实战:守即是攻
在剿捻不利的艰难时期,曾国荃不识时务,不知事情利害,参劾官文给曾氏兄弟带来了极大的被动。
曾国荃为什么会参劾势力强大的满族贵族官文呢?起因由曾国荃出山任湖北巡抚开始。
官文坐镇湖广,是清政府插在长江上游的一颗钉子。湘、淮军在长江流域的崛起,清朝满族权贵是不放心的,利用官文控扼长江,是清政府对付湘、淮的一个筹码。胡林翼做湖北巡抚时,知道其中原由,一直对官文采取笼络政策,督抚同城,关系融洽,官文对胡林翼也是有求必应。胡林翼死后,官文与湘军的矛盾暴露,湘军进攻安庆时他不发兵,不供饷,曾国荃兵驻雨花台,在急需救援时他奏调多隆阿去陕甘“剿回”。但当时清廷用得着湘军,曾氏兄弟与他亦无多大干系,所以矛盾也没有公开爆发。可是,如今曾国荃做了湖北巡抚,又在那里组建“新湘军”,加上曾老九其人锋芒毕露,目空一切,不把他这个满洲贵族看在眼里,他就决心想法整整这个不可一世的曾国荃。
官文与湖北接察使唐际盛商量对策,唐为官出谋划策,让官文出面给皇帝上奏折,保奏曾国荃为“帮办军务”,让他率军去鄂北“剿捻”,离开武昌,驻兵襄阳,拔去这个眼中钉。官文依计而行,谕旨很快批复,正如官文所请。
曾国荃不知是计,一直带兵打仗也不知“帮办军务”的官衔有多大,应不应该专折谢恩,只好写信给大哥。曾国藩回信说,帮办军务属毫无实权的空名,如李昭寿、陈国瑞等降将,刘典、吴棠等微品职衔时,都曾得到过“帮办军务”之名目。故此不必谢恩,但也不可推辞或气恼,权当没有此事,以后公牍上也别署这个头衔,不然而会惹人笑话。
恰在此时,湖北粮道丁守存向曾国荃拨弄是非,说湖北“新湘军”组建,所需粮草由粮台筹集,但官文却不让给“新湘军”供粮。原来这个丁守存曾因贪污公款被官文发现,敲诈他大部家产才没有参劾他,他这次想借曾氏兄弟之手报复官文。曾国荃把这两事合起米考虑,大为恼火,决定向皇帝告发官文。
曾国荃幕中无文吏,恰在此时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来湖北,遂同侄子商量拟稿。曾纪泽时年27岁,由于父亲的薰陶,已知官场之险恶,叔父之鲁莽。所以当即提出官文是满州贵族,为太后和皇上所宠信,要弹劾他实非小事,最好先同父亲商量后再定。然而曾国荃却认为自咸丰八年复出后,哥哥的胆子越来越小,反而办不成大事,这次弹劾官文不该让哥哥知道,免被阻挠。曾纪泽只好按九叔提供的内容拟稿,最终稿成,列举了官文贪庸骄蹇、欺罔询私、宠任家丁、贻误军政、笼络军机处、肃顺党孽等多款罪状,此折在襄阳郭松林营中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