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美国作家福克纳的挚友菲尔?斯通的妻子斯通夫人的回忆,福克纳极少接待陌生人,在日常交往中常常言不由衷,习惯于对人设防。例如有一次,他破例卖人情接受斯通夫人所在学校的一个中学生诗人的采访,结果在谈话中一顿信口开河,神侃自己当兵时的所谓往事,其实都是瞎编虚构。斯通夫人有一次听说了一个母牛和男人生活在一起的异事,觉得是个好的小说素材,赶紧告诉了福克纳。福克纳假装头一次知道,而实际上他多年前就已经在小说中穿插过类似的故事。斯通夫人又有一次想跟福克纳讨论弗洛伊德和荣格,福克纳却面无表情地撒谎说:“我从未听说过他们。”斯通夫人还问起过福克纳对托马斯?曼的小说《约瑟夫和他的兄弟》的看法,福克纳竟回答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托马斯?曼。尽管后来斯通夫人注意到福克纳此前曾赞美过曼是一位伟大的作家。
在斯通夫人的印象中,福克纳在跟自己打交道时,总是防意如城地提防自己,说起话来不无水分。斯通夫人认为,福克纳的不时说谎,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作为一位艺术家,对于他自己构思的保密比不受甚至是天真无意的人的打扰更有必要,因为他的创作构思是属于他个人的部分。这是一条法则,他服从于它,并用它制约自己的情感。只要力所能及,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它进行践踏。”
菲尔?斯通是带领福克纳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第一个领路人,与福克纳私交甚笃。应该说斯通夫人和福克纳也不算是外人,但福克纳仍旧对斯通夫人如此防范。
除了自我保护的目的,福克纳作为以讲述虚构叙事文学为职业的小说家,在生活中有时喜欢“信口开河”或“春秋笔法”,也可能是出于职业的惯性。学者王理行也认为:“不能相信作家所说的话。对于作家本人亲口说、亲笔写的话,研究者自然应当给予足够的重视,但也不能句句当真,更不能完全当作自己的疑问的正确答案,而应当保持清醒的头脑加以分析和鉴别,要弄清作者说或写相关言语时的时间、场合、动机,要弄清作者是否有所顾忌、有所迎合,是否在说真话、心里话,甚至要判断作者是否解答相关疑问的最合适的人选。”
与福克纳的自我保护类似,韩寒有时候也言不由衷地说过自己不读书,或不看文学作品之类的话。这些说法其实只能姑妄听之,是韩寒对于自己创作秘密的有意无意的自我保护,最大限度也就是反映了韩寒在特定阶段的阅读情况,而不能概括韩寒的全部阅读经历。对此,韩寒自己也解释说:“至于后期为什么经常说自己不看书,甚至在电视访谈的时候故意说不知道《三重门》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出道以后社会各界的质疑和压力都很大,而且很多地方对我充满了质疑和恶意,毕竟十七岁退学写作,所以我表现的比较逆反。……我有权不回答来自非读者耍猴式的问题”。
按照这个思路思考,我们对作为名人的韩寒的一些以常情看来颇为费解的言行,就会多一些同情和理解。其实韩寒对此也早就有说法,只不过有些恶意的批评者视而不见:“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本身是不应该让自己的文字免费让大家看见的,这样就失去神秘感了,应该更少出镜,文字更少。我现在文字已经够多了,我只能对我的生活相对保密,我不能一会儿吃饭了写一句,一会儿喂猫了写一句,那我的商业价值会直线下降。”但当然,这其实只是原因之一,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既然他有时候确实故意说一些俏皮话,以维持自己的神秘感,不一定符合真实的情况。
根据学者哈罗德?布鲁姆的说法,诗人对前辈诗人的继承性学习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对前辈诗人的继承也往往给后来者造成一定的心理焦虑,以至于在作品中竭力排除前辈的影响,这一方面构成创新,但一方面也会造成一定不良后果。福克纳、韩寒这样的小说家对于自己的创作来源、所受前辈作家的影响的讳莫如深,甚至言不由衷,与布鲁姆所说的诗人的情况是类似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扩大开来说,韩寒少年成名,所受到的羡慕嫉妒恨也是我们常人所难以想象得到的,在这种情况下,崇尚个性自由、特立独行的韩寒对私生活的细节有所隐讳甚至润饰以便自己保护,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大惊小怪。
韩寒个性主义的自我保护,最典型的体现是他的与世界保持距离的为人处世风格,而从这种与世界保持距离的特点出发,也衍生出韩寒在我们面前所呈现的多副面孔。