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品
〔酒痴〕
中上品当指“酒痴”。此辈人沉湎于酒而迷失性灵,沉沦自戕,达到痴迷的地步。
——王绩——
王绩,山西省祁县人,是隋唐之际的文学家。
王绩,性格放达,不喜俗礼。凡乡下举办的婚丧喜事,他都不参加。隋炀帝大业年间,推荐人才时,他授秘书省正字。因为不喜欢在朝廷做官,所以要求做六合县丞。任职时,他嗜酒不干事,因此被弹劾解职。他叹息说:“到处是罗网,还是回家安心。”于是回到家乡河渚间。他有田十六顷,奴婢数人,他和家人种粮食酿酒,还养家畜、采草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有个叫于光的,也是个隐士,他没有妻子,在北渚造了一座房屋,住了30年。他自力更生,不依赖人家。王绩喜欢他的真诚,就把家搬过去,和他住在一起。于光是个哑巴,不会交谈,他们在一起对酌时,默默无言,但心情十分畅快。
王绩除了喝酒,就读书。他把《周易》、《老子》、《庄子》等书,放在床头阅读,其他的书很少看。
他曾经游历过北山东皋,自称是“东皋子”。他骑着牛四处游荡,遇有酒店,就逗留数天。
高祖武德初,他待诏门下省。当地的官吏,每天给他三升酒喝。有人问他:“待诏有什么乐趣呢?”他说:“有好酒可以作伴啊!”侍中陈叔达知道了,就每天给他一斗酒喝。时人都称他为“斗酒学士”。
当时名流李淳风赞他是“酒家南董”。王绩家居东南面有块磐石,他就用石建立了杜康祠,时常拜祭,尊为老师。他写有《醉乡记》。因他饮酒五斗而不醉,又写就《五斗先生传》。
有人请他喝酒,他不分贵贱,都去赴席。有个刺史叫杜之松,是他的老朋友,请他去讲礼法。他谢绝说:“我不能在尊府里谈糟粕,而放弃醇醪啊!”他把礼法视为糟粕,把醇酒作为爱好,王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苏舜钦——
苏舜钦,是北宋文学家。青年时即有文名,曾任大理评事,范仲淹荐为集贤校理、监进奏院。后受李定等诬陷,被捕入狱,旋削籍为民。他文笔犀利,思想敏捷,平时爱好喝酒,酒名和文名齐等。他酒后所写的作品,飘逸狂放,特具风神。欧阳修评论说:“子美笔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
苏舜钦性格豪放,酒量极大。他在外舅祁国公杜衍家里读书,每天要喝一斗酒,却不要酒菜。杜衍深以为疑,就派子弟秘密地察看他。只听得他高声朗读《汉书·张良传》,读到“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一句时,他就拍着书桌叹惜道:“可惜呀,没有击中!”于是满饮一大杯。读到“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于留,此天以臣授陛下’”一句时,又拍案说:“君臣相遇,其难如此!”说完,又喝了一大杯酒。杜衍知道后,就大笑说:“有这样的下酒菜,喝一斗酒实在是不多啊!”于是苏舜钦的“汉书下酒”就传为佳话了。
苏舜钦不但海量,还和石延年等创立各种饮酒的方式,如鬼饮、囚饮、鳖饮、鹤饮等。
〔酒狂〕
中中品当指“酒颠”、“酒狂”之类。晋人阮籍、刘伶堪为代表。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开封)人。“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又能为青白眼,以区别待雅俗之客。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以为“通达”“得大道之本”。刘伶字伯伦,沛国(今安徽宿县西北)人,是个有名的豪饮至颠狂的酒人。史载,刘伶“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细宇宙齐万物为心……初不以家产有无介意。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尝渴甚,求酒于其妻。妻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酒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当祝鬼神自誓耳。但可具酒肉。’妻从之。伶跪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儿之言,慎不可听。’仍引酒御肉,隗然复醉。尝醉与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奋拳而往。伶徐曰:‘鸡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
——阮籍——
阮籍,三国魏文学家、思想家。他的父亲阮是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当时,他与嵇康齐名,为“竹林七贤”之一。
阮籍蔑视礼教,尝以“白眼”看待“礼俗之士”;后期变为“口不臧否人物”,常用醉酒的办法,在当时复杂的政治斗争中保全自己。
嘉平公元249年,司马懿杀曹爽,专国政。死后,其子司马师、司马昭相继专权。公元254年,司马师废魏帝曹芳,立曹髦。公元260年,司马昭杀曹髦,立曹奂。死后,由其子司马炎代魏称帝,建立晋朝。阮籍就是处在司马氏与曹氏激烈斗争的政治漩涡之中。为了保全自己,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虚于周旋。
例如曹爽要请他当参军时,他看到曹氏已面临覆灭的危机,就托病谢绝,归田闲居。司马懿掌握曹魏政权后,立即请他入幕为从事中郎,他慑于司马氏的势力,只好低头就范。凡是司马府上有宴会,他是每请必到,到便喝酒,有时真的醉了,有时佯装酒醉,以此来掩饰自己。
有一年,他听说缺一名步兵校尉,又听说步兵营里多美酒,营人善酿佳酒,于是请求去那里当校尉。当了校尉后,就整天泡在酒中,纵情豪饮,一点也不问世事。后人因之称他为“阮步兵”。
钟会,官至司徒,是司马昭的重要谋士。此人是个投机钻营的卑鄙小人,阮籍一向深恶痛绝。他时常来阮籍家作客,以此来探听阮的虚实。阮则置酒相待,开怀痛饮,对政事不发一言。钟会只得怏怏而归。
阮有一女,容貌秀丽,司马昭想纳为儿媳,几次托媒人登门求婚。阮对此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若答应,有损自己的声誉,还落得个攀附权贵的坏名声;若不答应,得罪了司马昭,会有生命之忧。于是天天沉醉于酒中,等提亲的人再来,已见他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了。这样一连六十多天,他都宿酒未醒。司马昭奈何不得,联姻之事,只得作罢。
阮籍嗜酒成性,性格放诞,蔑视礼法。例如,有一年其母新丧,他照常与晋文王吃肉喝酒,旁边在座的司隶何曾,实在看不过去,就说:“大王是以孝治天下,而阮籍重孝在身,还与大王吃肉喝酒,这是有伤教化的。”阮听了,只顾自己吃喝,神色自若。
更有甚者,阮家邻居,有一美妇,当垆卖酒,他与朋友常去那里买酒喝。喝醉了,就躺在美妇身旁睡觉。美妇的丈夫开始怀疑阮,观察了许久,见阮没有异常行为,就放心了。
——谢几卿——
谢几卿,南朝人,为谢灵运之孙,生于宋,仕齐为太尉晋安王主簿;入梁官至尚书左丞。
谢几卿非常熟悉典章制度。但是谢的性格却通脱任诞,尤其嗜好饮酒。有一次,他参加乐游苑的宴会,因未醉而返,心中怏怏不乐。车到半途中,见路边有爿酒店,他就跳下车来,走到酒店里,与自己的马车夫和拉车的马(驺)相对而饮。当时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感到奇怪,尚书左丞怎么会与马车夫一起喝酒呢?而谢不予理睬,照常饮酒。此事后来传为“与驺对饮”的佳话。
还有一次,他在省署里,夜里穿着无裆套裤,袒胸露体地与学生一起喝酒号呼。喝醉酒后,他把小便溅到了在旁的令史身上。有司知道此事后,向朝廷参了一本,罢免了他的官职。他对此也毫不介意。于是“裸袒酣饮”,又成为他的笑话。在他当尚书左丞时,朝中官吏都载着酒到他家里欢饮。他的家里,经常是宾客满座,豪饮纵谈,热闹非凡。
庾仲容曾做过尚书左丞,后来被免职。他博学多才,少年时就有名气。他好酒任性,喜欢高谈阔论,与别人不能相合,独与谢几卿知交。他们两人都是纵酒放诞,意气相投。两人经常乘着马车,游历郊野。在车上,他俩边喝酒边谈笑,有时还摇着铃唱歌,时人讥评他们,他们依旧我行我素,毫不理会。
〔酒客〕
中下品当指“酒荒”、“酒客”。此辈人沉湎于酒,荒废正业,且偶有使气悖德之行。三国刘琰“禀性空虚,本薄操行,加有酒荒之病。”(《三国志·蜀志·刘琰传》卷四十)晋建武将军王忱“性任达不拘,末年尤嗜酒,一饮连月不醒,或裸体而游,每叹三日不饮,便觉形神不相亲。妇父尝有惨,忱乘醉叫之,妇父恸哭,忱与宾客十许人,连臂被发裸身而入,绕之三匝而出。此所行多此类。”
——石延年——
石延年,字曼卿,宋城(今河南商丘南)人,官至太子中允,是宋代的文学家和书法家。他性格豪放,饮酒过人。相传宋仁宗爱其才而劝其戒酒,后竟酒渴成病,中年早卒。
石延年性格豪放,喜欢剧饮。有个义士叫刘潜的,酒量也很大,喜欢和石延年比酒量。他俩听说京师河行王氏新开了一爿酒店,于是一起到那里对饮。他们从早饮到晚,不发一言。王氏对他俩的酒量十分惊讶,认为他们不是普通人,于是又添加肴果和名酒,恭恭敬敬地在旁服侍。而石延年和刘潜呢,却傲然不顾,继续饮酒,直到夕阳西下,还没有放下手中酒杯,两人的脸上,竟没有一点酒色。
第二天,京都的人民都哄传说,有两位酒仙到王氏酒楼喝酒,过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是石延年和刘潜。自此,“酒敌对饮”的佳话就传开了。
还有一件怪事,也发生在石、刘身上。相传石延年任海州通判时,有一天酒友刘潜来访。延年赶忙请他到石闼堰,两人坐在酒桌上,就豪饮起来。一直喝到半夜,眼见酒将要喝光了,但饮兴还没有尽。看见船上有一斗多醋,就把醋全倒入剩酒里,又大喝起来,一直把酒醋喝光为止,此时天已经大亮了。
说石延年是个酒怪,确实名符其实。他不仅饮酒超过一般常人,而且别出心裁地创造了多种荒谬怪诞的饮酒方式。例如,他与人痛饮时,蓬乱着头发,赤着脚,还带着枷锁,说这种饮酒方式叫“囚饮”。有时他与人在树上饮酒,说这是“巢饮”。有时与客豪饮,用稻麦秆束身,伸出头颈,说这是“鳖饮”。有时夜晚不点蜡烛,与客模黑而饮,说是“鬼饮”。有时与客饮酒时,一忽儿跳到树上,一忽儿又跳到地上,说这是“鹤饮”。名堂稀奇古怪,不一而足。
石延年死后,他的酒友苏舜钦特地写了一首《哭曼卿》,其诗曰:“去年春雨开百花,与君相会欢无涯。高歌长吟插花饮,醉倒不去眠君家。”以表示对石延年的怀念之情。
三、下品
〔酒徒〕
下上品是“酒徒”辈。饮必过,沉沦酒事,少有善举,已属酒人下流。曾与猪共饮而在中国历史上留下“豕饮”典故的晋人阮咸常醉不醒,骑在马背上右摇右晃,“如乘船行波浪中”。阮咸以及晋代的王恭、胡母辅之,三国时的郑泉等应均属此类酒人。
——阮咸——
阮咸,西晋陈留尉氏(今属河南)人。他是阮籍的侄子,与阮籍并称为“大小阮”。他历官散骑侍郎,补始平太守。
他旷放不拘礼法,善弹琵琶,为当时著名的音乐家。
他不随便交朋友,只和亲友知交弦歌酣饮。有一次,他的亲友在一起喝酒,他也来参加,不用酒杯,而是用大盆盛酒,喝得醉醺醺的。当时有一大群猪走来饮酒,阮咸就和猪一起喝酒。他一面饮酒,一面鼓琴,真是不亦乐乎。于是“与豕同饮”就传为笑话。
〔酒疯〕
下中品是史文所谓“酒疯”、“酒头”、“酒魔头”、“酒糟头”,指嗜酒如命,饮酒忘命,酒后发狂,醉酒糊涂,甚至为酒亡命一类的酒人。现今社会亦多有此类酒人。他们嗜酒如命,酒未饮而先见其醉态;见酒必饮,饮则必醉,醉则无形:面赤眼直,鼻肿嘴斜,口出胡言,言多秽语,秽气直冲,唾沫四溅,举止失常,行止猥琐,种种令人作呕之行状,不一而足。
——胡毋辅之——
胡毋辅之,山东泰安东人,曾任建武将军、乐安太守等。
他不拘礼法,行为放荡,常与酒徒厮混在一起,日夜酣饮,不理政事。有一次,他与毕卓等人在家里散发裸形,闭门酣饮。恰巧另一酒友光逸不约而至,但不得入门,只好脱下衣帽,狗洞里大叫:“我要喝酒。”胡毋辅之听到后,知是光逸来了,于是赶快请他进来,一起喝酒。后人将这种饮酒方式,名之为“犬饮”。
胡毋辅之自己嗜酒成性,放浪形骸,自然结识的朋友也是如此。比如毕卓,任职吏部侍郎,常饮酒废职。有一次听说人家酿熟了酒,就乘夜来到他家的酒瓮间,偷盗酒喝,被守酒人抓住,到天亮一看,见是毕吏部,马上释放。毕卓还没过瘾,就叫来了主人,在酒瓮旁边,一起喝,直喝得酩酊大醉而去。这件事被人传为“瓮间盗饮”的佳话。
又比如,他的要好朋友叫阮孚的,因为要喝酒而没有钱,竟把金貂(皇帝近臣的一种配饰)换酒钱,被有司弹劾而降职。
还有他的知交阮修,出门喝酒袋里从不带钱,而是把钱挂在杖头,一步步地走到酒店,独自喝得大醉后,就拿下杖头上的钱付酒账。
胡毋辅之就是与这些朋友为伍。时人称之为“八达”和“八伯”。
胡毋辅之自己不拘小节,也放纵儿子不拘小节。他的儿子叫谦之,才学不及父亲,但骄傲放纵,从不把父亲放在眼里,吃醉酒时,直呼父亲的名字,还骂他年迈无能。胡毋辅之听了,不仅不生气,还招呼儿子一起来喝酒。
但胡毋辅之也有他的特点。根据史书记载,他有知人之鉴。他的好友王澄评论他说,彦国吐言甚佳,好像是锯木屑,霏霏不绝,的确是后进中的领袖。
有一次,胡毋辅之和几个朋友出外旅游,经过河南城门,就在城旁的一条小河边饮酒。大概因为天气寒冷,胡毋辅之就叫坐在旁边的王子博生火取暖。王子博就说:“我为什么要受你的差遣?”胡毋辅之只好自己生火。此后,他和王子博谈了一庶话,知道他才学非浅,就感叹地说:“我不及他啊!”后来就把王子博推荐给河南尹乐广。乐广接见了王子博,非常赏识他的才能,升他做了功曹。胡毋辅之就是这样推荐、提拔人才的。
晋代的所谓“八达”、“八伯”等人,多为名士,由于终日沉湎于酒,始终无所作为,酒误了他们一生。
〔酒鬼〕
下下品类是“酒鬼”、“酒贼”辈,为酒人之最末一流,最下之品。此类酒人人品低下,不仅自身因酒丧德无行,且又因酒败事,大则误国事,小则误公事或私家之事。且此类人多是以不光明、不正当的手段吸民之膏血,揩国之脂泽,即饮不清白之酒,脏污之酒,其行为实同于贼窃。故名其为“贼”,当在力戒绝杜之列。
——苻生昏醉丧国——
苻健是十六国时期前秦的国君,他在位五年,死后,就传给儿子苻生。
苻生自幼瞎了一只眼睛。他荒淫暴虐,杀戮无道。凡是在他面前说“不足”、“不具”、“少”、“无”、“伤”、“缺”、“残”、“毁”、“偏”、“只”等字眼的人,他都要处以死刑。理由是犯了他瞎眼的忌讳。
他即位之后,更加饮酒作乐,不分白天和夜晚,有时甚至连月昏醉,不理朝政,因此,大臣们有事朝见,都看不到他的影子。有时,他也接见大臣,但动不动就发怒,发怒之后,就进行杀戮,因而一些忠良之臣,几乎被他斩尽杀绝。他宴饮群臣时,凡臣子“稍后至”,就“皆杀”。
有一次,在举行宴会时,他命令尚书令辛劳为大家劝酒,过了一会儿,他就大怒道:“你为什么不强迫大伙儿喝酒?怎么还有坐着的人?”于是就叫手下人张弓搭箭,将辛劳射死。百官们看到了,个个心惊胆战,只好大杯大杯地喝酒,醉倒在地。看到大家衣服湿了,帽子掉了,头发散了,十分狼狈,这才高兴地笑了。
苻生的暴虐统治,搞得“人情危骇,道路以目”。不久,苻健的侄子苻坚和吕婆楼领部下三百多人杀进宫来,守卫的将士都放下武器,向苻坚投降。这时苻生还昏睡不醒,及至把他捉住,才大梦初醒。苻坚把苻生禁闭在另一间房子里,废为越王,不久,就将他杀死了。临死时,苻生还喝了几斗酒,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有杀身之祸。
他真是一个醉生梦死的短命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