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因孤苦伶仃、寄人篱下而变得个性压抑的林黛玉,在人群中表现得十分孤傲清高,跟贾府的一般人等保持着疏远的距离。以至从主子到奴才,多有不喜欢林黛玉的。而家财万贯、性格狂傲自大的薛蟠,虽然也来寄居,却是一个大大咧咧、个性随和的家伙。除去他吃喝嫖赌的恶习,如果仔细比较起来,其实相对于林黛玉,人们显然更喜欢薛蟠这样容易交往的人。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缺乏安全感的人,对社会人生充满怀疑,用冷漠孤傲的外表保护自己,跟其他人保持距离,以免受到伤害。而自高自大的人,对于外界有充分的安全感,不会担心受到外界的伤害,甚至对他人充满了轻蔑,反而因在与他人打交道中经常处于支配地位,乐于与他人交往,往往表现出随和可亲、开朗热情的特点。
韩寒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是跟林黛玉同一种类型的人。他的狂放不羁、愤世嫉俗,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防御姿态。这一点恰如一个网友所指出的:“我觉得韩寒骨子里还是不自信,故意耍帅。”这正是那些跟韩寒不熟悉的人(其实韩寒对这些人也缺乏熟悉,所以就会有诸多伪装防意如城),和那些熟悉韩寒的人(韩寒对他们比较熟悉,会比较有安全感,所以就会相对坦诚相对),对于韩寒的印象差异很大的原因。
韩寒的天性是不喜欢过多表达自己的,而当他成为一个名人后,因有选择地摄取经验,则使得他进一步坚信自己的人生经验,将与世界保持距离看成是保护自己自由、权益的不二法门。因黄健翔被打小报告事件,韩寒曾说到自己对付小报告的方法:“第一就是暴力解决,见一次揍一次。……但远不如第二个一劳永逸。……现在我连个领导也没有,你想打我小报告也没处给。”其中可见韩寒与世界保持距离式的解决问题思路。
正因为这种与世界保持距离式的自我保护,我们才看到一个似乎不怎么愿意跟人打交道,力图最大程度保持自我和私人空间不被侵犯的韩寒。
韩寒在博客上贴出“十不”公告,喜欢接受电子邮件形式的访谈,不愿接受当面访谈,在公共场合常回避主动攀谈者,拒不会见曾主动要求会面的奥巴马、李敖,主要地就是出于这种与世界保持距离的考虑。正因为这种与世界保持距离式的自我保护,我们会不时感到,尽管韩寒对人的态度很友好客气,但除了对那些有一定信任度的人,他却又有很强烈的戒意。如一个采访者曾形容韩寒说:“任你使尽浑身解数,也甭想在他嘴里撬出半句有实质内容的话。”
在韩寒所接受的为数不多的当面访谈中,采访者有时会遇到一个刚才还在或温文尔雅或嘻嘻哈哈的韩寒,忽然脸色一变说:“这个问题我不能现在回答你,我要思考一下,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比较有意思,我希望我的回答20年后看还是差不多的观点,而不是当时随便说两句。”有时候采访者觉得似乎韩寒有点信口开河,忍不住确认一把:“真的是这样吗?”“当然不是咯,我就随便一说。”如何确定是随便一说还是真心实意,韩寒的建议是:“再问我一遍。”
正因为这种与世界保持距离式的自我保护,我们才看到一个不爱好往人群里扎堆的特立独行者。
早在2007年,文联副主席覃志刚就曾对媒体表示愿意吸收韩寒等“80后”作家加入文联,但韩寒很快就表态说决不会加入。韩寒是一个知名作家,不仅没加入很多作者、文艺界人士削尖脑袋拼命想挤进去的文联、作协,也没加入过其他官方或民间组织。
韩寒的特立独行、自我保卫和防护姿态,并未因年龄增长和阅历增加而减弱,反而因频繁处于舆论和社会文化论战的漩涡中而有所加强,或至少被更换了不同的新质。在《1988》中,韩寒假陆子野的口吻这样表达自己因盛名之累所带来缺乏安全感:“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要怎么给人安全感,因为我深知人总是一边在寻求安全感,一边在寻求刺激感。我宁愿是给人带来后者的人,我也总是觉得我是一个隐形的那样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看见我总觉得特别踏实。他们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消失于这个世界上,我也会骑着一台1000CC以上的摩托车,当人们问我去哪里的时候,我忍着恶心,告诉他们,远方。”
社会的复杂性也确实使韩寒无法轻言相信。例如有一次韩寒应邀担任某电视台节目嘉宾,节目中有一个桥段,让现场观众评价韩寒的书好坏,结果现场的50个观众中有29个观众举了“毁”牌。韩寒要求举“誉”牌的观众上台,发现剩下的都是些大爷大妈。当韩寒问他们是否读过自己的作品时,大爷大妈们无言以对。为了达到特定的宣传效果,不惜弄虚作假、设置圈套来构陷人,某些人的类似做法确实令人齿冷。其实,当年央视《对话》节目上广大人民群众对于韩寒的围攻,恐怕其实也有编导事先安排的成分在。
过于热情的粉丝有时也会因爱成恨。上海闸北区某幼儿园女教师,不知怎么的跟韩寒较上了劲,在连续几年的时间里,不断地撩逗韩寒,“每天都死狗长死狗短的”给韩寒发短信,据说都有上千条了,打的电话也不止几十个。同时还不断地骚扰韩寒的亲友,而且还有办法窜改韩寒新浪博客的密码,让韩寒没法登陆。最终逼得从不向人低头的韩寒在博客上撰文举白旗认栽。
韩寒的与世界保持距离,不仅是想保护自己的个性和自由,也与他担心“枪打出头鸟”的心态有关。他有时会故意拒绝与媒体的接触,担心无休止地炒作,会使他成为众矢之的,惹祸上身。事实上2012年春节前后方舟子等人对于韩寒代笔的无聊质疑,已经验证了他的担心是并非没有道理的。
韩寒的与世界保持距离,也与他对于庸众的警惕有关。他曾这样说过:“真理往往是在少数人手里,而少数人必须服从多数人,到头来真理还是在多数人手里,人云亦云就是这样堆积起来的。……可见人多且振振有辞的那一方不一定都有自己的想法,许多是冲着那里人多去的。”作为对这种颇有精英色彩的观点的论证,韩寒也曾经戏言:“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是一个人的,顶多带一武功差点的美女,只有小喽喽才扎堆。”
对于韩寒来说,在他生活早期的一些时间里,比如在罗星中学、在松江二中的初高中阶段,他很可能更多的是被动或无奈地与主流人群相疏远,但是当他获得了一种置身于“世外”的审视性视野时,他却因祸得福地得以培养和锻炼出一种批判性地感悟世界庸常一面的独特知觉。而当他对于世界有了一种批判性的视野后,随着年龄的增大、阅历的增多、心理的成熟,他更多地在旧有生活习惯的基础上选择了有意识地与世界保持距离——这对于一个优秀的批判型的作家来说,不仅是难得的品质,而且甚至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品质。为了自我保护、获得自由空间,也为了摆脱身外的束缚,坚持自己的理想、信念,做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情,走自己想走的路。
★韩寒小贴士:
西方有一句箴言说:一个真正的绅士从来不谈论他自己。这话说得太绝对,但是人分三六九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自己的私生活适当保密,以保护自己的利益绝对有其必要性。尤其是那些自己做过的丢人的糗事、烂事,更要尽量避免告诉不相干的人,以防被人利用、嘲笑。无条件的坦率是缺乏涵养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